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了九月，踩着夏季的尾稍，天气依旧酷热。

明成二十四年，九月十八，由安王亲领的出使仪仗自芜城离开，前往无夷。

九月二十二日，无夷派出大王子于城门外十里相迎。

无夷主城坐落于山环水绕之地，入关处关隘险要，实属易守难攻之地。仪仗队一路走来，凤景陌早就安排人将这里摸了个透，精准的地图早就不在话下。

如今若说还有哪处不在凤景陌的版图之内，那就是剩下的率土之滨，主城之禁。

驿站里，顾西遥笑看着被凤景陌圈起来的那一小块地方，负手而立：“殿下委实不必太过忧心，自古以来王城禁地，实乃帝王红尘情系之地，十之八九，不变之定律。”

就像明帝把宫中与先后有关的东西都当做禁忌一样。

这种地方多为红颜所居，帝王情事，哪有什么可忌惮的？

凤景陌却不以为意，将图收好，“若是如此，再好不过，但若非如此，万不可大意。”他把虚虚望向绵远的远山，山际浮着些迷雾，看起来郁郁的，“你可曾听说过万骨迷阵？”

顾西遥不解的抬头看他。

“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此阵除了无夷王族继承人，无人知晓。”

“那殿下又当是如何得知？”

她是真好奇，又暗自心惊，这为废柴了许多年的殿下，那双翻云的手，现如今到底伸到了哪里？

这般想着，她垂眸斟了杯茶，握在手心里，手指沿着杯沿轻滑着。

凤景陌看她一眼，眼中有些莫名的情绪，许久才说：“我母亲差点就是无夷王的女人。”顾西遥诧异，他接着说，“她是早已灭族的纤伊族的遗孤，流落在这边境部落之间，由于容貌非凡吃了不少苦，后来被无夷王看上，当时无夷还未势大，接着她就成了无夷讨好父皇的工具。”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母妃，顾西遥记得太子逆案时，无意中说起过，那时他是什么反应呢？有些模糊，但是凛冽、阴沉、孤愤无疑。

他这般说的笼统，省去不少细节，但依旧可以从悠远沉凉的语气中感受到说话人的悲凉沉痛。

顾西遥想了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

等到想明白过来，却又觉得心惊。明帝到底知不知道他知晓这些过往呢？如果知道，那么还派他过来……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凤景陌。

这个风华绝代的王爷，断情忍性，掩藏所有锋芒，忍辱负重至此，原也不过被逼至此。

有了这样的出生，有了这般遭遇，他们都明白，只有权杖在手，手握天下，才能守护。

下一刻她已然掩下眼中的震惊。

凤景陌却已一刻了然，苦涩一笑，“你想得没错，父皇算着一盘好棋。若我知这般姻缘，必会让无夷讨不了半点好，自己也元气大伤；若我不知，此番试探，再好不过。他从未放心过我，也从不打算让我掌有太多实权。”

“你……辛苦了。”许久，顾西遥才找到这么一句话。

人在庙堂，身不由己，心有多凉，才能受其重？

“不，你错了，西遥。”凤景陌突然走至阶前，望着群峰翻卷的深翠浅碧，那是上央皇城的方向，“欲带王冠，必受其重，”他虚虚一指，“那里终究只我一人能受。”

万里江山，盛世画卷，到底有多重？

顾西遥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悄然有什么波动着，风将他的发丝吹起，牵在斜插的绿枝上，淡雅而夺目。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或许他自己都不明白，权杖在握之后，那九重宫阙，孤冷宫闱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从此到余生，那一段路，她不会随之与共，若无法再有心之所系，便空余一纸繁华，希望那时你依旧会好好的。

因为我们走的都是不归路，没有交叉点。

良久，他说：“此番之行，不会有太平日子，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顾西遥想起出发前的一个晚上，他对自己说过，让她留在芜城，或者自行离开。但是她拒绝了，各种缘由其实再简单不过，他能说出这样话，就是已然知道此番路途艰险，而她承了他许多情，必须还。而且，这应该是最后的同行，之后再见谁又能料到是何场面？是敌是友？

“因果轮回，自有定数，所有欠下的债，都要偿还，一个都不会跑掉。”她语气淡淡，“我于殿下来说，应该会起到些作用，至少有些人你使唤，不如我使唤方便。”

哪些人凤景陌心底自然明白，他只是想此番与她无关，不想让她卷进危险而已……而前一句，一语双关，她终究不想欠他。

凤景陌眸色敛了敛，没有再说什么。

远处有马蹄达达，迎接的队伍即将到来。

风雨将至。

凤景陌一声令下，数千仪仗整齐而列，前方官道上飞驰的骏马扬起漫天烟尘，阳光有些炙烤。

训练有素的军队，整齐划一，连勒住缰绳，马蹄扬起的动作都森然一致。这样的军队比之之前战场上的士兵还要悍然许多，果然是操守演练、韬光养晦吗？

出于尊卑仪礼，她自然站在凤景陌身后，此刻看不见他的神色，却显然看见对方头领，也就是无夷大王子看见凤景陌时一瞬而逝的惊异神色。

对，不是惊艳，而是惊异。

只一瞬，下一刻他已然下马，躬身一礼，声音铿然有力：“无夷铎木，拜见殿下，愿殿下安康万福。”说完已经站直身子，“今领我王之令，迎接殿下入城。”

黑色的布衣，镶着火红的暗纹，跟凤景陌站在一起倒有些比立的味道。不过一个淡雅莫测，一个倨傲桀桀。

凤景陌应承着，说着场面话。

顾西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着铎木，然后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队伍的最后角，嘴角含着微微笑意。

刚刚就发觉了，这训练有素的队伍里，有一个明显有些力量不足，虽然尽量保持着速度，但是男人与女人在力量上的差别实在无可追补。

她看着那边。

那边也探头探脑的看过来，动作极小心，在岿然不动的队伍里却很显眼。

顾西遥笑了笑，抖了抖衣袖，看来吃货果然是好运，这一路上长了不少乌饭子，不过她还是喜欢叫它南烛，壮阳补阴的好东西……她摘了不少，现在看来作为暗器也不错。

“啊——”突兀的，有女人的尖叫声响起。

伴着肉体摔倒在地的声音，还有随之而起的大骂：“哪个小人敢暗算本公主，我让父王砍了你！”

众人都往那方向看去。

只见她头盔掉了，露出一张娇丽的笑脸。

顾西遥笑了笑。

哟，原来还是个大美人。

她撞撞凤景陌的手臂，小声道：“安王爷有福了，这么个美人，比之你父皇后宫的三千佳丽有过之无不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