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耳边传来裂帛的声音,利剑穿破血肉,可是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身体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清凉微醺的气息华贵清冽,却莫名让人安心,安心至惶恐,仿佛看见长天之下万里雪山崩毁倾塌,微凉的呼吸埋进无涯的深雪。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怎的总是这般不听话?”耳边谁在低迷轻诉,声声温润微薄如晨间雾霭,一个轻轻呼吸便震得不成形。
刀剑铿然落地,满天血色于尘埃之中无声消弭。
顾西遥怔怔望着眼前折戟于他粗陋木箭的六人,尚未闭上的眼底是不可置信与看见死神的惶恐,那一刻,他在强弩之末竟然一招杀尽六人,如何做到?
怀中凤景陌的身体完全压在她的肩膀,下巴支在她的肩头,背后一柄乌黑的长剑,长剑之上血,一滴滴的落。
她无力的手抖抖索索自怀中摸出白瓷瓶,拿了又掉,掉了在捡起来,反反复复,半晌才将一粒白色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然后张开手紧紧抱着这具温凉的身体。
良久,她找到自己的声音,喑哑而颤抖:“我都记着,你说的我从来都记着,可你却总是不信我……”
不信她。
阻她,却又助她,杀她,却又护她。
一次次,两两迷惑。
短短一天内,两次将她推开,用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面对所有的死亡之危。
手摸索着探到他中剑的地方,捂住已有些凝结的温热,眼眶再次模糊起来,远处似乎有急促的行进之声,近乎远山之外飘忽得不真实。
她低头,光滑的下巴在他冰凉的额际轻轻的蹭,像是蹭着最为心爱贴心的猫咪。
凤景陌,我宁愿你对我拔刀相向。
至少不会让我,如此刻,无助而彷徨,迷茫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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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光欲沉,黄昏已至。
热气沉了下去,长风携着深山的冷凉再次袭来。
已经是第二日,凤景陌昏迷的第二日。
顾西遥呆呆的拨弄着手中的柴禾,火星毕剥,跌落在她冰凉的手指,她却恍若未觉。
那日,她仅仅用药保住他最后一息尚存,却依旧无法让他醒过来。
现在他那便虚弱惨白的躺在荒山野岭里,没有医药没有器具,她救不了他。
据方青崖所得消息,护卫里的内鬼不止一个,他离开之后,驿站里再次战乱,五千护卫七分八散,几乎全军覆没,护卫统领东方捷与风远携宋清怜失踪,音信全无。
现在浔州回不得,芜城去不得。
老天当真是将她逼到绝路了么?
“吃些东西。”方青崖将一只烤好的野兔腿递到顾西遥面前,沉静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他的三十一亲卫,无有折损,只些微轻伤,现在由着她护卫起凤景陌来。
打来的野味烤的酥黄娇嫩,香气四溢,顾西遥却无甚胃口,她现在想的是怎样能让凤景陌吃点东西,在这样下去,还没找到救治他的办法,就要将他饿死了。
她不接,他方青崖也不收回,声音凉如雪,“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你不吃他就能醒过来?”
顾西遥皱皱眉,刷的一下站起来,道:“我出去走走。”
“你若没有办法,那么唯一的希望就是花信阳。”望着那抹即将消失在树林之中的纤细身影,方青崖握住烧烤的手紧了紧,冷冷喊道。
顾西遥脚步一滞,花老头子,神医圣手,她不是没想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可是那个老头子在隐居在长渊云水峡,与这里隔着千里之远,她如何寻他?就算寻到可又来得及?
“宋连墨——”方青崖皱了皱眉,似是有些排斥这个名字,“两个月前,他被宋连墨请出了云水峡,为皇后娘娘治病,却宫中传来消息,他并未在皇宫。”
“不在皇宫?”顾西遥蓦然回头,“跟在宋连墨身边?”
“宋连墨事事力求稳妥,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擅动,此次潜来上央,身边不过百人,为求万无一失,定然各路好手,各路人才,尽在囊中。”
“我去找他。”顾西遥心中一动,眸中闪动些微光,回头看着方青崖,“帮我看好他,最多两天,在那之前无论任何方法不要让他死了。”
隔着火堆,方青崖静静看着她,却是久久没有回答。
顾西遥也静静的等着,她承认她是强人所难,凤景陌于他来说不过一介萍水路人,甚至存在着潜在威胁……
“西遥……”良久,他淡淡开口,却别开了目光,似是有些不忍,他却已经分不明白,是在为她不忍,还是在为自己空凉,“你们两个没有可能……”
顾西遥不想她说出这样的话,一愣之后,淡淡一笑,“我也从未想过与他有什么可能,我这条命是他救下的,现在我不过还他而已。”她故作轻松,“你不至于要我一辈子欠着他吧。”
方青崖眸子闪了闪,却是没有放松的神态,掩下一抹黯然,淡淡吩咐道:“连音,连阳,你们两个跟着。”
两亲卫,领命迅速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
暮色黄昏里,山青,水淡,都笼上暗昧的色泽,几多阴影里,方青崖木然坐下,看向身边那面容苍白如雪的清雅面容,睡得那样平静,几近安详,在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
却在她离开的时候,似是有意识般轻轻蹙了蹙眉。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想通么?
这个男人对她的欲望,他一直知道,多少次,他跟在她的身后,看见他们言笑晏晏,即使笑里藏刀,却也默契十足。
一个动作,一声叹息,他们都仿佛能读懂彼此。
而每次有危险,他却总是能先他一步。
云山崖上,他在崖顶,他在压下,她坠崖,他毫不犹豫的紧追其后,那次虽然是他自己救了西遥,却也知道自己不如他。
崖底,当他抱着她,触上他深邃如海的眸子,那眸子一瞬万千的情绪来不及隐藏,有惊慌,有震痛,有一瞬的放松,有刹那的悲戚,是对她的不信任,以及劫后余生。
这样一个男人谁能抗拒得了?
所以他自私的没有告诉她,当她为他黯然神伤,兀自发呆的时候,没有告诉她,他其实并没有要杀她,甚至还追至崖底,想要确认她的生死,甚至挽回。
而这一次,他在崖底,他在崖下,依旧是崖底的人救了她,却他输得彻底,他无法做到追着她的脚步跳下。
心中总有百般理由去赘述,他能救她,他自己还要清理这里埋伏搜查的暗兵。
可是一刻的犹豫,就已经代表他输了。
输得彻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