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拿了厚厚的一叠报纸走上楼,轻敲房门。
“请进。”房间里传来柳林的声音,中气十足,显然已经痊愈。
福生推门进去,走到书桌旁放下报纸,向柳林说道:“先生,这是您要的这几天的报纸。”
柳林放下手里的文件,对福生说道:“多谢。这些日子在医院那个护士连报纸都不肯给我买,弄得我都要与世隔绝了。你下去吧。”柳林翻了翻报纸,起身在房间里活动了一下,又坐在落地窗旁吹着微风翻看新闻。
席婷端了药和水走进门说:“该吃药了。才出院就又闲不住。我该让那个洋护士给你打一针会听话的针。”
柳林放下报纸笑着说:“上回是谁说男女授受不亲,不让人家女护士给我打针来着。我要是打针,可又得脱裤子。你不吃醋?”
席婷涨红了脸,努嘴骂道:“不害臊!”
内山信步走进房间,笑道:“席婷小姐别恼,那护士打针是授受不亲,这你打针可就无可挑剔。要不我送你去学怎么打针,等你学会了,专门来治他。”
席婷娇笑说:“你俩呀——”她配了药丸,递给柳林。
柳林接过药丸,却是花花绿绿的一大把,叫人看了都觉得心里难受。柳林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往嘴里一撒,再喝水一送,咕噜咕噜便吃了下去。柳林放下水杯对内山说:“内山君,我托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内山坐下说:“我正是来和你说这件事。潮头居修葺一新,这周六便可开张了。”
柳林说:“那好,便定在这周六,答谢前来探病的人。”
席婷忙问:“你又要喝酒?”
柳林笑道:“不是有你吗?这回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还得替我挡酒。”
席婷不服输地说:“去就去。”
柳家楼下一个黑影悄然观察着楼上的一举一动。
这周六,风和日丽,平日就繁忙的美食码头,人头攒动。潮头居披红挂彩,柳林携内山、席婷立在码头迎候。刘不一早早地来到了,站在一旁看究竟有什么客人受邀。约莫到了黄昏时分,一辆车缓缓驶入码头。下来的正是申江的市长黄炳坤,柳林迎上去。宾主正在寒暄之时,又一辆汽车驶进了码头,副驾驶先下车的是秦五,后座左右各是一位强干的力士,最后下来的正是长衫老板杜朝阳。
杜朝阳望了一眼潮头居,略加打量,走到柳林身旁说:“兄弟,身体可都好了?”
柳林笑着答道:“好了七八分。就等大伙来,热闹热闹就全好了。杜大哥快请,今天潮头居有面子,可以让大哥和黄市长一起剪彩开业。”
杜朝阳笑着看了看周围说:“听说也请了娄师长和吴旅长。怎么好像没见他们。就算他俩是冤家,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柳林笑道:“大哥说笑了。娄师长外出公干,已让人送了贺礼来。吴旅长怕是在路上。未免误了吉时,大哥和黄市长还是先剪彩吧。”
于是杜朝阳、柳林、黄炳坤并列剪彩,刘不一、胡为及众多政商名流在场鼓掌庆贺。一时鞭炮锣鼓,声势喧天。
围观的人悄声议论说:“这潮头居的老板不简单呐。能请到申江最有权势的黄市长和杜老板。”
旁边的人附和说:“是呀,听说他家里富可敌国。自然人人都想和他做朋友。没看连警察局长胡为、财政局长刘不一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大局长都只有旁边站的份儿吗?”
说话间,柳林已请了众多宾客上船。内山与柳林分立在一楼的楼梯口,为客人导引座位。身着警服的胡为与身为财政局的刘不一自然作为上宾被请上了二楼。胡局长边上楼边对刘不一悄声说:“刘兄,今儿个真热闹。杜老板和黄市长自然要坐主桌,你我坐僻静的偏桌,我正好想跟你讨教经营之事。”
刘不一一面留心柳林的一举一动,一面说:“好。”二人上了楼,楼上宽敞,却只摆了三桌。桌上宾皆为申江最显赫的人物。
柳林和内山导引完客人,陪一楼的客人喝了三杯,便上了楼来陪二楼的客人。主桌坐着席婷、柳林、内山、黄炳坤、杜朝阳,还有实业商会的许会长、申江的特派专员万专员,独留了一个座位给吴旅长。柳林悄悄一碰内山的脚,向他是了个颜色。内山便心领神会,起身来到刘不一的桌子说:“刘局长,我们换一换吧。”
刘不一看了一眼主桌,见都是申江最有权势的大佬,不仅有些诧异,问道:“那一桌可都是大人物,我又怎么敢同桌呢。还是内山先生坐在那儿吧。”
内山笑道:“我和席婷、柳林天天都同桌吃饭。今天这样的日子还要同占一张桌子吗?”
刘不一点头道:“也是。胡局长,我们以后再聊。”便换到了主桌。
柳林起身举杯说:“前几日,小弟身体抱恙。承蒙各位牵挂,今已无大碍。为表谢意,今日略备薄酒,小弟先干为敬。”
楼下忽然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便听得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来人是一位年约四十的英伟男子,虽然穿着便服,眉宇间却颇有大将之风。身后跟着一位戎装军官,似是副官。
席婷逗笑说:“都说兵贵神速,吴将军这个行军速度,怎么还能常胜呢?”
柳林连忙制止说:“席婷,你又口不择言了!”
旅长吴子晖笑道:“来晚了,是该被席婷小姐数落的。”大步流星地走到主桌落座。
杜老板接话说:“这才叫出其不意呢。孙子兵法有云:打赢才是王道!”一句话逗得在座都笑了。
酒兴正浓时,柳宅的福生小心地上了楼,走到柳林身旁低声禀报。柳林只装作没听见,借着酒劲向佣人大声说:“福生,在座的都不是见外的人,大声说无妨。”
福生便说道:“舅老爷来了,现正在宅里等您呢。”
柳林睁大了酒醉迷离的眼睛,又惊又喜地说道:“哦?舅舅来了。你先回去,就说我有事在身,一会儿就回去。”
刘不一连忙说:“诶——柳老板此言差矣。既然舅老爷来了,趁着今儿大伙儿都在,怎么不把舅舅请过来?我们也好为他接风洗尘。”
柳林点头,笑道:“既然这样,席婷,就让司机载你去走一趟吧。”
席婷嘟嘴说:“行啊,你们男人就在这儿喝酒。让我一个弱女子趟这趟差事。”
柳林说:“不过让你去接个人。正好舅舅第一次见你,你得多表现表现。”
“好好好。道理都在你们男人那儿。”席婷说完便下了楼。
黄炳坤对柳林笑道:“我看,席小姐对你可有些不满咧。柳兄弟。”
杜朝阳也打趣道:“看来,兄弟是有些管不住她。”
柳林一杯酒下肚,笑道:“也就这几天没顾得上陪她。正跟我闹别扭呢。没事儿。女人嘛。见笑了。等她去了英伦读书,我又自由自在了。”
吴将军取笑说:“这婚姻跟打仗一样,可是一场持久战。兄弟你可得守住阵地。”
柳林举起酒杯说:“吴大哥,你可跟我一样都没结婚。你要何时攻下婚姻山头呀?”
吴子晖亦举杯说:“等我找到那合适的山头,自然会打响战役。”
觥筹交错,席间欢笑不断,不觉间又喝光了好几坛上等女儿红。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之后,便听见席婷说:“舅舅您脚下当心些。”
柳林闻言起身,三两步迎到楼梯口,恭敬地说:“舅舅您来了。”
一位瘦削的白须老翁穿着西服走进视野内,虽拄着拐棍倒也精神,他看了一眼迎候的柳林,淡淡地说:“嗯。来看看你。”
柳林将舅父迎至上座,自己坐了席婷先前的位置,一一介绍了宾客。宾客们与柳林舅父一番寒暄拱手下来,酒也不曾少喝。一巡酒喝下来,众人又恢复之前玩笑喧闹的节奏。
柳林这才有机会与舅父说话,他略有些嗔怪舅父说:“舅舅来看我,事前也不打个招呼,好叫外甥去接您。”
舅父反问说:“怎么是我不言语?不是你写信让我来的吗?”
席婷立在一旁伺候舅父,她见势不妙,连忙笑着一肘柳林说:“你怎么忘了,不是你让我写信请舅爷过来的吗。舅舅息怒,自己的外甥哪儿有不想您的道理。早前柳林确实想亲自写信请您来着,他怕笨嘴拙舌冲撞了您,就让我代劳了。这不最近他住了两次医院,也不知是不是脑子坏了,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舅父依旧淡淡地说:“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还住了两次院。”
席婷一边给舅父斟酒一边说:“就是。他总不听我劝。这下好了,您来了。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话。”一语逗得满座宾客哈哈大笑。席婷见舅父杯中酒尽,连忙又斟满。
潮头居的灯火映照在江面上,与月亮共成一副影影绰绰的画卷。宾客们醉醺醺地被自家的汽车、黄包车接了回去。刘不一微醉地坐上了自家的汽车,回头一望,笑看:柳林与席婷左右扶着舅父上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