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宋襄阳将孟珙等帅师二万,运米三十万石,赴秦国之约。
秦王大喜,特赐良马三、金马鞍一、银马鞍二、弓矢若干,孟珙拜谢不受。秦王面有不悦之色。
秦宋两军,合兵一处,将蔡州团团围住,日夜修造攻具,斫木之声,闻于城中。城中军民日益恐慌,有人悄悄地商议出降。完颜仲德日以国家恩泽、君臣分义抚慰军民,并且努力营造御备军事,未尝入私室。城中军民这才振作起来,始有固守之志。
城中金军此前裁冗员,汰冗军,及定官吏、军兵月俸。金主完颜守绪纵饥民老稚赢疾者出城就食,后来发现出城者多会被秦军抓住,并据此刺探城中虚实,完颜仲德害怕城中的情况被对手秦军知晓,劝谏皇帝禁止百姓出城。
自秦宋联军将蔡州围住,完颜守绪和他的臣子们开始担心粮食不足,不得不规定自宰执以下,至寻常皂隶苦力,人月支粮六斗。又括粟于城中,人存粮八斗,十岁以下五斗,敢匿斗升者处死。以行六部尚书蒲察世达、总帅完颜娄室为括粟官,穴地扑墙,少不容贷,共得粮二万五千石有余,而犯法者众,狴犴为充。皇帝可怜犯法者,皆释放,后又以所括民粟,诏依进献例迁加。
为了节省粮食,蔡州朝廷又下令禁止酿酒,惟有省院不禁。省是尚书省,院是枢密院,代表的是朝廷最高部门。右丞、总领省院事完颜仲德认为,省院应该以身作则,否则岂能服众?他请皇帝一同禁止公私酿酒。完颜守绪一想,自己很穷,将士们要是立功了,自己除了给授官,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奖赏,于是没同意,他把酒当作是给将士的奖赏。
又因为每位军士每天的口粮都是限量供应的,军士们颇有不满之心。完颜守绪也很焦虑,他不能得罪了军士们,于是就将军队分为三等,上等军月支粮八斗,中等军的月支娄六斗,下等的就是五斗。但又担心被归为下等的军士会有不满之心。又是右丞完颜仲德给想出个招,他请皇帝教射于子城,所有人都有资格比试一下,这样一来,那些上、中军多受赏,连中者还可以当面接受皇帝的赐酒,本事差的也就无话可说。
不得不说,要是没有完颜仲德努力维持,蔡州城恐怕早就不攻自破了。
自秦军奔来围城,完颜守绪就感到有些后悔,他后悔没有听两个叛臣国用安与蒲察官奴的劝阻,如今蔡州被围,让他无路可去。可是话说回来,不来蔡州,在归德或者别的地方,结果也是一样的。
“来人,诏尚书省给蒲察官奴母妻月粮,俾无失所!”完颜守绪命道。时穷之时,完颜守绪才想到蒲察官奴的好。
“遵旨!”有内侍宦官躬身应道,“陛下,如今储粮已经不多了!省院都开始限量供应,就是陛下左右也不例外。”
“粮食虽少,总不少官奴母妻这点口粮吧?”完颜守绪闻言有些怒了,堂堂天子,连口粮都要精打细算。
“陛下,秦宋围城怕是要做久困之计,奴听说城中有位高人,可保将士不食自饱。”那太监哈着腰在旁边奏道,“这样,城中就不缺粮食了。”
“还有这种事?”完颜守绪第一反应是大喜,能解决粮食问题,当然是他求知不得的事情。
“此人姓乌古论,自号麻帔先生,不过人们都称他为乌古论先生。”太监见皇帝感兴趣,连忙奏道:“乌古论先生问道多年,几欲成仙,他说他有一法,可以让军民皆服原气,不费官粮一粒,可以经久抗敌也。”
“居然有此高人,快快请他入见!”完颜守绪急忙命道。
时间不大,一个披头散发身着麻衣赤着双足之人来见皇帝。这位麻帔先生左右摇摆,口中呢喃,手舞足蹈,见到皇帝也无惧意,只作揖,并不叩拜。完颜守绪认为奇人当有奇状,命人赐座。
“道长曾问道何方啊?”完颜守绪部问道。
“无量天尊,曾在终南山上问道,一觉醒来已经过眼云烟!”麻帔先生道,“后在山东栖霞收徒,闲云野鹤也!”
“哦?那么,昔日道法高深的长春真人,与道长有何渊源?”完颜守绪闻言,追问道。
“那个不成器的弟子,不提也罢!”老道麻帔不屑地说道。
“长春真人难道是阁下的晚辈?”完颜守绪惊讶道。
“陛下,贫道曾在栖霞隐居多年,后收一弟子名王喆的。”
王喆即全真教的祖师王重阳,是长春真人丘处机的师父。完颜守绪见此人如此说,那么丘处机就成了他的徒孙了。
“果真如此?”完颜守绪不相信,那丘处机都死了十来年,眼前此人难道有二百岁?
“天机不可泄露也!”老道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窝,“昔田单守即墨,以一贱卒充天命,以测敌军动静,后退燕而复齐七十余城。贫道学的却是另一种道术,此术不需清心寡欲,只需体察天心,择吉时良辰,练丹服药即可也!”
“敌军围城,城中乏粮,道长可否有术法,可保将士不虞饥饿之累?”引荐的那位太监在一旁问道,目光却是注意皇帝的反应。
完颜守绪伸着脖子,麻帔见此故意矜持不语,见皇帝有些不悦,这才说道:“陛下,贫道近日修成正果,可练制一仙丹,夺天地造化之功,名唤‘原气丹’。无论何人,只需服用此丹一颗,可保三月不知腹饥。”
“果真如此?”皇帝惊叫道,他如今是病急乱投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道长若是能赐丹药,朕愿赐道长道号、华帐与御用器皿。”
麻帔老道左顾右盼,面露难色:
“此原气丹练制颇费时费力,并且极难练制,阴阳五行,九九之数,缺一不可。”
“道长有何要求,尽管道来,朕会许你!”完颜守绪道。
麻帔老道想了想道:“贫道需陛下准备九九八十一名处女。男为阳,女为阴,处女更得天地之精华,当于三五之夜吃斋淋浴,兼采月华也。”
完颜守绪闻言,心想自己想选室女充后宫,都被大臣们劝止,这道长却张口便要八十一名,他咬了咬牙,点头道:“为了抗敌入侵,恢复祖宗基业,将士们披坚执锐,拼杀战场,这女子又算什么,朕答应你!”
“陛下真是心诚之人,贫道昨日算了一卦,已经得知陛下虽有劫难,然必有后福。”麻帔老道高宣道号,“无量天尊!今日一见陛下,陛下天庭饱满,印堂有龙吟虎啸之气,非是短寿之人,可见陛下乃吉人自有天相也!”
完颜守绪听着欢喜,抚着胡须,笑容满面:“道长即是朕的吉人!”
这位老道一离开,完颜守绪便命人去城中大臣或百姓家采选处女,城中舆论沸沸扬扬。完颜仲德和参知政事张天纲很快就得知了消息,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急匆匆来见皇帝。
完颜守绪不知道这位老道,可臣子们却知道。此人可不是丘处机的祖师,不过是一个劣迹斑斑的人物,最擅长的却是房中术。
宣宗朝时,此人居汴梁,佯为张狂,装神弄鬼,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豪门大族皆请为座上宾。因为宣宗曾召他入宫问道,此人更是张狂,常出入大长公主府上,据小道消息说这位道士与大长公主有不可告人之事。宣宗听说了,就派人去捉拿,不想此人逃得快,宣宗虽是皇帝,但却不敢颁下海捕公文,怕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丑事,遂不了了之。
起初乌古论镐入朝为官,这位道长就住在其家,随后就跟着这位御史大夫、权参知政事乌古论镐逃到了蔡州,除了惧内的参政大人,人人都知道这位道长跟其妻私通。
完颜仲德心知皇帝这是病急乱投医,并不想揭发那位麻帔老道:“田单之功,此事固有其以权诈成功者,况用兵乎?兵者,诡道也!陛下不如赐其真人之号,供其华帐,每有大事,可以让其虚张声势,敌军若是知道城中有巫道高人,必骇异,或可退敌!至于选民女,不如不允。”
完颜守绪听了也觉得这样不错,他也知去官员与百姓家中挑选女子,是要招人骂的。
参政张天纲却是极力反对:“陛下,此人妖言惑众,臣未闻有可施妖术可以退敌的,亦未闻有丹药可让人三月不食米粟。倘若如右丞大人言,借巫退敌,然臣以为这无异于搅乱军心,以为神明相助,军士怕会无为而守。倘若此人是奸诈之辈,追悔莫及!陛下,臣等不可不防也。”
张天纲此言一出,完颜守绪觉得十分惊讶,他见完颜仲德也连连点头,只得放弃。
秦宋联军还在城外准备攻具,十余万人每天城外耀武扬威,令城内人心惶惶。完颜守绪听说秦军就要准备差不多了,心中更是害怕。
第二天,那位麻帔道长又来见完颜守绪,但揖不拜,且多大言不惭。完颜守绪问他到底有何高明之处,这位麻帔道长左右而言它,急着要脱身。
待其告辞,完颜守绪也觉得自己可能受骗了,便问左右:“尔等以前是否认识此人?”
这时,翰林王鹗详细地向皇帝将此人的过往劣迹,一一道来,完颜守绪一听,气得半死,立刻命人追了过去,一刀结果了这位装腔作势的道士,又将引荐妖道的太监给杖死。
“王翰林是东明人吧?”完颜守绪听了回报,怒力平复心头的怒火,问道。
“回陛下,微臣正是曹州东明人氏!”王鄂回道。
“卿是正大元年的状元吧?那一年朕刚即位,转眼快二十年了!”完颜守绪看着年过半百的王鹗,不无嘘唏地叹道,这王状元与他年纪相仿,他看到了王鹗便知自己也上了岁数,岁月不饶人。
“臣驽钝,虽食朝廷俸禄,却不能替陛下分忧!”王鹗躬身道。
“听说秦国中书令王敬诚,与卿是同乡?”完颜守绪却说另一件事。
王鹗张了张嘴巴,回道:“陛下,此人确实与臣乃同乡,不过多年以前,此人家贫便投靠燕地的远亲,就没有了来往。”
王鹗将自己与大秦国首席大臣撇清干系,同乡并无特别之处,坏就坏在当年读书时,他与王敬诚被并称“东明二王”,尽管他们二人当年关系并非太亲密。想当年,王敬诚要更善于交际,又喜权谋之术,好高谈阔论,指摘朝廷,这不为王鹗所喜。大概也是二人在东明齐名,既生亮何生瑜的缘故。却不料人家王敬诚成了一崛起强国之重臣,反对来要灭亡自己的国家。
不过,王敬诚并没有忘记此人,秦金通好之时,王敬诚还屡次托人向其问安,王鹗不想招人猜忌,从未答复一字半句,也从不对外人说起。他现在翰林学士承旨,也只是在皇帝来蔡州时,人人受提拔,才想起了他。
“卿可愿出城?”完颜守绪探询道。
“陛下这是何意?”王鹗问道。
“听说秦王就在城外,卿可为使者,代朕与其议和,两家就此罢兵,重归于好。”完颜守绪道。
完颜守绪此时还想着议和,看来真是事穷至极,却不想想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拿什么与秦国议和?
“秦人亡我之心不死,陈兵城外,宋人更是与我有世仇,亦领兵来攻。臣即便是出城议和,亦是无用。”王鹗直截了当地回道,“国家沦丧至此,仅蔡州矣,敌军如何肯退兵?若是将士们知道了陛下有议和之心,必会懈怠防守,恐为敌所趁!”
“……”完颜守绪脸色极是难看,他倏地起身,甩手离开,将王鹗晾在原地。或许他明知不可能,只是说说而已,却被臣子的真话给激怒了。
王鹗看了看皇帝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身离开。皇帝的话倒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事情,他在脑海里使劲地回忆那位名叫王敬诚的人物,却总是回想不起来昔日同窗的模样。
二十七年间,早已经物是人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