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一百零六章 江山如画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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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淮东路,

百花残且泪。

铁骑席卷如云,

纷纷下扬州。

谁曾寻觅英雄?

记得稼轩遗恨,

独叹廉颇老。

饮马长江畔,

霜刀犹未寒。

赤旗扬,吴江阔,黄鹤瘦,

亭台风流散尽,

画舸任飘去。

人道东南形胜,

文章写尽繁华,

商女知恨否?

扬鞭欲断流,

神州从此合。

秋九月,既便是扬州,百花业已开尽,唯见秋菊绽放。出身太子府并随圣驾南征的刘秉忠,应皇帝赵诚之命,写下此词。雄壮的军队踏着宋兵的尸骨,奋勇向前,终于在泰安二十二年秋九月迎来了皇帝赵诚的车驾。

扬州,自然在人们的心目中,那是一个繁华的所在。呈现在赵诚面前的,却是一个残花败柳的城市,沿途到处是达官贵人丢弃的车辆,还有从北方逃来却被大江阻挡的宋国百姓。江上那精雕细刻的画舫,系在岸边的码头,似乎仍在等待昔日那挥金如土的豪客。欢声散尽,徒留一江愁苦,但对于来自北方的将士而言,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一次胜利。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东路军郭侃等前来见驾。

“诸位平身!”赵诚点头称许,“仲和领兵,向来行动有矩,与民秋毫无犯,朕这次一路行来,亲眼所见,尔等辛苦了。”

“臣等不敢放肆,害了军法,伤了我军名声,只因不久将来,大江南北皆是吾国吾民!”郭侃连忙道,“只是宋军逃得太快,未能抓住贾似道,让他给跑了。”

赵诚君臣口中的所谓秋毫无犯,那是要大打折扣的,这看要和什么样的对手比,他们将南朝一切视作囊中之物。

“三月时,我水师在长江口外大破宋军水师,齐国公领着一万精兵自通州(南通)登陆,打乱了宋军在江北的布署,那贾似道丢下扬州,夺船而逃。”陈同道,“其实宋人只要紧闭门户,齐国公的那些人马并无攻城利器,也无可奈何。”

“他这一跑不要紧,我东路军本是佯攻,不得不提前渡淮,竟比铁义还要提早饮马长江。”叶三郎道,“只是淮东多水,河道纵横,我骑军优势不显,不得不下马步战。淮安、高邮、泰州及扬州数战,我军损失亦不少。”

“太子可有消息?”赵诚问左右道。

“前日有军报,太子还在海上,宋国水师虽曾大败,但在钱塘湾外屯集的战船不下千艘,太子等水师将士想寻机再战,齐国公也回到了海上。”何进道,“太子秉性像陛下,喜欢知难而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是我朝水师也损失不小,不如命他还军?”

“太子既然敢战,那就随他去吧,宋军水师实力仍在,命他小心从事,想必他也知道这一点。”赵诚摇头道,“还是说说各路情形。”

“铁义已进至建康对岸,正在搜集船只,不日渡江。”何进道,“中路军史天泽部,上月自黄陂阳逻渡江,正在围攻鄂州,一旦攻克,即沿长江南岸东进,该部虽斩获极大,但遇到抵抗尤烈。至于我西路大军,最新的消息称,张士达自大理北境抢渡马湖入川,同时卫慕攻重庆府外各城,已克大获、青居、大良,他们二人将会聚重庆,攻钓鱼城,罗志率主力入广南西路,北攻湖南,由于道路偏远,还未有明确消息送来,不知进展如何。”

“诸位猜猜,宋主此时正在做何想?”赵诚笑着问道。

“大概是在宫中瑟瑟发抖吧?”叶三郎毫无顾虑地嘲笑。

“依末将看,宋主怕是要逃跑吧?”陈同道,像是自问,“浙东?江西?还是福建?”

“不管如何,宋国双拳难敌四手,兵力捉襟见肘,又缺少力挽狂澜之辈。史天泽已过江,西路军三十万又自西南深入腹地,宋人怎能抵挡我大军?”宋平道。

“哈哈哈!”赵诚在众将的簇拥下,奔入扬州城。

因为君王的命令,双方将士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厮杀在一起。

钓鱼城,三江交会之冲,背依大山,四周峭壁悬崖。宋蜀帅余晦无能,茫然不知所措,川军不寄希望于他,宋将兴元都统制兼知合州王坚,借助钓鱼城坚固的防守与足够的钱粮,抵抗着秦军猛烈攻击。卫慕与张士达二人急攻不下,望城兴叹,而宋军遥望东南不见皇恩浩荡,只得誓与此城共存亡。宋将李曾伯欲援重庆,因已过大江的中路秦军的攻势而不得不放弃西援,转而保卫鄂州。

邕州,罗志率领的西路军主力三十万大军,将驻守该地的宋军撕成碎片,将广南西路搅得天翻地覆。他来不及巩固战果,与张柔、西壁辉三人分兵北上,齐头并进,杀出一条血路,兵锋直指湖南,所到之处,皆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鄂州,史天泽派郑奇分兵南下,接应仍杳无音信的从南方而来的西路军。自己则率主力围攻鄂州,受到了宋将高达及滞留鄂州的李曾伯等人的猛烈抵抗,宋军以血肉之躯抵挡着十万秦军的围攻。

临安,赵昀夜不思眠。

告急的军报,不停地送至他的面前,令他忧心忡忡。或许用忧心忡忡难以形容他此时的惶恐与焦虑,他不将国事危急的原因归结为自身,而是归结于宰相谢方叔等人的无能。

去年十一月丙申临安大火,烧到了丁酉夜才熄,今年八月温、台、处三郡在水,而江、湖、闽又大旱。这让朝野人心惶惶。

贾贵妃已死,宫中阎氏最受赵昀宠爱,受阎氏庇护的内侍董宋臣、卢允升等深得赵昀的信任。董宋臣逢迎上意,修筑了梅堂、芙蓉阁、香兰亭,又霸占民田,结党营私,并将妓女唐安安引入宫中让他寻欢作乐,人称“董阎罗”。

又因为余玠之死,朝野有人指责谢方叔,谢方叔又曾得罪过董宋臣,于是谢方叔被罢了相。此时吴潜也已辞官,两相空悬,董槐被任为右丞相,但董氏并不为赵昀所信任。赵昀又任用了从扬州逃回来的贾似道为枢密知事,又让结交宦官的丁大全任谏议大夫,这让朝中许多人心怀不满。让举国上下惶恐的,当然还是秦军越来越逼近的脚步。

天灾人祸,大难临头,满朝文武却束手无策。赵昀不得不急诏老将赵葵,任命他为浙西安抚制置使、知镇江,任责北大门的防御,又召集各路兵马勤王。但这仍让赵昀不感到安全,每天传来的不利消息,令他如丧考妣。赵昀曾想暂时称臣,以为缓兵之计,更想从此划江而治,但此时顺风顺水的赵诚怎会答应?

“朕欲进封皇子赵禥为忠王,尔等以为如何?”赵昀对着召来的心腹们说。所谓心腹,也不过是贾似道、丁大全、董宋臣三人。

“皇子赵禥资质内慧,七岁始言,言必合度。”贾似道立即接口道,“立皇子禥为忠王,正合举国臣民心意。”

贾似道胡说八道。赵昀好色无度,曾有一子不幸矢折,所以虽后宫无数,却始终没有儿子,选赵禥为皇子,进而想封其为忠王,那是因为此人是他的亲侄子。赵禥之母黄氏原不过是一个陪嫁丫头,应与主人私通之后,怕腹中胎儿因自己地位低下而影响前途,曾服药堕胎,结果事与愿违,所以赵禥先天不足,七岁才能说话,手足发软,体质极差。

“奴以为,不如直接封皇子为太子,以安民心!”宦官之首董宋臣道,他的目光瞄向丁大全。

丁大全闻弦而知“雅”意,连忙奏道:“臣附议!”

赵昀面露一丝喜色,又不无忧虑地说道:“朕年近半百,这祖宗基业早晚要交给我赵氏子孙。只是……”

“陛下这是担心朝臣们议论吗?”贾似道躬身说道,“陛下这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当然应提早为国设立储君。这是皇帝家事,容不得做臣子的乱说。”

“贾卿一向忠君爱国,乃百官表率也。”赵昀赞道。贾似道心中极是兴奋,他从扬州逃回临安,虽然他极力夸大秦军的兵力,甚至将大部分责任归结到通州(南通)沿海守将的身上,但两淮是在他手中丢掉的,所以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皇帝秋后算帐,此时见皇帝要立储君,立刻一个劲地表示赞成。但与罢官相比,贾似道更不愿去前线。

赵昀的心思,这里的三位都很明白,封王是假,其实更是想在紧急的时候,交皇位传给赵禥,赵昀想学徽宗。

第二天上朝时,丁大全想表现一番,当着百官的面要请立赵禥为太子,他自动将忠王这个步骤省略掉。群臣立即反对,大臣虽然不能上阵杀敌,御敌于国门之外,但对这件事看得还是很清楚,其中以董槐为最,竟然当场弹劾丁大全。赵昀驳回了群臣的反对,对董槐也大为不满。

紧接着,丁大全上表弹劾董槐,赵昀还未批复,丁大全就调来一百多位军士,将董府团团围住,逼董槐去大理寺受审。当天赵昀就罢免了董槐相职,朝中哗然。

太学生陈宜中、陈宗等六人联名上表,攻击丁大全,却被丁大全将他们赶出了临安,还在官学门口立下字碑,禁止太学生妄议国事,舆论又是哗然。丁大全任同签书枢密院事,同党马天骥同任签书枢密院事。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有人在朝门外发现了匿名的帖子。

西湖畔的湖光山色,似乎比以前暗淡了不少,临安人忧心忡忡,他们似乎听到了北方铁骑的呼啸声。一个本属平常的坏消息,往往能让临安人带着惊恐的表情,议论半天,有人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匆匆离开临安,远走他乡。但一些人仍指望着朝廷能够力挽狂澜,当国事日衰之时,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在沉醉与温柔乡中忘掉烦恼。

秘阁修撰钱佑正是在西湖畔买醉解愁。作为一个踏入仕途二十年的文人,钱佑至今也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官,朝中多他一个不多,少了百个他这样的小官也不会嫌少。此生无望,华发早生,再无年轻时的奋发向上。

熙春楼仍奢华无比,灯火辉煌处,是巧舌如簧的跑堂伙计,招揽生意的闲人,还有笑靥如春的歌姬,只有在这楼中才会忘记一切烦恼。

风流总是雨打风吹去,钱佑沉浸在微醉之中,听着隔壁传来的丝竹之声,却猛然被一阵喧嚣惊醒。

如众星捧月般,贾似道带着从人上了楼来,从人见钱佑占了临窗的好座,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住手!”贾似道今天本是愁眉苦脸,见到钱佑,立刻一扫愁容,喝住莽撞的手下,“钱大人在此,尔等怎能无理?”

“大人教训得是!”从人见主子如此,连忙闪开。

“稀客,真是稀客啊。”钱佑喝得有些多了,并不起身行礼,眯缝着双眼,“贾大人离开临安数年,这西湖也就少了些逸事,可惜啊可惜!”

“那是、那是!”贾似道今天对钱佑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出奇地热情,尽管他从钱佑话中听出了反讽之意,“相请不如偶遇,贾某回临安,首次来这西湖畔,就遇到了钱大人,真是有缘啊。今日贾某做东,请钱大人痛饮!”

“贾大人客气。”钱佑道,“贾大人参赞军国大事,是朝中重臣,钱某不过从六品的小官,哪里敢劳大人相请?”

“哪里、哪里?从明日起,钱大人就升官了,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如何?”贾似道笑道。

贾似道这一笑,莫测高深,令钱佑的酒醒了大半。

“大人不要拿钱某开玩笑。”钱佑正色道。

“钱大人知道吗?贾某身负皇恩,过几天便要出京赴湖北,任荆湖宣抚策应大使。”贾似道说道。

贾似道脸上的笑意立刻又消失地无影无踪。钱佑心说贾似道这个新头衔可不是美差,那是要去前线作战的,他此时要升自己的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才大人说要升钱某的官,不知钱某与此事何干?”钱佑有不妙的感觉。

“这个嘛。”贾似道顿了顿道,“贾某忠君爱国,以马革裹尸为己任,但两国交战,唯有黎民百姓受苦,贾某不忍百姓涂炭,欲遣使劝说北军退回。正愁无人为使,不巧在这熙春楼里见到了钱大人,真是天助我也。”

钱佑这才知道自己为何一下子就能从从六品升到从四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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