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殿下就下令开条道。”顾西遥虚虚的向洞口右侧踱了过去，“前方是断崖，您不至于让我跳崖下山吧。”

“是是是。”二皇子笑意盈盈，轻视的睥睨着凤景陌，以他的痛苦绝望为快乐，看也不看那边吩咐道，“黄帆，给郡主让道。”现在也不怕他突然出手，只要他少有动作，立即会变成马蜂窝。

刚刚拿出布防图的将领，单手一挥，那右侧严阵以待的军队十分齐整的将手中的劲弩一收，双腿一夹准备开出一条下山小道，却，变故突此而生。

士兵们双腿一夹，马没有听话的让开，却是齐齐嘶鸣疯动起来，顷刻之间地动山摇，士兵们人仰马翻，惊起尘埃无数。

“怎么回事！”二皇子原本一心一意紧盯着凤景陌的注意力一个分散，心中警兆突生——谁对他的马做了手脚？这是他最隐秘最军队，一向训练有素，从未出过差错……

这边一乱，那边准备出击，却刚使力，又是一乱——千马嘶鸣之后，无力一跪，带倒士兵跌落尘埃，无力爬起。

一个人影瞬间在二皇子心中划过，那个女人似乎医术超群。

那么，用药……

“二哥，是你输了。”

……自然不在话下……

一念未成，已有人淡淡打断他。

猝然回首，便只见凤景陌理了理沾到灰烬的素色衣袖，一脸绝望痛苦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淡薄、凉冷，与亘古的漠然。

顾西遥望了望这边站着的兄弟两，无奈摇摇头，压下心中的沉凉，心中淡淡划过一句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生在这皇家，又必要是同根之人，相煎须急。

远山之际，云蒸霞蔚，万丈霞光喷薄而发，似是不曾望见这一隅的手足相残。

她的目光自凤景陌的淡漠神容一扫而过，旋即调开。

聪明如他，谋算如他，怎么会让二皇子有可逃之机？所有不过为了找到他最后防线，铲除他所有势力，不像太子那样，再留祸患。

二皇子设局，他便将计就计，设下这局中之局。

那晚，一夜箫声如魅，让所有人入眠，可笑二皇子还以为他们所有的行动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二人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凤景陌从来不曾小瞧对手，哪怕那人是无能太子，哪怕那人是怠倦帝王，亦或是真正强大的他，他都不会在有一丝可能差错的前提下，贸然出手，他若一出手，便绝不给人反击之力。

在密道之中洒下特制迷药，燃火而散，对付一般士兵足够，却对百炼将领不足，索性故意将柴头踢飞，让那最强悍的将领亲自拾遗，沾染最多毒性。

毒散需要时间，他两人便演戏拖延时间，并趁机套出二皇子将布防图带在身上。

其实，从头算来，这二皇子也是极为聪明之人，对她从未全信，所以才带了这几千精兵，所以才将布防图这种东西随时带在身边，以防她在出卖他之后，能全身而退，第一时间退出皇城，而不留任何后患。

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似乎忘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他没有将布防图带在身上，今日，或许凤景陌会饶他一命，可是现在已绝无可能。

今次，她算是将间谍这个活计演绎得淋漓尽致，真真假假，反反复复。

而凤景陌，竟然敢信她，是为何？为何？是用人不疑，还是他在赌，赌她不会拿先后之遗冒险，不会对他下手？已然想不清楚，在这一切尘埃落定的一刻，心中反而无法平定的乱糟糟起来。

顾西遥缓缓向黄帆走了过去，这个已然失力却依旧不肯服输的人在地上蠕动着后退，望过来的目光满是不敢和痛恨。

“再往后退就是断崖了。”顾西遥一刻对这位将领起了一丝敬佩之情，倒是铁骨铮铮男儿，如果不是二皇子麾下，如果能收……想到这里心中一惊，紧紧皱了皱眉，她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老是不在状态。

黄帆还是不哼一声的后退。

顾西遥突然心中一刻烦躁，以为死了就没事了么？以为可以带着那另半张布防图消失无踪么？以凤景陌的风格哪怕是他吞到肚子里，他也会开膛破肚的挖了出来……干脆大步上前，一脚踩在他的心口，伸手去摸那另半张图。

“郡主，好演技，玩弄殿下于股掌之间！”刚摸了出来，黄帆骤然开了口，眼中一抹冷冷笑意，毒蛇般淬了毒液，“可惜自己也被玩弄而不自知。”

顾西遥一愣，瞬间思考，她被谁玩弄而不自知？

在这里的，想要她死的……

下一刻她骤然站起，想要往树林中掠去，却仍是晚了一步。

背后有大力冲来，二皇子带着她一道冲向崖外，她本就追着黄帆已然走到崖边。

落崖瞬间，她匆忙回首，想要看清那个“玩弄”她于股掌之间的人，却依旧只看见神容淡漠，只是此刻淡漠如雪，里面夹杂着震惊。

这个一刻，她想她懂了，他不是震惊二皇子还有力气临死了拖个垫背的，而是震惊二皇子对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来不及想清楚，便被呼啸的风声占据所有的思绪。

但，他到底是，希望她也一道在这场谋逆案中死去的吧，不然何至被迷惑，心神强大的他，那一刻，纵使那一刻没有想清楚，也该立即反应过来的。聪明如他，不可能不知道，生死存亡关头，不论二皇子说什么，不过就是为了使他分神。

听话，别闹，跟着我……

风声中似乎有这么几句话飘渺而过，无形无相的缥缈，捉摸不得。

心一刻，有一股刺痛感，让她恍惚失了所有力气，就这样继续坠落下去。

“怎么？心痛了。”却耳边突然一道声音将她惊醒，抬眼，便是二皇子得意而摧毁的笑意，他的手紧紧箍在她的腰上。

顾西遥正了正心神，往下望了望，崖不高，却也不能保证落下去不死。

自小就学习各种绝境生存的她，大有余力救自己一命，看准崖壁上的石缝，她手臂一震，滑出一把匕首，下一刻，她将匕首牢牢的插入了石缝里。

火星四射。

嗞嗞声刺耳。

坠落一小段距离，两人挂在了半空中。

二皇子脸上一晃而过一丝惊愕，惊愕之余又笑了笑，“我知道我为什输了，因为我小看了你。”

“有没有力气自己爬。”顾西遥不理会他，淡淡道，“你的重量全部挂在我身上，我没有把握能带着你爬下去。”

“还用爬么？”二皇子抬头嘲讽般的笑了笑，“还记得我们打过一个赌么？赌你在老五心中的地位，我赌输了，不过这场赌约里最大的输家似乎是你。”

顾西遥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望到一抹素白衣袂，随高爽的风扯出，邪肆的五叶花姿态张扬，然后便是那一张冷漠到极致的脸，那里似乎有深深的悲凉，可是又与她何干呢？他的箭始终对准了她。

这一刻，才惊觉，她似乎一直不知道那衣服上的五叶花是何花，就如从来不曾看懂这个人。

那一排在清晨阳光中闪耀着森冷金属光芒的利箭，此刻齐齐对准下来，如果他一声令下，她与二皇子便是马蜂窝。

一望而离，顾西遥低眉于无人看见处，一抹酸涩的笑意，此次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可是将她害惨了啊，一直以为这人行事滴水不漏，所以断不会在死了太子，再在杀死二皇子的时候杀了她，因为目标太大，必然引起皇帝的注意。

可是，其实明帝子孙单薄，二皇子一死，便只剩下大皇子和三皇子，大皇子获罪流放，对他没有威胁，三皇子远在平洲，他若起事，三皇子亦是鞭长莫及……

高处突然落下一缕沙尘，随风呛入了眼，顾西遥不适的眨了眨，却越眨越难受，直至涌出两滴温热，将沙尘冲洗干净。

原来，眼中揉进沙子，会有泪水清洗。

原来，这一刻她曾落泪。

可，心头蒙上的灰霾，却没有泪去洗涤，若非要清洗，那便只有心头的血。

前一刻有什么东西重重生根，这一刻便有什么东西被瞬间被拔出，鲜血淋漓，却，不容不留。

就如，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如果尘埃落下的这一刻，她曾抬首，曾看那顶上之人一眼，便可以看见那眼底的颤抖，可是她没有。

“您错了，那个赌约从来不成立。”心中的惊涛骇浪慢慢归于平静，顾西遥淡淡道，“我与连艾不轻易暗中传信，如实在必要，也不会经过第三者。”

二皇子骤然一愣。

“所以您截的信是有人故意想让您看的。”顾西遥淡淡笑开，“再者，五殿下的酒量不比您差，您能看到的，不过是他想让你看的，所有一切，一开始就由他主导着。”

二皇子沉默下来，原来自一开始，自太子死后，安王府探病开始，他就已经了然一切，将计就计，设下局中之局。良久，他突然恍然大悟般的大笑起来，“原来沦陷的不是他，而是你！”

顾西遥猝然皱眉，刚刚撕扯得鲜血淋漓的地方似乎又被毫不留情的重重一击，凛冽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正视，她确实一直暗示着自己他不会真的杀了她，在放过她那么多次之后。所以才会在知道他的目标是二皇子，先后之遗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依旧在帮他。

“你心甘情愿的帮他，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不过他无情拔刀。”二皇子森冷的笑着，讥诮的看着顾西遥，“现在他不敢放箭，我死于乱箭他能交代，你他却无法交代，他不过想耗着等我们精疲力尽自己掉下去。”他的眼中有跃跃光芒，“既然前次赌约做不得数，如今我们再赌一次，你和我就此跳下去，你若能活着便不要让我布防图落入他手中，我所有势力日后全部为你所用！”

顾西遥微微眯眼，“如果你活着，我死了呢？”

“我活不了，你不会死。”二皇子笃定，仿佛说的不是他的生死，“如今我全身无力，支撑不了几时，即使强行拉你做了垫背，也逃不掉老五接下来的搜索，你却不同，你体力充足，也可以找到人接应。”

顾西遥凝眉，这是打算他做垫背，保她一命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要你帮我杀了他。”二皇子眼中带着浓浓恨意，“我左右不过一个死，方才奋力一击，原以为能拿你威胁他一番，可谁知你才是动情的那一个。用我一命为他埋下强大的敌人，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二皇子看着陷入沉思的顾西遥，冷笑道，“除非你傻到愿意放弃这一线生机。”

“好！”顾西遥定定道。

她不怕死，却怕死得不值得。

凤景陌久久按兵不动，不过怕她同二皇子一样被乱箭射死不好交代，与其最后精疲力尽落崖而死，倒不如现在坠崖，搏上一搏！

至少选择权在自己手里。

携起淡淡笑意，她最后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然后，骤然松了手。

那一刻。

生死一线，她的心反而归于平静。

那一刻。

二皇子嘴角携起高深莫测的笑意。

五弟。

以我之死，铸尔之敌。

我在天堂看着你，等你来找我，告诉我。

你的，痛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