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声响，带着厚重的沧桑意味，让人恍然觉得，这门被推动时应该带起蛛网灰尘簌簌的坠落。

可是却是出奇的干净，门檐门墩纤尘不染，除了微微剥落的几片漆。

通往厅室的小径两侧种满了梨树，花开如雪，花落如蝶，静静地浸在霜色月光里，轻轻自在飞花缀成梦，顾西遥的心突的颤了颤。

这里，恍然便是长乐永安宫的那一院梨花，那一个隔世经年的梦。

只是，长乐永安宫的梨花缀成的梦，早已萎落，湮灭在深庭冷宫里，从此唯余萋萋荒草常做伴。

若说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这里多了一树梧桐，石阶旁，青翠欲滴的绿叶，在月光里如覆薄霜，在繁花后如点晶莹，让人恍然忘记凡尘纷扰。

穿行在小径里，有落花款款随风荡来，打在青青薄纱裙间，少女微微清冽的眸子像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瞬间柔软起来。

花醉人，人微醺。

微醺处却突然凉意四起，入骨入髓。

对于那些渺远而深切的记忆，永无法忘记，触景回首处，空余苍凉一片，零落雨。

顾西遥突然加快了脚步，踩得青石板上，花叶萎乱，她却不管不顾，手一伸，推开了前厅的门。

月光泻进厅内，地板不惹尘埃，晦暗中依稀可见桌椅简陋，散发微微的青竹香，合着院子里梨花清香，甚是好闻。

轻轻掩上门，屋内瞬间陷入黑暗，微弱的月光并未穿透淡白的窗纸。

顾西遥突然生出几分不安，这里似乎有什么被她忽略的东西，摸索出一颗夜明珠，借着明朗的光线，这才看清——这室内窗子上挂着厚厚的布惟，将屋外的一切光线隔绝，笼成重重暗境，不安的感觉却又浓重了几分。

夜明珠的光未穿透布幔，映上窗棂。

院里，层层花树后，繁花掩映处，有衣衫轻涌，那人乌发如锦缎，玉冠若琉璃，玄色衣袖上的银线暗纹在月光下生出些迷离的水色来，较之白日间亮了几分。

他不疾不徐从那层叠的花树间走出，如踏云水如履云端，落花不扰轻风未起，悄无声息的径直朝厅室走去。

顾西遥端起桌上一盏茶，茶碗是粗劣的白瓷，鸦青的环形图案断断续续，茶却微温，在半个时辰以前这里似乎有人在，茶碗旁边是一串佛珠，沉香木，微香。

她伸手欲将那串佛珠拿起——冷宫之中，寂寞深锁的母妃是不是也日日捻珠，为她祈福？

却在手指触碰的一线之间，夜明珠崩裂，落了一地碎片。

屋内陷入重重黑暗，顾西遥一惊，迅速向门的方向掠去，却在下一瞬立即顿住，如果人在门口，那么她无疑是往枪口上撞，如果人在屋内，那么敌在暗她在明，怎么逃都是让人家瓮中捉鳖而已。

索性不如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她放轻呼吸，注意着四周空气的一丁点的波动，突然右手西东方向有劲风袭来，似是夹杂着一道锋刃。

脚底一滑，她迅速向后退去，同时掷出手中的夜明珠碎片。

“叮！”

一声硬物撞击的脆响，有东西应声而落，是明珠碎片。

那锋刃遇阻却飞势不减，分坼成两片，一片恰往她的方向飞来。

顾西遥暗道不好，飞滑的速度又快上几分，伸手往后一探——去摸那佛珠。

撞上硬物，却不是预料之中的桌子，那硬物带些柔韧的弹性，有清凉微醺的气息盈鼻，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腰上一紧，一股大力把她往左一带，眼前掠过星火篦剥。

篦剥中，她看见一抹比夜色更深沉的暗黑衣袖，以及衣袖上的银色暗纹。

锋刃插进竹椅，发出几声“嘶嘶”声。

一霎的杀机汹涌平息。

暗黑静默中，突然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叹息之后右边的遮掩窗子的幕帘微微动了动，然后那里便没有了丝毫气息。

顾西遥紧绷的身体继续僵直——这里竟然有两个人，两个高手，而且这间院子确实有古怪，刚刚那人离去之时，她全然没有听见窗子闭合的声音，而在她进来之前，那窗子绝对的关着的。

身后的人揽在她腰上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趋势，她也不挣扎。

那人身上直至现在都还流露着隐隐杀气，只是她不明白既然想要杀她，为何刚刚那千钧一发之际，还要救她？

难道这人有先救再杀的乐趣？或者是打算先劫色，再谋杀？

这样一想，顾西遥心中又紧几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动。

身后突然起了低低的叹息：“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顾西遥蜷起的手，放开，随着这一声低低的叹息，那人身上的杀意终于散去——他是打算放过她了，那便再没有拼个你死我活的必要。

心放下一半，却又瞬间提了起来。

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认识她？

“告诉我，你是谁？”身后又有微凉的声音传来，温湿的水汽打在耳际，一阵发痒，清凉的气息迅速氤氲，微微薰人。

顾西遥下意识避了避，觉得这人的癖好甚是奇怪，有这么抱着人说话的吗？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斟酌了一下，她决定无视他的问题，不管以前做坏事被他撞见过几回，这么危险的人，她要是说出自己的身份还有活路吗？清清嗓子，她道：“阁下，抱够了没？”

那人明显一愣，继而低低一笑，“要是没抱够，姑娘愿意舍身相陪么？”

刻意压低的声音散了凉意，低醇而磁软，带上蛊惑的味道，耳廓上热扑扑的气息似是爱人之间的挑逗，惹上一抹红晕久久不散，顾西遥只觉脸都烧了起来，强烈压下心中的怒火，温和道：“公子真会说笑。”

“说笑？”那人轻轻念一句，听不出情绪，“你当我说笑也好，只不过……你觉得我有放过你的理由吗？”

顾西遥微微眯了眯眼，她可不认为他是来劫色的，这人虽然不拘于世俗陈规，但也绝非浪荡之徒，行事说话之间自有高雅清贵之气，但这人不杀她，也不放她，就这样单是抱着，还真是……

“你也没有必须不放过我的理由。”顾西遥动了动开始发麻的手臂，深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太差。

“你确定？”那人圈住她的力道松了松，却还是禁锢在她无法挣开的范围内，“第一次见你，你陷害庶妹；第二次见你，你当街伤人；第三次见你，便是此刻私闯禁地。”

顾西遥微微怔忡，旋即温声道：“第一次，我为自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第二次，纯属一时冲动，官家子弟乃国之未来，却如此嚣张跋扈荒唐无度，实乃家国之不幸，人人见而愤之；第三次，也就是今晚，纯属巧合，我只不过想诚心十足，求个早拜拜香，以求得姻缘好签，所以夜候此处，奈何却迷了路。”

“而且……”她微微一顿，“我似乎是第一次见您。”

“第几次不重要，”他轻笑，声音微微拉长，“你只要记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凤天城中激流暗涌，每一个角落都有无数双眼睛，亟待找出妄图翻覆的黑暗势力……”

顾西遥微凛，这话怎么听都是警告，他发现什么了么？还是已经把她划到了某一阵营？

现在她基本能确定他是谁，那日清晨遇见的玄衣男子，曾在将军府中出现过，那么身份地位绝非寻常，她记得那日安王曾到过将军府，难道她就这么倒霉，一切全被这位“安王”看到了？

答案是肯定的，再后来……

看来她不仅坏了他的事，还发现了他的秘密……

“承蒙阁下提醒，我回去之后一定足不出户，乖乖做个深闺小姐，保证不再多管闲事。”顾西遥笑容诚挚而感激的回答。

男子一刻微微哑然，终于轻轻一推，将她推离，“希望你能确如你所说，安分些，少生事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