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身轻如燕,转瞬之间已攀上了三四丈的高度。
小玄微眯着眼仰头望着兰兮的背影,见她轻盈地站在一块突出的石棱上,停了一会儿,似乎是打量了一番地形,随即探手抓住一束垂在岩壁上的藤蔓用力扯了扯,小玄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上却是死死拽着那根救命绳索。
果然,下一瞬,兰兮不知怎么使了个巧力,人蓦地悬空挂在藤蔓上飘荡出去,藤蔓荡起一个上扬的弧度将她凌空送到了岩壁右侧的边角,这时兰兮陡然松开手上的藤蔓,在空中翩然转身,随即飞花般地一坠,轻灵灵地悬在了那面临渊的岩壁之上。
底下几人齐齐地舒出一口气,壁上的人仿佛心有所感,偏首望过来,莞尔一笑,小玄不禁咬牙低吼:“姐姐,你当心些!”
“知道了!”兰兮笑着无声地回了个口型。
小玄绷着脸欲再叮嘱几句,身边站着的韦荣却道:“小九不是会乱来的人,你别扰她。”小玄张了张嘴,想想韦荣说的也没错,便郁卒地闭上嘴。
好在,兰兮果真不是个莽撞的人,她敢冒险那是艺高人胆大,只见她在岩壁上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地移动,尽管速度不慢,却给人以有条不紊之感,既轻快又平稳,几个回合下来,底下提着心眼看着的人也慢慢松弛了不少。
“吱吱,吱吱……”
山中忽然传来几声鸟叫,不伦不类的鸟叫声。
其他俩人恍若未闻,只有芳草循声扭头看过去,便见一位五旬开外的老者站在十余步远的地方,正对她挤眉弄眼。
“小丫头,过来一下,老头子同你商量个事。”那老者冲芳草招招手,压低声音道。
“咦,怎么是您?”韦荣闻声,一见那老者便讶然道,说着自觉地走上前,“您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老者轻咳了声,目光躲闪了下,方道:“此处可能采到夜阑?”
韦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笑容不变,声音里却多了分低沉:“大概能。”
老者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闻言脸上并无惊喜之色,反而生出些明显的不自在,他避开韦荣的视线,忽然从身上摸出个钱袋样的东西塞到韦荣手中。韦荣一头雾水,却也拉开袋子,不由脸色微变,忙看向老者忍着怒气问:“老伯这是何意?”那袋子里装着一叠银票,少说也有千两以上。
“我老头子今儿丢脸真是丢大了。”老者低咕一声,抬头却嘻笑道,“小哥,这三千银子是我们公子赏你的,有了这些银子,小哥大可回家过个好年,再娶房媳妇,生个……生一窝儿子都够了,何必再冒这个险采药呢,听老头子的话,赶紧拿着银子回去吧!”
韦荣听了哭笑不得,忙要将银票塞还,那老者却滑溜得紧,试了几下连他的衣角都没碰上,只得站定正色道:“这银子请您收回去,我们既然来了,总归要采到了夜阑方走。”
老者眼珠转了转,突地哭丧着脸拉住韦荣的手,哽咽道:“小哥你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可怜哪,他孤家寡人长到这么大,好不容易说了个亲,谁知还没过门,他媳妇儿就被人下毒去了半条命,要是没有夜阑配出解药,他媳妇儿的命就……小哥你行行好,这夜阑就让给老头子吧,我们公子的媳妇儿太可怜了,没有夜阑不成的……”
老者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意思也算表达清楚了。
韦荣悄悄看了小玄一眼,见他仰着头不眨眼地望着岩壁那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老者的话,犹豫了一下,韦荣道:“若是能采到,想来也不止一株,一会儿我同我妹子商量一下,让一株给老伯吧。”尽管说得挺为难的,韦荣却也不担心,小九心地那么好,定然愿意帮忙。
哪料,老者听他如此安排,居然高亢地嚎了一嗓子:“不能够啊……小哥还听老头子的,快快下山去吧!”
饶是韦荣德性再好,这时也由不得变了脸色,这老者在此哭闹不休,难免会影响上面的人,她若被扰得闪了神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立时冷声道:“老伯莫要再说,您若愿等,回头自当分一株与您,不然,请便!”老者见状,忙压低了嗓子,仍然拉着韦荣不撒手:“小哥你听老头子说,不是老头子不知好歹,实在是,冤孽啊……老头子家的,那公子,为了他媳妇儿能捡回一条命,去那佛前磕头许了愿的,说要亲手为媳妇儿采药,每一味药都亲手采过,就算有的药非得用陈年的,他也采了新鲜的相抵,不然怕佛祖嫌弃他不诚心哪,所以小哥你行行好,看在那小子一片痴心的份上,将这地儿让于我们吧,让于我们吧!”
老者絮絮叨叨拉着韦荣的衣袖说得涕泪横流,韦荣甩又甩不脱,面色古怪地扭头求援,芳草便忍着笑意过来道:“那不如这样,一会儿你家公子采到了,分我们两株?”
这主意倒真是不错,勉勉强强也算四角俱全了。
“不行。”
韦荣刚咧开的笑容僵在脸上,只见老者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青衫少年,寒冬腊月的天,他仅着了夹衫,却身姿挺逸殊无半点瑟缩感,不过,他周身却泛着浓烈的寒意,韦荣的目光无意中在他脸上扫了半眼,顿时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刻钟到了。”那少年道。
老者顿时长叹一声,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瞬间敛尽,只剩了些许无奈,他摇摇头,看了韦荣一眼,似有些恼意,仍不死心般地道:“听人劝,吃饱饭。赶紧下山吧。”说完又挤了挤眼。
韦荣与芳草对视一眼,呼吸皆是一紧。
身侧陡然升起一股诡异的阴冷,他们不清楚这是一种俗称为杀气的东西,只凭本能感觉到,他们此刻好似站在了几步之外的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一脚踏空跌下深渊而万劫不复。
仿佛是为了响应韦荣二人心中所想,那少年骤然挥手,随着砰的一声,距离崖边六七步远的一块磨盘大小二尺来高的石头忽地腾空弹出,落下山崖。
而后,一片静谧。
芳草脸色煞白地后退一步,身子有些不稳,韦荣忙伸手将其扶住。
小玄终于被惊动了。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那少年,未及开口,忽地眼前一花。
所有人眼花皆是一花。
却见,兰兮毫无征兆地从险峰之上飘了下来,旋身落在悬崖边上,与那少年及韦荣等人呈三角形而立。
众人惊诧。
兰兮临渊而立,心内有如惊涛拍岸。
方才,她听到“不行”那两个字,犹是不信,继而听到他说了第二句话,她才猝然低头看过去,那人,那脸,仿佛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倏然砸进兰兮心房,似乎过了很久,似乎只是一瞬,她不管不顾地直接飞身而下。
心中剧痛。
这样了无生气的脸,这样空洞死寂的眼,这还是端云么?
“姐姐……”小玄满脸不可置信,看着兰兮熟悉的脸上那陌生的神情,嗫嚅无声,想要上前,脚下却如生根了一般迈不出去分毫。
那青衫少年静如雕塑。
蓦地,抬起僵直的左手拉住身侧的老者,涩声问:“师傅帮我看看,那里,是不是站着个人……”
老者再看了眼悬崖边俏生生立着的,正泪流满面的少女,又看了眼身旁不肖徒儿那满面的脆弱,早八百年便生了厚厚老茧的心竟莫名地一酸,他老人家向来目光如炬,这天大的喜事,就算没猜出来也看出来了,当下故意重重地哼了声,不小心带了些鼻音:“老头子眼又没瞎,当然看到了,那是我徒儿,臭小子还不过去喊声‘师姐’?”
且不说老者此言一出,小玄等人作何感想,那少年却像是忽然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死死抓着老者的手臂,饶是老者自认为自家皮糙肉厚,也被那力道抓得呲了牙,因此听到少年的话便十分没好气:“你小子长了嘴难道是摆设不成?!”
那少年说的是:“师傅帮我问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哎哟——”老者怪叫一声,眼珠一转,正待出言搅和一二,谁知臂上那作恶的手忽地离开了。
老者盯着自家不肖徒儿一步步向前背影,尽管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身影颤巍巍的极没出息,却是与死气沉沉不再沾边的了,当下老眼一热,忍不住念了声佛。
端云一步一步走上前,每一步都如负千斤,沉缓艰难。
越靠近越害怕。
最终,停在那儿。
这是梦罢?他只要一伸手,就会醒了?
她是回来采药的,采完了药她又会走的罢?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哭得他心都痛了,很痛。
“小兮……”
兰兮应声投入端云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端云如冰雕一般僵直了片刻,猛地抬臂将怀中的人搂住,入骨般地用力。
“真的是你!”
不是梦,她还在,他抱住了她……端云闭上眼,低头贴向兰兮颈窝,眼角滑过一滴清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