祈福念经的日子，过得极是安稳。睁眼即是如豆青灯卷着山中独有的氤氲雾气，一听便是漫天空灵的鸟鸣。身在此境中，两姐妹路上的波折和惊恐顿时消失了大半。

“两位小施主住得可还习惯？”普慈住持和蔼地问到。

“多谢师父挂记，寺中众人待我们极好，都很习惯。”唯伊和如伊俯身道谢。

“原本以为，起得太早你们会困哩......”

唯伊和如伊幼时很是嗜睡，直到离王亲自下旨赐了清莲簪和玉兰坠才跟正常孩子无异。母亲常因为这事夸她们聪慧，说这是她们与身俱来就会的自我保护方式，不哭不闹，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后用均匀又沉稳的呼吸，来告诉世人，这只是两个熟睡的孩子，与传说无关，与鬼怪无关。

每当这时候，唯伊总会轻轻靠在母亲的肩上，抚摸她瘦削的脊背，来安慰母亲记忆中的纠结、惶恐和无助。而如伊总是会叽叽喳喳地转移母亲的注意力，讲今天的功课，讲哥哥的剑法或是父亲悄悄生出的银发。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母亲都愿意听，谁也不愿意沉溺在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恐慌里。重要的是，她深深记住了一点，人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不会犯错。

她俩愣了一下，随即又都各自肯定是她们自己想太多。普慈师父又怎么会知道她俩幼时嗜睡的事呢？唯伊抿着嘴一笑，缓缓说道：“佛光寺香火甚旺，师父见到的贵胄极多，只是柳家素来人微言轻，我与妹妹亦不像寻常的侯门千金。早起并非什么难事，师父不必挂怀。”

普慈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位小施主请随我来。”唯伊和如伊相视一眼，跟上了普慈的脚步。一路直行，右拐，又上了数级竹梯，师父终于停了下来。唯伊和如伊抬头看着“玉蝉阁”的牌匾，一种寺庙里独有的清幽气息扑面而来。

进至里屋，普慈师父取来了一个精巧的竹盒，把盒中的物品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用手抚摸了半晌，才把它们摊到两人面前。

是两本金刚经。

“今日老夫将这两本经书赠与二位，还请你们自己挑选。”

唯伊和如伊相互看了一眼，确认了彼此心中的疑惑，刚想伸出手拿，又碰上了普慈师兄笃定的语气——“挑选一本。”

唯伊上前接过两本书，把上面的那本递给如伊，两人翻开来看，“第一品，法会因由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又翻至后页，“第二品善现启请分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也并无不同。于是合上了书，默认了自己手上的这本，两人一起鞠躬行礼，“多谢普慈师父。”

普慈的笑意依旧不减，“既已选定，那可要落子无悔。”唯伊和如伊心下疑惑，一模一样的金刚经如何称得上是选择？又怎么谈的上落子无悔？看着眼前的老人，眉间被岁月啃食得沟壑纵横，却依旧慈眉善目，甚是和蔼，她们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

普慈让两人一起把手上的金刚经翻到最后一页，如伊抬头看了一眼姐姐手上的经文：“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与自己的并无不同。

唯伊抬头看了一眼普慈，还没得到回应，就听到了如伊的惊呼，“阿姊，这里...我这里少了一句！”唯伊连忙低头去看，发现自己拿到的确是完整的金刚经，而如伊的那本，独独缺了这么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伊绞尽脑汁，仍不知是何意。看向普慈，他仍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又转头向姐姐求助，唯伊也只能摇了摇头。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普慈走到如伊面前，用手指着封皮的内衬，让她打开。如伊带着疑惑照做，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张细长的纸条。窄窄的宣纸面有些泛黄了，似乎放进去了许久，如伊轻轻地打开，把上面的字一起念了出来：“遇事一心不乱。”

普慈看向了唯伊，跟她点了点头。“我这本也有？”唯伊有些意外，连忙把书翻了过来，纤细的手指伸进了封面的内衬，取出纸条展开，“无事一念不生。”

两人还有很多话想问，外面却来了人；“师父，到点了。祈福仪典已备好，贤妃娘娘也到了。”普慈回应了一声，回头看着两人：“只是老朽送两位小施主的礼物罢了，多想无益。时机到了，自然一切明了。”

如伊还想争取一下，唯伊拉住了她：“走吧。”

三人像来时一样下楼，普慈依旧走在前面，步履仍是从容不迫。唯伊小声地叮嘱如伊：“知你平日善思，但今日稍放一下，仪典上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如伊知道姐姐的意思，让她放心，两人向前加快了步伐。

仪典之上，徐贤妃手持一炷香，跪拜在前，面容肃穆，丹唇一起：“佛祖在上，信女徐婵代后宫众人请愿，一愿我大离社稷稳固，国运昌隆，二愿我大离政通人和，百姓安乐，三愿陛下龙体康健，万岁延绵。”声音辽阔，语气坚定，甚是大气。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她身旁的徐莫在轻声喃喃，“佛祖慈悲，天佑柳家。”

佛祖慈悲，天佑柳家。他回头看了一眼唯伊，目光触及轻薄如蝉翼的面纱，就怯生生地缩了回来。

他垂下头，看着身后的影子。左边的影子头顶的位置，饰若玉兰，三根吊坠摇摇晃晃，在这庄严而沉闷的环境里也不失轻快。而右边的影子，鬓间亭亭净植一支莲，端庄而静默，这便是唯伊了。

唯伊，唯一。

如同她的名字般，在这肃穆的仪典之上，在这幽静的禅院之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情绪。攥紧袖口里那张洗净的面纱，看着地上她纤弱而端庄的影子，徐莫觉得有些眩晕，这冗长的祈福大典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唯伊、如伊和这个年纪轻轻的钦天监逐渐熟悉起来。徐莫让两人管他叫哥哥，她们却唯唯诺诺地拒绝，虽说年纪正好，只是这辈分可是不敢乱的。等不到回应，徐莫着急得来回踱步。

贤妃看在眼里，嘴角扬起了弧度，轻轻地咳了一声。众人方才回过神来，俯身行礼。

“莫儿，怎么又在胡闹？”

“姐姐.....我......”徐莫皱着眉头，却也吞吞吐吐。

“你呀......唯伊和如伊已经有长兄了，她们可不缺你这个哥哥。”

徐莫有些疑惑，世人皆知，柳家有对双生女，却不想，双生女还有位长兄。

“柳家的长子舒扬，比你小几岁，比起你却优秀了不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又经常外出游历，见识卓著。再看看你......”

“行了行了，姐打住，打住，别说了。”徐莫连忙摆了摆手。

如伊听到贤妃这么提起舒扬哥哥，心花怒放起来，笑得很是灿烂。唯伊表面淡淡地行礼：“唯伊代长兄谢过娘娘了。”，眼角却掩不住笑意。

徐莫看着她，动了动喉结，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氛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尴尬。唯伊和如伊尝试着想要打破它，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者说，舒扬哥哥在他们心里，就担得起这样的赞美，名副其实。

一阵脚步声响起，如伊抬头一看，是普慈师父，她像抓住了一根搅动气氛的稻草，立即笑眯眯地跑了过去。普慈师父笑得眯起了眼睛，却还是快步走过来，给徐婵和徐莫俯身行礼。直起身来时又顺势在徐莫耳边嘀咕了几句。如伊偏着头，凝神细听，却一无所获。直到看见唯伊朝她摇了摇头，她才直起身来，假装不经意地往四周看了看。

普慈师父却突然间放大了声音，极其严肃地说“徐大人能否帮我给陛下带个话？”

徐贤妃闻言，上前了两步，“莫儿要是要什么能帮您的地方，自当尽力，师父请讲。”

普慈转头去看了一眼柳家两姐妹，方才缓缓说道：“陛下想要的东西，跟柳家这对双生女的确有关。”

众人闻之一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