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银铃般的笑声传到山下。

有人回头望，向同行的同伴问道：“她们笑什么呢？”

旁人便借机揶揄道：“笑你喝醉了出洋相。”

那人立刻反驳道：“你才喝醉了呢。”

同伴便学起喝醉时的模样说：“我——我没醉。”博得开怀大笑。三两成群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左摇右晃地穿过梧桐林回宿舍。校园里回荡着歌声：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儿，落日向西垂，同学们，课毕放学归。我们仔细想一想，今天功课明白未？先生讲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末徘徊。回家问候长辈，温课勿荒废。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

鲁直一皱眉，说道：“刚才女生们在，我都没敞开喝。不过瘾，不过瘾。”

金晖提议道：“要不，咱们去镇上再喝一局？”

孟森高声附和：“好，转场再喝！”一行人吆喝着大步朝西山镇进发，留下欢笑声和梧桐树斑驳的影子。

梧桐树影随着月亮慢慢挪动位置，日落已久，孟森微有些醉，摇摇摆摆走着“之”字踏进了校门，他一手拿着米黄色的风衣，一手扶着门框，抬头却见艾婉站在小树林的树下，正等着自己。孟森心头一暖，打起精神，歪歪扭扭地走到艾婉跟前，高兴地说道：“还没回屋歇着呢？”

艾婉连忙搀扶，打量着，问道：“这是喝了多少。我不放心，就在这儿等着了。”

孟森憨笑道：“这算不算妻子等丈夫回家呀？”

艾婉一撅嘴，嗔怪道：“去你的。别借酒装疯。我扶你往河边吹吹风，醒醒酒吧。”便要扶孟森。

孟森突然说道：“慢着。”

艾婉好奇地问：“怎么了？”

孟森说：“先把衣服披上。”说着便贴心地为艾婉披上风衣，边披边说，“这么晚了，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眼神里满是爱怜。

艾婉小鸟依人地点头，挽起孟森穿过小树林，来到小河边。月光明净地洒在林荫道上，偶尔有一声鸟叫。

艾婉边走边问：“你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达夫、子光他们呢？”

孟森说：“就是为了避开他们，我才悄悄回来的。”

艾婉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也太由着性子了，不和他们说，一会儿找不到人，他们该着急了。”

孟森不以为然地笑道：“放心，早和戒之说好了。他们要是问起啦，就说我闹肚子。”他言语间对自己的这番安排甚是得意，随即满脸幸福地望着艾婉，从怀里取出一个绢包，说道：“婉儿，暑假我没回去，在这边做工存了些钱，给你买了个簪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艾婉喜出望外：“真的？”接过绢包，打开一看，是一支玳瑁簪子，迎着月光熠熠生辉。

孟森说，“我帮你簪上。”轻轻替艾婉簪上。

艾婉娇羞地低下头，偏向一侧，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树林那边，忽见一个影子立在那桂花树下，不由得一惊，立时喊道：“谁？谁在哪儿？”

孟森也顺着艾婉望的方向看去，四下打量后，只见清风抚月，便对艾婉笑道：“没人呀，你怎么做贼心虚成这个样子？”

艾婉仍旧满腹狐疑，朝树林望了又望，这才稍解疑心，喃喃自语道：“明明是有人的，难道我眼花了？”

孟森笑道：“可不是，今天你也喝了不少，莫不是醉了？”

艾婉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自觉好笑，又说道：“你有地方挣钱，我也没处得钱给你买礼物，不过我会用心亲手给你做个礼物的。”

孟森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礼物？”

艾婉笑道：“暂且不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孟森说：“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吧。不然我可要咯吱你。”边说边做出要咯吱的样子。

艾婉下意识地往后退，求饶道：“好了，好了。我打算亲手织一条围巾给你。”

“太好了！”孟森高兴地蹦了起来。

艾婉取笑道：“真是个小孩子。吹吹风，酒也醒了，快回去吧，夜深露重，免得一会儿着凉了。”脱下风衣递给了孟森。

孟森连连应声：“好好，遵命！”

带着许诺，孟森幸福地又跑又跳回了宿舍，哼着小曲，噔噔一口气上了楼。他推开房门，漆黑一片，唯有靠窗的地板上洒了一层银霜，摸索着开了灯。泛黄的灯光亮起，那一丝神秘便荡然无存了。孟森依旧哼着小曲，欢快地朝屋里走，将风衣顺手往门边的衣帽架上挂，不经意间碰掉了曹不一外套上沾染的桂花，那外套上还有些露水。孟森懒懒地环顾宿舍，这才发现曹不一在屋里。曹不一背靠枕头躺在床上，正对月发呆，他见有人开灯，慌忙回过神，顺手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被子里。

正在兴头上的孟森大步走到桌旁，一边倒水一边问道：“你也回来了。他们呢？”他因喝酒口渴得厉害。

曹不一边坐起身边说：“你走了没多会儿，他们也说该回来了，估计这会儿在梧桐林下醒酒呢。对了，我和你说件事。卢定一打听到，申江的财政局长缺个秘书。只需寄一篇文章去就行。我觉得你不妨一试。”

孟森并不感兴趣，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我不想走仕途。”

曹不一下床走到孟森的书桌边，拿起他桌上的一张纸，说道：“你不是挺关心国计民生吗？看，你这篇文章就很好。《国王之新衣——试论孟轲的‘民贵君轻’》”

孟森拿过来扫了一眼，自嘲一笑，将那张纸揉作一团扔进纸篓：“若不是王先生非要出这么个题目，我才不写这个东西。憋了好几天才写出这么个劳什子，结果咱们的王大儒却病了，看不到我的心血。算了，反正我的文笔可不是用来浪费在写官文上的。我想的是开启民智，比如像博明那样办报就不错。不过这机会你若喜欢倒是可以去试试。”

曹不一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想走出条跟博明一样的路。但毕竟申江还有家里的产业。我的人生竟由不得我。你不愿意去便算了。”

门外传来了鲁直、金晖他们吆喝耍酒疯的声音，孟森当即被吸引了，竟没注意到曹不一低落的情绪。曹不一扫了一眼纸篓，意兴阑珊地回到床上，把手靠在脑后躺下了继续睡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