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森见穆兰望向自己，暗叫一声“不好”，知道不久赵胤必然找他算账，赶紧往后退，想要混入人民群众中，不成想撞上了人。他赶紧点头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被撞的人说话甚是严厉。孟森定睛一看，吓出来了一声冷汗，不是别人，正是乡佳先生。孟森见他面色十分难看，尤恐他发作，赶紧致歉退下。王雍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心与他计较，背着手，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过那欢闹的人群，来到韩校长身边，一脸严肃地问道：“校长就这样纵容他们？”

韩青见乡佳先生骤然来到，十分惊讶，连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王雍严肃地反问道：“男女厮混在一起，还不是礼崩乐坏？”

韩青答得坦然：“先生言重了。圣人不也说‘发乎情，止于礼’而已。”

王雍有些愤怒激动：“校长执意偏袒，我无话可说。”愤愤地转身，本想大步走出去，却因老迈，只得缓缓挪出众人的视线。

这一切艾婉都看在眼里。“怎么样？可否赏光与我共跳一支舞？”孟森的一句话才把艾婉拉回了主题。

“好吧。”艾婉腼腆地将手伸给孟森，却仍担心地回头看了看王雍的背影：对于学生们“出格”的言行，王雍总是反应激烈。这次轻易罢手让艾婉隐隐有不安之感。罢了，还是当下要紧。

孟森边跳边问：“你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吗？”

艾婉答道：“不知道。”

孟森说道：“《春之声》”

艾婉问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孟森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艾婉低头微笑，孟森是个乐天派，而她正喜欢乐天派。两人琴瑟和弦，舞姿翩翩。艾婉跳得正兴起，忽抬眼发现穆兰向她招手，便停了下来，走过去。穆兰与艾婉两人耳语片刻，艾婉便又招了手叫孟森过去。孟森看艾婉神情既激动又似乎故意想掩饰激动，匆匆走过去。他一边跟着穆兰向外走，一边悄声问艾婉：“怎么回事？”

艾婉仍旧有些激动，故意卖了个关子，笑着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沿着蜿蜒的小道，来到韩家小院。韩夫人已经等在廊下了，微笑着把学生们引进书房。走进书房，站在门边的是曹不一、金晖和蔡玉，再往里是赵胤和竹下，最里边是韩青。就这么几个人把书房挤得满满的。韩夫人把学生引进屋后便关了门出去。孟森环视屋内，见每个人都喜形于色，感觉独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心痒难耐。

韩青开口道：“今日把你们叫来，是为了让你们一观先贤之作。”他的语调总是缓缓的，却叫人难以走神，“这是竹下君从日本带回中国的。”

竹下向众人点头施礼，说道：“我偶然得了这幅字，却辨不得真伪，于是便带来给先生验一验。”

韩青说道：“好吧，大家都来看一看吧。”他便不说话，慢慢地打开锦盒，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捧了出来，放到长桌上，徐徐展开。众人也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卷轴。

随着那卷轴展开，孟森情不自禁地念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这是！”孟森张大了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艾婉只微笑着，将食指往嘴边放了一下，示意不要做声。孟森才意识到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欣赏这幅稀世之珍。

此时，两个小家伙探头探脑地趴在窗外。女孩问道：“岁在癸丑我知道，可永和九年是哪一年？”

男孩轻轻一敲女孩的头，说道：“笨！自然是书圣和名流雅士聚会于会稽的那一年。”

女孩有些不服气，追问道：“那，是民国多少年呢？”

男孩挠挠头，说道：“那个时候还没有民国吧。”

女孩得意一笑，也轻起敲了男孩一下，边跑边说道：“笨！当然是民国前一千多年啦！”

男孩恍惚自己被戏耍了，赶紧追出去。

窗外欢声笑语，窗内却不似卷轴展开时那般轻松了。众人久久凝视这幅瑰宝，实在不愿将它收起来。因为收起来便意味着它又要离开故国，漂往海外。韩青熟视良久，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将卷轴卷起，装入锦盒内，久久不愿撒手。众人都在等他开口。竹下青川竟先开了口：“先生，这幅字的真伪，从您的神情，学生已经知道了。我总算可以向赞助人交差了。”

韩青并不急于答话，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开口了：“竹下，你难得来一趟。一会儿我让你师母打扫出一间客房来，你就在这儿住几天。我也好多看几眼这幅字。也算了我一桩心愿。”

赵胤见竹下迟迟不答话，愤愤地说道：“先生不过是想多看几眼这幅字，竹下君竟像是怕先生要了你的字一般，好小家子气。”

穆兰从中调解道：“竹下君刚来我们学校，左右是要参观几天的。先生自然能多看几眼。”

竹下这才尴尬地点了点头。韩青便让穆兰做向导，引领竹下参观。此后一连三日，韩青足不出户，整日在书房中研究竹下带来的卷轴，除了赵胤与之切磋，连韩夫人都不许进内打扰。这一年的冬天，数这三天最难熬。竹下带着卷轴回国之后，韩青便病倒了。

赵胤和孟森站在楼上看雪景，北风迎面袭来，一股寒意侵入骨髓，凉到了心底，寒冬的雪地埋下了春的种子。赵胤见艾婉提了篮子来探病，拍了拍孟森的肩膀，笑道：“快去吧。”

孟森羞涩地别了赵胤，匆匆去迎艾婉。

从韩青那儿探病归来，艾婉对孟森说道：“快放寒假了，你们也该回家了吧？”

孟森点头，不无感慨地说道：“是呀，因为春天刚从南边来，怕来回折腾，这个暑假我和戒之都没有回家，商量好寒假一同回去。期间，戒之还因为奔丧回去过一段时间，算起来，我出来都快一年了。也不知妈妈在家怎样。”孟森脸上流露出怅惘之情，忽而又说道，“对了，你家不是在申江南边的白苏城吗？正好和我们同路。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吧，也好有个照应。”

艾婉应允道：“那自然是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