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领着福生穿过申江城，来到一处工业区的院门外。福生抬头一看，门牌上写着“王氏丝厂”四个大字，福生略显惊讶地问道：“这是？”他自然明白这是王响经营的丝厂，却不知道柳林为何带他来这里。但福生话刚一说出口，便醒悟过来，自己不该反应如此激烈，连忙补救道：“这是哪儿？”

柳林嘴角微微一翘，随即平静地介绍道：“忘了跟你说，前不久我入股了这家丝绸厂。现在内山先生在打理这家丝厂。今天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就亲自来了。”

“哦。”福生应道，心里却十分不解：之前把自己支开，调到厂里，柳林分明防着自己，如今却为何要把这么敏感的事告诉自己。他一时难以想通，只得暂且跟着柳林往里走。

二人快步来到丝厂经理室，进门正见坐在桌旁内山愁眉不展。柳林回头向福生吩咐道：“福生，你先去车间熟悉熟悉。一会儿跟我说说你看到的情况。”

待福生走后，内山忧心忡忡地说：“柳林君，这样下去不行。”

“怎么了？”柳林将帽子挂在衣架上，在内山对面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内山焦虑地说：“王响把丝厂当提款机，三天两头来账上支钱，这样下去工人的工钱都会发不出来的。他刚才又提了一大笔钱，说是去看病养伤。我看不过去，和他争辩了几句。”

柳林平静地劝道：“内山君，你不必着急上火。只要他每次提钱时签字就行。到时候从他股份里扣，另外，你得放出风声去，让工人们知道钱去哪儿了，还得让工人们知道我们有钱。”

内山仍有些担心：“可是就王响这个闹法，这工厂？”

柳林淡然劝道：“若要顺利经营，王响这一关是必然要过的。要么他能浪子回头，好好经营。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看来我现在还不宜出面。再等等吧，若真是山雨欲来，我再来吧。”说完，起身朝门边走。

内山叫住他：“柳林君。”他起身走到柳林近旁，低声说道，“你怎么把他（内山自然意指福生）带来了？”

柳林笑道：“我已想好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正面开战。”

内山疑惑地问：“正面开战？”

柳林说道：“与其让他云山雾罩，以为有个幽灵。还不如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对手的存在。让我们来痛快地干一场！”他自信一笑，戴上帽子便信步下了楼。

福生跟上柳林，说道：“先生，我看这厂子是不错，可工人们似乎都懒懒的。得好好管管呀。”

柳林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内山先生会处理的。”

席婷与安娜正厮杀得难解难分。客厅的电话却响了起来。席婷兴味索然地接起电话：“喂，哦内山先生。柳林出去了。好，他回来我告诉他。”

内山放下电话，一脸严峻地匆匆走进车间。丝厂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工人上工。工人们正吵吵嚷嚷要涌出大门。

内山问道：“怎么回事儿？”

工人们嚷道：“我们不干了！”

内山颇见过些场面，问道：“大家在厂里干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干就不干？有事好商量。”

一个头头模样的说：“你知道是什么事，没得商量。”

内山说：“大家有怨有气只管对我说。我一定让大家满意。”

另一个头头说：“你是什么人，做得了主吗？”工人们也跟着起哄。

内山态度诚恳地说：“做得做得。我是老板的朋友，他让我全权管这丝厂。”

有个人吼道：“听说钱都让姓王的卷跑了！你能给我们发工资吗？”

内山连忙应道：“能，能。暑气热，大伙去食堂，喝碗绿豆汤，边喝边说。”他把工人们请进了食堂，坐在工人中间与大家边喝边聊。于是大家争相诉说王响如何克扣工钱，饭菜如何差。还有人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工人们群情激愤，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内山赶紧表态道：“我们是刚接手，请大伙放心，摸清情况后就会立即纠正的。请大家耐心等等。”

“不行！”一位头头模样的工人说，“今天必须拿到工钱，否则就罢工。”

内山还想商量说宽限几天。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坚定地说：“发，今天就发！”内山回头一看，柳林刚到食堂门口，正匆匆朝里走，后边跟着福生。内山要起身去迎接时，柳林已经抢先走到了工人中间。工人们也看着柳林。内山连忙向工人介绍道：“各位，这位是南洋侨商柳林柳老板。这回就是他入股咱们丝厂，才让厂子起死回生的。”

柳林神情严峻，一脸惭愧地说：“真的是对不起大家。虽说我是刚刚接过这个厂子，没有体谅到大家的难处，忘了先把以前的窟窿补上。”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工人们鸦雀无声不知所措。

柳林随即当着工人的面对福生说：“福生，采办原料的两千块大洋还在你那儿吧？”

“在呢。”福生答道。

柳林说道：“先挪来发工资。再给大伙加发半月的钱，算是给大家的利息。”

内山见状向工人们补充道：“因为是合伙经营，有些事情我们老板这边也总得顾忌王老板那边。有些东西有心无力，还望大伙理解。”

“那就让那个姓王的滚蛋，我看让这位老板经营就挺好！”工人干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

“对，让他滚蛋！”附和声此起彼伏。

柳林微笑点点头，轻轻一压双臂，说道：“大伙儿的心意我心领了，多谢大伙的支持，我保证只要王老板那边没问题，从今以后绝不拖欠大家的工钱。大家先回去干活吧。”

工钱一发，丝厂的气氛立刻缓和了许多。柳林走出丝厂时，深深地松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声。

陪在一旁的内山问道：“柳林君，事情已经解决，你怎么还叹气？”

柳林仰天一望，无奈地说：“原本还顾念着同窗之宜，如今终究是朽木不可雕。内山，以后王响若是来厂里，你也不必太顾及我和他往日的同学情分。”

第二天，王经理闲来无事到丝厂视察。他哼着小曲，把手插进背带裤的裤兜里，趾高气扬地走进账房，轻慢地对管账说道：“嘿，给我拿二百块。”

管账站起身，尴尬地答道：“经理。这个没法给你。”

王响当即变了脸，晴转多云，怒目皱眉质问道：“什么？咱们一个厂，连两百块都拿不出来？你不会是存心耍我吧？”

管账连忙解释道：“经理。你误会了。现在这钱都不在我这儿。保险箱的钥匙在内山先生那儿。现在但凡有进账出账都得先登了记，再到内山先生那儿去走钱。再说，昨天刚发了工人们的工钱，账上还真没什么钱。”

王响一撇嘴，说道：“算了，算了。我一会儿自己跟他要。”悻悻地出了账房，上楼到自己的办公室，却看到一片狼藉，王响叫起来：“怎么回事！”同一层的职员闻声都出来一探究竟，但一见是他就面面相觑。

内山先生徐徐走过来，摆摆手让下属们回去，颇显无奈地向王响解释道：“昨天工人们吵着要工钱。闹急了眼。这不就成这样了。”

王响愤怒地说：“反了他们了！谁干的，拉出来打一顿撵出去。”

内山劝道：“算了，那么多人都撵出去。你没看见昨天的情形，乌压压的一片，要打要杀的。亏得你没来，点名让你还钱。不然怕是要出人命呢。”

王响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他们，还……还敢杀我。谁敢杀我。”他忽想起了蜀国大将魏延的三声“谁敢杀我”，心一虚，终究没有再喊第三声“谁敢杀我”，但仍旧气鼓鼓的，活像个吃撑了的土拨鼠。

内山连忙制止道：“我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你偏要来招他们。算了，既然你那么坚持。那我带你去和他们说。”边说边往外走。

王响慌忙往后退，结结巴巴地说：“不——不——那一群刁民，哪里和他们说得通。”

内山鄙夷一笑，走近前轻拍王响的肩膀说：“到我那儿去坐会儿。”

王响摆手说道：“不，不了，我就来转转。马上就走。”

内山送王经理下楼，边走边宽慰：“你放心，我已经叫人来收拾，该换的换，该修的修。”

王响只顾着警觉地提防可能来袭的工人，也没听内山说什么，口里应着“好好”。

到了楼下，内山停了步子，故作随意地说：“忘了和你说。管账那边我已经训过了。账上不清不楚，老是有些糊涂账。你以后要是来查账，找我取钥匙就行。按月的钱我会派人给你送过去。我就送你到这儿吧。那边工人还有事儿呢。”

王响连连应是，眼睛扫视着打跟前过的工人，仿佛他们的眼睛内有一团燃烧的烈火要将他吞噬。他低着头快步穿过厂院，心里默念着：再不问这厂的破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