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刘不一如沐春风，一面哼着小曲一面展开一卷图纸。

陶桥走进来，对刘局长说：“老爷，柳林和席婷确实离开了申江。”

正伏案查看建筑图的刘不一，闻言起身，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不想见的人走了，家里家外都太平了，我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陶桥不无忧虑地说：“可是，霍生却觉得有些蹊跷。”

刘不一放下图纸，皱眉问道：“有什么蹊跷的？”

陶桥答道：“按说订婚这样事很重要，可内山和那个洋小姐竟然都没跟着去。”

刘不一想了想，问道：“大概有什么原因吧。”

陶桥答道：“说是那个洋小姐身子有些不爽。内山留下来照顾她了。”

刘不一重新拿起图纸，淡然说道：“那就是了。不用管它。反正不是有霍生盯着嘛。前段时间各种烦心事缠身，都没空管丝厂的经营，现下正好腾出手来。”

陶桥陪笑道：“老爷是想添置厂房了。不知道是哪个厂入了老爷的眼？”

刘不一招手道：“这个位置就不错。”

陶桥凑上前，看了一眼图纸，点头道：“是不错。可他会同意吗？上回我探了一下口风，他可强硬得很。”

刘不一在那图纸上画了个圈，笑说：“现在你不把厂子卖给我，到时候你们哭着求着要低价卖给我。看你没钱能撑到几时。”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甚是得意。

蔡玉的脸上却满是焦虑和憔悴。她招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便陷入沉思：张博明因为“日新号”事件意志消沉，已有许久不曾露面。蔡玉找不到他，又不知道他的近况，心里既忧心又气愤，靠在车上不住地叹气。她目光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瞥，忽见迎面来的黄包车上那个蓝套装的女乘客挺眼熟，一时竟想不起来。她心中疑惑，连忙让黄包车师傅掉头跟着。两辆黄包车相继停在了一栋罗马式大厦的门外。那个女人下车进去了。蔡玉一抬头，却见大厦上挂着“万国银行”的招牌，甚是气派。蔡玉恍然想起，大惊道：“那个不就是张仪？她怎么在这儿？”

思来想去，因着江威辰的关系，蔡玉怕与张仪打照面会尴尬，便到银行对面的咖啡馆叫了一杯咖啡，寻了临窗的位置坐下，想看看张仪近况如何。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张仪出来。蔡玉纳闷道：“她不是去银行办业务吗？”正思忖着，却见张仪笑盈盈地和一位洋人走了出来，待那洋人上了车，她转身又进了银行。蔡玉愈加好奇，也顾不得自己与她关系的尴尬，匆匆买了单，穿过街道，直接去银行找人了。

蔡玉环顾四周，却不见张仪的身影，便问大堂的职员：“请问，刚才进来的那位小姐在哪儿？就是那位穿蓝套装的。”

职员想了想，答道：“小姐？蓝套装？哦，您说的是张经理。请问您找她什么事？”

蔡玉疑惑地说：“张经理？哦，我是她的朋友。好久不见了，在路上看见了，还以为认错了人。跟过来看看她。”

“这样啊。您稍等。我去请她来。”职员说着进到了后堂。

不多会儿，那位穿蓝套装的女人款款走出来：果然是张仪。因为江威辰的缘故，蔡玉和张仪有过数面之缘。如今，蔡玉再见张仪，觉得除了相貌的相似外，眼前之人完全似脱胎换骨，与记忆里的江太太判若两人。

蔡玉已记不得自己如何惊讶失态，又如何与张仪一起到了银行的会客室。落座后，职员端来了两杯咖啡，张仪相请道：“这儿只有咖啡，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你口味？赶明儿也该让他们备些茶叶的。”

蔡玉回过神来，笑道：“我是喝咖啡的。对了，你怎么在这儿？我听艾婉说，你……（蔡玉本想说‘离婚’，但随即想到不该提）你去了欧洲？”

张仪自然猜得蔡玉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她释然道：“我从那个家出来之后，便在艾婉的帮助下去英国留学，读的是经济管理，毕业之后便在银行工作。”

蔡玉不曾想到张仪会有这么大变化，脸上流露出惊叹的神色，问道：“你现在是这儿的老板？”

张仪摇摇头说：“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这是洋人开的，我只是照管一下。现在整天都忙得不着家。不过倒也挺好的。女人啊，得有自己的事干才踏实。不能整天围着家三从四德地忙活。想想当初，不知道怎么那么舍不得出嫁从夫的日子，真是好笑。”自嘲地摇了摇头。

蔡玉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点头。

张仪又问道：“你现在做什么呢？”

蔡玉答道：“前几年出国去游了一圈。听说申江要办个女师就回来了。正要去艾婉家化缘建学校呢。真巧遇见了你这么个财神爷，你还不得出点血？”蔡玉半开玩笑说。她本来自恃才情，有些高傲，但游历各国，见过几多人事之后，人也不那么冷冰冰的，偶尔也爱说些笑话了。

张仪也亦真亦假地说：“钱我是出不了多少。这个银行不是我开的。不过，优惠借贷的权利我倒还是有的。只要你不狮子大开口，我都可以做主。”说完，两人都不禁好笑。张仪忽而止笑问道：“他，还好吗？”

蔡玉收敛了笑容，淡然道：“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在刘不一的厂里当经理。整天还是狐娼野盗的。名声，不是太好。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刘局长过生日。怎么，旧情难忘？”蔡玉调侃道。

张仪有些脸红，随即释然一笑，说道：“瞧你说的。毕竟夫妻一场。”

两人正聊着，银行职员过来向张仪低声报讯。

不待张仪开口，蔡玉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约了艾婉，咱们三个聚一聚。”

张仪便也起身道：“那我也不虚留了。”将蔡玉送出门外。

蔡玉回身对张仪说，“得了，你赶紧回去忙吧。”无意间仿佛看到老同学王响在二楼的栏杆处朝下边张望，他大概也看到了蔡玉，迅速避开了。蔡玉心里有些疑惑：“他来这儿做什么”，但也不好多问，微笑着向张仪道别便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