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公子病重,老夫人有意替他冲喜?
麦冬不以为然,哂道:“得了吧你,前些日子公子还去苍梧寺斋戒祈福了呢,那鬼长鬼长的云梯,是病得要死的人能爬得上去的不?”
五朵也点头道:“这两三年老在听说公子身子弱,可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看着挺好的呀,依然……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燕珠美目微睐,“是病呢自然没那么快,不过要是中毒可就说不好了,一个毒发不治,眨眼间的事。”
“公子怎么会中毒呢?”
“你打哪听来的?”
五朵和麦冬同时问。
“大户人家有点秘辛也不出奇。”麦冬先答了五朵,然后看着燕珠等她答自己的那个问题。
“茶馆里听说的呀。”
麦冬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道:“茶馆里的话也能信?什么事到了那里,都能给你编得没边儿。”
燕珠笑笑,没接话儿。
兰兮自是知道燕珠所言不假,也知道这话多半不是从茶馆里出来的,昨天她坐了大半天,谈秋公子染恙的话题不少,说他中毒却是半点风声也无。燕珠到底从何处得知此事,兰兮无所谓,但她为何要说起这个,却有些费思量。
晚上想了半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又这里那里想了一通,才拢着几分稀薄的睡意,渐渐睡去。
却骤然惊醒。
竟真有几分淡淡的甜香袭入鼻端……是甜梦香。
几乎本能地保持着舒缓的呼吸,就似在深睡一般。她常常要装睡,为了能骗过小玄,她苦练过。
约摸过了半刻钟,门边传来哒的轻响,有人出去了。
又有猫一样的轻软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停在她的床边。
她继续沉沉地“睡”着。
忽有个凉凉的东西压上她的唇角……是个瓷瓶,里面散出丝丝的冷香,几个呼吸之后,她缓缓张开眼睛。
“醒了?”是麦冬的声音。
她坐起身,窗外透进来半明不暗的月光,洒在麦冬的脸上,她的五官看着有些模糊,独那双杏眼熠然闪亮,未等兰兮开口,她便伸出手:“快点,穿好衣服,跟我看热闹去!”
到了外面,麦冬拉着兰兮且藏且行,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那个娉婷的身影,一边还低声作些讲解:“你别看她细皮嫩肉那腰像一扭就要断似的,她可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力不弱身手好着哩,我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这样的人跑进来做婢女,要说没有所图,我的脚趾头都不信!”
“何况你瞧她那副花容月貌,去宫里混个奸妃都够了,跑到这小小的秋水庄来,怎么看都是屈就了,人家明月公子又不可能爱上她……”
“你说她会去哪儿呢?去公子的院里,还是去藏宝楼?唔,不会是去偷东西,要是偷东西,悄悄儿来偷就好啦,不用露了真身进来。那就是去找公子了,咦,这也不是去离院的路啊……”
再往前,左转可到厨院,右转则是荷塘,荷塘接着百草园和后山。
下午有人带她们熟悉过庄上的地形,各个主要的院落处所也识了个七七八八。
走了这么半天,连个巡视的护卫也没看见。
“庄上夜里都没人守的么?”兰兮低声问道。
“你也发觉了?很奇怪是吧!这松散劲哪像天下第一庄……”
“别的庄子或是大院也会这样吗?”
“当然不会了,就说云城那个兰苑,还没秋水庄一半大,那守得呀,跟个铁桶似的,那一回——”麦冬猛然站住,指住前方,“你看,她转左了,那里是厨院啊,她去干嘛,偷馒头吃?”
“会不会她发现有人跟着,故意的……”
麦冬摇头:“不会,她绝无可能发现我们!”
“我们还要跟过去么?”
麦冬想了想,拉了兰兮向右转,“我们去看看荷塘月色,嗯,还可以采点清露,泡茶或是做点心都绝好的。”
兰兮有点担心,“要是燕珠回去,发现我们不在……”
“不在就不在,不兴咱出来散个步上个茅房啊!”
人家都用上甜梦香了,凭空的不见不是惹人见疑么。不过,甜梦香是燕珠暗暗施的,解梦香是麦冬悄悄给的,她该是横竖不知的那个,既然麦冬无所顾忌,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半空悬月如钩,清辉幽幽寞然。
风中隐隐送来淡淡荷香,不知不觉脚下的步子也有了几分夜风的轻灵。
正有几分恍然,却听麦冬道:“什么味儿,好香,好象是吃的……”
兰兮也闻到了,是南边传来的。
“我瞧瞧去,你随便逛逛,我一会儿来找你。”麦冬说完闪开了。
兰兮信步而行,夹道的杨柳枝叶垂条,曲曲折折,既像温柔可人的少女,亲昵地将你引往前方的乐园,又像活泼贪玩的小孩,时时顽皮地阻隔掉你一窥美景的机会,让你既生淡淡向往,又有些浅浅心痒。
越过最后一帘柳枝,月下的荷塘倏然现于眼前。
那一瞬间,呼吸竟是一窒。
钩月之下,荷塘之上,竟有青衣仙子猎风而舞。
夜风猎猎,月光清清,荷香袅袅,衣袂飘飘……万簌俱静。
仿佛过了许久,仿佛只是一息,青衣仙子翩然旋身,蝶般地落于岸上,一茎新荷擎于手中,面向月钩,犹如遥祝,倏尔,举荷以倾,清露如泼着着月华尽涤于其面……
目下再无凡尘。
无法用语言尽述心中刹那间震荡而出的感受。
那荷上舞,那月下祝,那空灵的身姿,那飘渺的神韵……不该是仙么?
她却也看到了他的脸,隐隐然,是张少年的脸的。
还带着尘世间的贪嗔痴。
“管你是谁,滚!”
声到,荷叶到;声入耳,荷叶落到头上,盖了脸,挡了视线。
她捂着荷叶迅速退走,有一点小尴尬。
仙子变凡人,那她方才的暗赏就沦为偷窥了,对方还是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少年,确是有些失礼了。
也难怪他一腔的冷怒。
“兰子,你看我弄了什么回来?”麦冬从树影中飘出来,一手牵着衣襟,那里面兜着东西的样子。“咦,你摘了荷叶!正好,可以包一下,这个好烫的,还愣着干什么呀,快给我。”说着劈手夺过荷叶,“哧”地撕下半张裹了一只红薯塞到兰兮手上,另半张再裹了另一只捧起嗅嗅,满足地轻叹一声:“好香啊!”
“你吃过烤红薯没?瞧这香的,比那山珍海味也逊色不到哪里去。我可是在草坡上潜伏了好半天,等那小子走开了才出去扒的火堆,可烫死我了,快吃快吃!”
红薯很香甜,兰兮却有些食不知味。
回到房间,五朵睡得香甜,燕珠的床还空着。二人各自上床歇了,也不知是不是红薯热乎乎地下了肚,周身泛出一股子慵慵的暖意,没多久,兰兮便睡着了,还做了个有荷塘有月色的梦,后来不知怎地,她竟掉到荷塘里,翠绿的荷叶铺天盖地地朝她脸上压过来,她一口水没喝到,却窒得透不过气。早上醒时,仍觉得呼吸沉重,咳了咳,才发现嗓子竟似哑了。
五朵的床铺与她相邻,闻声便坐过来,担忧地问:“兰子你怎么了,还能说话吗?”
“我没事。”兰兮张嘴,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咋地啦,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麦冬跳过来。
燕珠的声音也软软地响起:“昨儿都好好的,高床暖被地睡了一晚上,风寒打哪儿来呀?依我看,定是刚睡醒嗓子还没打开呢,喝杯温水就好了。”
兰兮心下却清楚,她的嗓子的确是失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