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房见厨娘回来，知她是刘家的老佣人，颇受主人看重，便套近乎笑道：“李嫂，今儿怎么买这么多菜。要做什么好吃的？”

李嫂嘴角略过一丝冷笑，说道：“有好吃的也轮不着你先吃。老爷说是有贵客，昨天连夜就让打扫了房间。今早老爷和太太还亲自去买东西咧。”说话时远远地见来了一辆黄包车，车上坐着艾婉和刘不一。厨娘眼珠一转，赶紧进了宅子去布置。门房连忙大开铁门，点头哈腰地笑着迎接主人。

刘不一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下车，待黄包车走后，刘不一边朝里走边向门房问道：“阿开，有什么人来过吗？”

门房阿开答道：“没有。哦，对了，太太的花凤蝶夫人给送来了。”

刘不一追问道：“没别的人？”

阿开生恐被主人训斥偷懒，连忙坚定地说：“没有，没有。我一直看着呢。”

刘不一生怕艾婉摔了、滑了，一直低头看路，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奇怪了，怎么这个时候奶娘还没来。”

艾婉一面上台阶往屋里走一面对丈夫说：“要不要让人去迎一迎？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兴许会绕远路。”

大厅的茶几上摆着一盘桂花糕。刘不一闻见桂花香，不禁喜形于色，冲艾婉兴奋地说道：“谁说奶娘还没来？定是那门房又偷懒了。这不是奶娘做的桂花糕吗？”随即向喜鹊问道，“老太太在哪儿呢？”

喜鹊一头雾水，慌忙答道：“哪个老太太？我还没见着。”

艾婉笑刘不一道：“瞧你，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她才来几天，哪里认得孟大娘。”

刘不一憨憨地笑道：“是了，是了。”

此时，厨娘李嫂进了大厅，对主人说道：“老爷、太太，这桂花糕是我拿进来的。孟大娘在凤蝶夫人那儿呢。”

刘不一笑着对艾婉说道：“你还怕奶娘来了住不惯。这下好了，奶娘自己找了伴儿。”

艾婉笑着点头道：“是，是，是。你料事如神。马上吃饭了，你还不让人去把她接回来。”

刘不一说道：“对，我这就让人去接。”

李嫂子故作迟疑，小声地说道：“老爷，这次恐怕得您亲自去接，孟大娘才会来。”

刘不一欢喜得很，竟不察觉李嫂言辞间眼神的异样：“我说也是呢。亲自去接才显得有诚意。”边说边轻快地去迎了。艾婉心细，觉察出其中的异样。

厨娘正要告退，女主人叫道：“李嫂，刚刚你似乎有话想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唉——”厨娘这才把从凤蝶夫人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与女主人。艾婉听了既愤怒，更心痛。

刘老爷像少年时一般，哼着小曲儿快步来到花店，不料登门却吃了个闭门羹。他见凤蝶夫人正在柜上算账，便笑着问道：“老板娘，我来接我们家老太太。”

凤蝶故作一惊，赔笑道：“刘老爷说笑了，我这儿倒没贵府的老太太，大娘倒是有一位。”

刘不一连忙说道：“正是这位大娘，是我的奶娘。”

凤蝶夫人将账本一合，款款走到柜前，说道：“我看着可不像，哪有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的。”因把所见捡了要点说与刘不一。

刘不一听后勃然大怒，愤愤地骂道：“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凤蝶夫人连忙说道：“刘老爷别怪我多嘴，也别跟人说是我的主意。我看这大娘也是个良善人，您这回给她出了气，保不齐那门房背地里就给您的老奶娘使坏。劝您还是办利落些。”

孟母在屏风后听着堂前的谈话，几次想露面，都被惜儿和吴阿婆拦住。一听凤蝶夫人劝刘不一利落些，连忙走出来说道：“老爷放心。不过是些误会。如今都解了，家和万事兴，和气些好。”

刘不一愧疚不已说：“阿妈受委屈了。就算老板娘不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一定为您主持公道的。”

凤蝶夫人对孟母说道：“老夫人心太善了。如果不教训教训这种人，以后还得贯他这怀毛病。”吴阿婆和小女孩也连声应和。

孟母见众人如此决绝，无奈答应道：“那就小惩大戒吧。”

刘不一见孟母眼角的泪痕，顿觉心痛不已，他知道乳母善良隐忍，本想借此机会聊表孝心，不想弄巧成拙，心头好不自责。他向孟母伸出手道：“牵着我的手，跟我走。他们谁也不敢欺负你。”

孟母心中固然有委屈，但见刘不一待己之心如此，也老怀安慰，忍着热泪点头跟刘不一向刘公馆去。她一路上打量刘不一，像母亲关怀儿子般含情脉脉，说道：“老爷最近像是胖了一些。”

刘不一如同儿子答母亲的话般撒娇道：“婉儿老是嫌饭菜不合口味，做了好多份都让我给吃了，可不就胖了。”

孟母听出字里行间皆是恩爱，心头宽慰，连声道：“你们处得融洽就好。”

母子聊着家常，慢慢回了刘公馆。刘不一进宅门时，见门边的小门房，想起孟母的遭遇，不禁肝火大作，却见守门人已不是刚才的阿开，冷脸向守门人问道：“刚才值班的阿开呢？”

门房答道：“刚被太太叫进厅里了。”

刘不一一撇嘴，没说什么，扶着孟母往里走，抬眼便见艾婉倚在楼门边等着。

艾婉见到孟母，高兴地就要下台阶相迎：“妈来了！快里边坐。”

老奶娘紧张地跑上去扶住孕妇，关切地问道：“胃口可好了？”

艾婉笑道：“好了，好了。妈你来了，我心里高兴，自然就好了。”说着和丈夫一起挽着奶娘就进了宅子。刚进厅，却见那门房阿开像九月寒蝉似的冻在那儿。阿开一见刘不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三人坐定，管家陶桥领了刘公馆一众佣人列队等主人示下。男主人果然发作，对阿开横眉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连老太太都敢冲撞。我留你有什么用！我要不罚你，怕你明日更加猖狂起来，谁也不放在眼里。”

阿开一听这话，赶紧求饶道：“小的该死，老爷恕罪。我哪晓得这位是老太太。”边说着边往自己脸上招呼起来。

孟母看得一阵揪心，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开，实在于心不忍，正要出言求情。艾婉先开口了，她听着那劈啪作响有些刺耳，说道：“现在你该认得老太太了，以后不许如此无礼。待老太太要像待我和老爷一样恭敬。”

阿开连忙停下来点头：“是。一定，一定。”耷拉着头听训。

刘不一见状喝道：“老太太还没叫停呢。不许停手！”

孟母赶紧摆手说道：“快些停了！快些停了！”阿开的脸上已然是红成了一片。

阿开愈发恭敬，不敢怠慢：“谢老太太。”

刘不一撇嘴说道：“下去收拾了东西走人吧。”

阿开立刻慌了神，跪在地哭哭啼啼地求道：“老爷，太太，老太太，这年月找一份差事不容易，小的虽然笨了些，干活却是不偷懒的。还请老爷发发慈悲，留下小的。”见刘不一并无松动，阿开又跪求孟母道，“老太太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出来做这份工可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呢。老爷要是把我辞了，那五六张嘴可就没得吃了。求求您了。”不住地磕头。

孟母哪里经得住苦求，不几句便心软了，对刘不一说道：“老爷，他都已经知道错了，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毕竟是熟手，用得趁手些。再说，我一来就要赶人走，反倒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刘不一想了想，皱眉说道：“奶娘这样说，就让他去干几天苦力，反省反省再回来吧。”

门房见状作着揖千恩万谢地退出去：“多谢老爷，多谢老太太。”

孟母对那门房说道：“小伙子，以后待人宽厚些，咱们过活都不易，相互担待些。”

“老太太教训的是。小的记着了。”门房低着头慢慢退下去。

孟母这才回过味来，坐立不安地说道：“老爷，我这老糊涂了，越发不懂规则了。怎么能让人叫我老太太、老夫人？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人泉下有知要怪罪的。这是要折我寿的。”

刘不一拉着奶娘的手，深情地说道：“奶娘您听我说。母亲早早地离我而去，把我托付给您。二十年来，您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三番两次地救我，恩同再造。这份恩情怎么报答都不为过。我相信母亲通情达理，也会感念您的。父亲临终的时候虽然没机会说，但我心里明白：他要我好好地待您。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我是认定您这个妈了。您呐，就安安心心地让儿子孝敬吧。”又吩咐管家道，“陶桥，从今天起，这位就是刘公馆的老夫人。让底下的人都清楚，好好伺候着。要是有疏忽怠慢了，我只问你这个管家说话。”

孟母听了又是感动又是局促不安，眼中又泛起了热泪。她方要再推辞，艾婉悄悄地挽起了她的手臂，像儿媳更像女儿一般微笑着倚靠她、安抚她。孟母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落下泪来，边哭边点头。

李嫂看在眼里也不禁悄悄抹泪，她转头忽见凤蝶茶馆的小丫头正站在门外，便擦了泪说：“哟，惜丫头来啦。”

惜儿其实正听着厅内的动静，闻声便笑答道：“恩。李嫂子，我干娘让我来取花篮。我没来过府上，正愁不知到哪儿去找您呢。”

李嫂一招手说道：“跟我来吧。”便领了惜儿往后堂去。惜儿腿脚麻利，竟不比成年人差多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