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刘公馆，漆黑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连天上的星辰都灭了。娘儿俩路灯下停了脚步，孟母一时想不出栖身之所，正踟蹰。

惜儿提议道：“大娘，我们去我干娘那儿吧。”

孟母犹豫说：“这不好吧。打扰了不说，凤蝶夫人问起来，我也不好答。”

惜儿释然道：“我干娘是极妥当的人，不会问什么。我们只管去住下，明天再做打算。”

孟母别无他法只好说：“好吧，也只好拉下老脸去投靠凤蝶夫人了。”

惜儿轻敲凤蝶茶馆的门，正在算账的凤蝶夫人殷切地接待了两人。凤蝶看二人深更半夜来投靠只是惊讶，便说：“老太太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却见惜儿在孟母身后朝自己努努嘴，她也就明白了不该问，连忙转了话题说：“这夜已深了，您只管放宽心和惜丫头在这儿住下。一觉睡到大天亮，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等孟母睡下，凤蝶夫人才悄悄细问惜儿事情的始末，可惜儿不清楚来龙去脉，凤蝶只得说：“既然这样，你们只管长住。你也正好可以回来帮我的忙。最近送花的人辞工回乡了。你嘴巴又甜又辣，往那儿一站就是花店的活招牌。去送花准比那些呆瓜讨太太们喜欢。”

再说这刘公馆内一下少了老太太和惜丫头，变得冷冷清清。老爷和太太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管事儿了。整个宅子没了主心骨，大家乱作一团。谁都不敢多问，连睡觉都竖起了耳朵，惶惶中熬过了一夜。

第二天，佣人们早早起来做事，生怕做错了事闯枪口上成了出气筒。屋子里静得有些骇人。小少爷刘义睡醒后的哭声反倒让众人定了心神。老爷和太太各自从书房和卧室急忙跑下楼来，路过老太太那空荡荡的房间时都下意识地朝里望了一眼。这房间的隔壁就是小少爷的房间了。平日，老祖母起得比小孙儿早，等他睁眼时，祖母已经在身旁了。今天刘义却不见祖母，于是哭闹不止。刘不一本来就心烦意乱，孩子的哭声无异于火上浇油。他一着急就冲孩子大吼道：“哭什么哭！”吓得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艾婉一把刘不一推出了房门，喝道：“有你这么带孩子的吗？出去！”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孩子的哭闹。

小刘义抽噎着说：“奶奶去哪儿了？我要奶奶。”

艾婉骗道：“奶奶给你买枣糕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刘不一心情烦躁得紧，独自到花园里透气，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陶桥从外边回来了，机警地看了看四周才凑到刘不一耳旁轻声唤道：“老爷。”

刘不一连忙睁开眼问：“查到了？”

陶桥答：“是的。正像您预料的一样：那人出门没多久就和人会合了。”

刘不一说：“继续跟着。把这几天，尤其是今明几天，跟他接触的人都查一遍。注意不要惊动他。另外，我怀疑……”

过了晌午，刘义又闹起来：“妈妈骗人，妈妈骗人。我要奶奶，我要奶奶。”

艾婉实在哄骗不住，“好好好，我带你去找奶奶。”只好带着孩子到了凤蝶夫人的店里。

凤蝶假作不知情，问道：“刘夫人怎么知道老夫人肯定在我这儿？”

艾婉说：“妈没地方去，只能来打搅夫人。昨天我不放心，让人一路跟过来了。”

凤蝶道：“我也不瞒刘夫人。老太太确实在我这儿。我也可以替您说说。只是，老太太要是不想见您，我也没辙。”

艾婉连忙谢道：“还烦劳凤蝶夫人去好好说说。”

凤蝶夫人正要起身去后院，店里的小伙计惶惶张张地从后院跑出来说：“老板娘，你快看看去吧，出大事儿了！惜儿急得都六神无主了，吴阿婆让您快过去。”

凤蝶、艾婉急急忙忙地跑向后院，见孟母单衣薄裤木然地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的。惜儿红着眼睛忙着把孟母抱住。店里吴阿婆也在一旁帮忙。凤蝶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一面查看，一面唤道“老太太，老太太”。

凤蝶叫了多一会儿，孟母才慢慢转过头，突然紧紧抓住凤蝶夫人的手摇着说：“我要回家去，他要害我的儿子！要害我的儿子！救他！救他！”孟母念叨着光着脚就下床往外走。外人都不得其解，唯有艾婉深知内情，见此光景，艾婉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众人合力把孟母拖回床上，艾婉扑跪到跟前，不住地哭。

吴阿婆责怪说：“什么时候了，还只顾你自己哭。赶紧拿个主意。”

艾婉便擦了泪，拉着孟母的手说：“妈，我们回去，这就回去。”回头向跟来的喜鹊说，“快让老爷开车来接老太太。”

没艾婉等话音落地，孟母万分害怕地甩开艾婉的手，光着脚就往外跑，嚷道：“不回刘家，不回曹家。不回那个吃人的地方。”

众人跟着赶出去，有拉的，有劝的，还有披衣服的。凤蝶夫人一抬头见小伙计站在那儿便喝斥说：“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艾婉也慌忙着喜鹊往家去报信。虽说孟母平时文弱和善，这会儿却不知从哪儿得了神力，四五个人还拉不住。正拉拽着，孟母急火攻心便没了知觉晕过去，这才被众人搀进屋。

小伙计领了大夫跑进来。那郎中一见孟母这般光景，望闻问切之后便只是叹气，并不开方子，摇摇头，说道：“这是伤心过度，你们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提着药箱走了。

凤蝶叹了一口气，和艾婉商量怎么办。刘不一从门外径直穿过厅堂就进来了。他匆忙间连便服都没换，仍旧是那一套上班的装束。刘不一问道：“这是怎么了？”

艾婉立到一旁，捂着嘴抽泣。惜儿只将心思放在孟母的身上，并不与刘不一说话。无人理睬刘不一。凤蝶见此情景说道：“刘老爷，快看看吧。怕是——”

刘不一见此情景也知大概不祥了，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凤蝶这才把一早至今的情形向他说了。刘不一沉思之后说：“既然妈说了，就照她的意思办吧。不回刘家，也不回曹家，回孟家吧。只是还得再叨扰凤蝶夫人半天。妈生我的气，哪怕半天都不肯在刘公馆待，只能先借凤蝶夫人的地。孟家的房子有些年头没住人了。我得找几个人先收拾收拾。”

凤蝶夫人说道：“暂住我这儿倒没什么，只是老太太。唉——”

刘不一急忙回刘公馆去料理一番，走时看了一眼艾婉，妻子早已哭成了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