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八宝楼前,司愈跳下车,走了几步停下来,对着车中叫道:“兰兮,你随我进来。”
八宝楼里座无虚席,门廊下还有几个人在等位,马上有伙计迎上来,满面笑容地对司愈行了个礼,客气地道:“这位爷,敢问您订了位子不曾?”得到答复后立即歉然地示意:“这位爷,抱歉得很,小店这会儿客满,还要麻烦您在那边稍坐,待有了空位小的即刻来请您就座。”
司愈却问:“我要去厨下,怎么走?”
伙计一愣,随即浮了笑容道:“从这进去,左转,再右转,然后直走便到。不知爷去厨下有何事呢,小的——”伙计话未说完,司愈已绕开他走进了八宝楼,兰兮自然也跟了进来,她也有些好奇司愈要去干什么。
才刚一左转,迎面就来了一个健步如飞的伙计,他手上端着的大托盘上满满地摆着四大盘菜,司愈稍侧了身让他过去,一边问:“糕点房是哪间?”
“西边那间。”伙计答道。
其实,根本不必问人,等他们走到跟前,不论是用看还是用闻的,都能马上知道糕点房是左边那间屋子,他们到时候的正有伙计端着喷香的点心往外送呢。司愈昂首阔步地走进去,指着架子上一碟碟或白或紫或红或绿,香得让人无所适从的点心下巴微挑:“看看哪些好?”兰兮从善如流,淡定地伸手点了三两样,这几样不仅是看着好,吃着也好,上次试过的。
“你!”司愈朝边上正装盘分单的小伙计一指,淡声吩咐,“把这几样装起来,我要带走。”小伙计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微张了嘴定定地看着司愈,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快点!”司愈又催道。
后面的事,兰兮想想就觉得好笑,那小伙计被司愈催着,居然真就将那些点心装了,司愈便丢下一大锭银子,提了用麻线束好的纸盒子,施施然走了,小伙计则回魂般地一声惊呼,返身往里间冲:“师傅——”那悠长的颤音儿,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似的。
这般强买强卖的事情,司愈做得那般理所当然,看不出一点霸道的样子。
兰兮挑起遮着车窗的布帘子,细细地看外面的街景,她想对梧州城更熟悉一些,至少对这些街街巷巷的路线要大致有个底,这样她心里才会感觉踏实些。忽然看到一个杏色的身影,有些眼熟,她轻盈地转入了东边的巷子,很快走得便看不见了。好象是秋雪呢。兰兮放下窗帘,默想了下,那巷子过去似乎是八音楼,难道秋雪是去见小玄?
秋夜去了松颐院。
兰兮便拎着一盒子荷香饼,回了霜院,竟在穿堂遇到了青石。
“兰丫头!”青石有些蔫蔫的身躯顿时鲜活了,笑嘻嘻地走到兰兮跟前,“几日不见,你可好?咦,你手上提的什么,点心吗?给我的?!”说着伸手将盒子接过去,弯腰坐在台阶上,欢快地掀开盖子,“不错,挺香的!我正好饿了,说起来,这两日我就没吃过饱饭,公子食不下咽,我没有绝饮绝食已经是不忠了……呃,这饼好吃,不知道公子会不会——”青石忽然抱着荷香饼飞奔而去,“你在这儿等我!”
兰兮失笑,青石对端云倒是一片真心,嗯,他对她也挺好的。
忽如一阵风,青石回来了,垂眉耷眼的,较初时更沮丧了几分。
兰兮迟疑道:“公子拿饼砸你了?”可他全身上下也没见有污渍啊,当然也可能是御风而来时抖掉了。
“我咋早没想到呢……”
兰兮觉得很有必要安慰他一下,可想了想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又听他道:“原来公子爱吃这样的点心,明天,不,等下我就吩咐人去买几匣子来!”
这是?
“兰丫头,公子把饼留下了!”青石咧着嘴笑了。
兰兮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下直接无语了。
“不过——”青石神色又暗下来,“公子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开心起来。这两天公子和我们几个马不停蹄地赶去宣城,不仅没找着人,还断了所有的线索,这人大约是找不到了。公子现又有……有事在身,也不能全力去找……公子看起来越发形销骨立了,偏偏我又使不上力!要是能让我见到那位姑娘,青石宁愿给她跪下,求她别走远了,更加不要躲起来,就待在公子跟前,不是很好么……公子虽然脾气大了点,心胸窄了点,眼界高了点,怪癖多了点……可别的方面都挺好的,长得好,功夫好,家世好,人品……呃,也算好,兰丫头你说是吧,上哪找这么好的人去?反正我要是见到那位姑娘,就得好好劝劝她,再不然,就拉她看大夫去,公子这么好的人她都瞧不上,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得治。”
“公子心里苦,苦得滴水了,你这阵子侍候的时候,仔细些儿,莫要让公子着恼,那些引火烧身的事,有我去做就行了,公子时常也须得找到由头发泄一二,不然得憋坏了……你一定得记牢了,你比不得我,我跟着公子的日子久,他那眉眼一动,接下来是会砸人还是骂人我一清二楚,这可真不是吹的!你别笑,能预知是砸是骂重要着哩,公子身边的四个小厮,也就只有我没被他砸到过,当然,这跟我的轻功好也有那么一点子关系啦。你看你,也没什么功夫,万一他砸过来你怎么躲得过?你别以为你是姑娘家公子会心慈手软些,我告诉你,对姑娘家他更狠!他肯同你说话,容你近身,是福气还是祸事,全看你的造化了。”
“哦,对了,公子说让你去见他,你这就去吧,千万小心些。”
总算是见到比小玄更能自说自话的人了。
这样絮絮叨叨,东扯西拉,让人有种很窝心的感觉。
兰兮静静听着,温和地笑着,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处挂着融融的暖意。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快去吧,我吩咐人买饼去,你等会儿要是找我,就去南厅,公子要整一处做书房,我得帮他看着去。”
端云有青石这样的随从,何其有幸!在焰宫,别说是这样的赤胆忠心真情实意,便是一般的情理道义,存在的也不多,下对上,惧多过于敬,同样是服从,不得不为之,与信服而为之,是天悬地隔的差距,不然,小玄的娘亲,又怎会放弃焰宫毒尊之位,而宁愿遁走江湖。
因为青石,连带着对端云也多了份亲切感,能得青石如此相待,他也算多了极大的一个优点。
端云冷哼一声,阴着脸将手中的简报磨成碎屑。
然后操起茶杯。
兰兮想到青石的话,不由暗自评估了一下,他这是要喝茶,还是要砸杯子?
杯子随着手臂走了半天,硬是没挪到唇边。
兰兮紧盯着那只杯子,不禁想,一会儿它是抛出还是掷出呢?抛的话她得防上面,掷的话就防下面,也就是说,一个是闪身避开,一个是跃起跳开,应该能躲得过吧?
杯子最终还是被送到了唇边。
兰兮继续死盯之,直到看到杯子被放回了桌上,心里一松的同时,竟也浮出一丝失望来。
端云仍想不明白,当时他怎么就头脑发热把这个丫头弄过来了呢。就算她真的偷了那本《百草纪》,被抓了,又关他什么事,难道他还怕她供出他不成?无凭无据,他们的身份又摆在那里,她能奈他何?秋水庄能奈他何?现在,无端端弄了丫头在身边,他的一世英名都给毁了!远的不说,青石那小子这两天笑得那个贼性,心里指不定怎么在编排他!
这丫头太碍眼了!
“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出这个院子。”
那可不行!
在兰兮管住自己之前,她脸上已浮现出了满满的不赞成。
端云立时便恼了,指着兰兮道:“你信不信我马上砸了那个玉兔?”
兰兮垂下头。
玉兔是秋夜十分珍视的先人的遗物,她怎能拿这个去冒险?
端云还真是会拿她的七寸。不出院子,砸了玉兔,都非她所愿,若非要选一个,那就先不出院子吧。
兰兮做出服软的的姿态,端云的怒气却没有消,又道:“闲出毛病了是吧?你给我马上去刷马,爷的马要是没有舒舒服服地歇下,你也不许合眼。”
为了出入方便,端云几人的马匹并没有交到庄上去照管,而是直接饲在霜院的马厩里。青石赶到马厩时,兰兮正给他的座骑清理肚子,这一趟在宣城有段路正遇上下雨,马身上甩的尽是泥点子。青石想不通,他明明都嘱咐到头发尖了,兰兮怎么还是惹怒公子了呢。
“兰丫头,你给我说说,公子怎么就恼了。”
兰兮将事情经过告诉他。
“奇怪了,公子干嘛要禁你的足啊?”青石摸摸马头,让它稍安勿躁,“哎呀,这两天你没闯什么祸吧?方才是出庄了?去哪了?做什么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