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面染寒霜大步往屋里走。
半个时辰前,她与端云从公主府出来正往别院去,走到中途小四来拦了马车,传了苍离的口讯:“麦冬出事了,不太好,速归!”
除此之外,小四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麦冬的性子兰兮最了解不过了,那不是一个能让自己随便吃亏的人,遇到事总能跑得飞快,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最大的本事便是逃命的功夫,也正因为这样,所以麦冬若是出事,也会是了不得的事。加之,苍离特意派人来通知她,又是那样的措辞,兰兮的心一下子便沉到了谷底,干脆弃了马车运起轻功往将军府飞奔,一时间竟将端云也甩到了后头。
“兰兮!”方一进门,苍离便迎了上来,望向兰兮的眼中掩住忧色,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手,却是落了空,只一个照面兰兮已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径直走向床边。那里,麦冬面朝外俯卧在床上,腰背至裙上血渍森然,人赫然昏迷着,脸色灰暗,秀眉紧蹙,似痛不可抑的样子。边上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夫,正替麦冬凭脉,大夫的脸色亦不好,那眉皱得不比病者本人松泛。紧跟着兰兮走回床边的苍离,见那大夫松了手指,不由问道:“陆大夫,她伤得可要紧?”
那陆大夫未语先叹,继而微微摇头,这才沉声道:“这位姑娘身上的这些外伤虽狠,倒也不至于伤及性命,只是,除了这些外伤,她内里的脏腑伤得极重,这却是难治了,即便侥幸一时好了也会落下病根,一样会……”陆大夫又摇了摇头,后头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这受伤的姑娘怕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她身上不仅是伤,还中了毒,看她的衣着像是这府里的丫鬟,背上那伤明显是受了杖刑,身为下人命是捏在主子手里没错,可这又是板子又是暗伤又是毒的,也忒狠心了,高门人命贱哪!
苍离的眉头又朝中间拢进了几分,瞧得陆大夫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正待追问,却见兰兮一声不吭坐到床边也凭起脉来,便咽下了话头,同陆大夫于一旁静待。心中却是乱得很,兰兮同床上这丫头的情分如何他不是不知道,如今这丫头的命去了多半条,倘若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倒罢,不然,只怕她会有雷霆之怒。想起方才兰兮进门时那冷得骇人的神色,苍离不由打了个寒噤,她气质偏向清冷,但清冷之中却又带着种恬恬的淡然,会让人心生亲近之感,不成想她心含怒意时竟冷冽至此。
只盼这丫头命大些!苍离暗自祈祷。
兰兮心中的冷怒却是差点遏制不住。
麦冬除了身受极重的内伤,居然还中了毒!且不是一般的毒!
这到底是何人下的手?是欲取麦冬性命而不防差了一线,还是刻意伤她八分根本却留了二分元气以狠狠折磨她?
那人,到底是要折磨麦冬,还是要警告她?
兰兮掏出一颗药丸塞入麦冬口内,先得护住她的心脉,保住了性命才能言及养伤和解毒,以及……报仇。待麦冬将药丸咽下,兰兮回身,看向苍离。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苍离身躯一僵,愣了愣才恍过神,转身安排道:“请陆大夫到外间写方子,小五好生招呼着。”小五本来在门外候着,听到吩咐便引了陆大夫出去,连同原先在房内照看的一个丫鬟也避了出去,房内只剩下苍离,兰兮和不放心跟过来的端云,以及床上人事不知的麦冬。
“说吧,是怎么回事。”兰兮只看了苍离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苍离身上的不自在那般明显,她岂会不知,他是她的亲弟弟,从前是猜测如今却算是证实了,她半点不想为难他,他那样的处境本就够为难的了,可是,现在被人害的是她身边的人,是同苍家这些恩恩怨怨毫不相干的人,她如何能够再哑忍下去?若不是那人便罢,不然,休怨她将这新帐再加前帐旧帐一起算上一算!
苍离眼神黯了黯,闪过一丝难堪和哀伤,声音微哑地道:“是主院那边,说是她冲撞了母亲。”
“怎么冲撞了?”
“麦冬偷偷潜入正房,欲……行窃……被逮个正着之后,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出言辱骂主母,且,欲对主母动手,论罪……当杖毙。”苍离涩声说完这番连自己都不信的言语,然后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眸,袖下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几近痉挛。
“行窃?辱骂?动手?”兰兮冷笑,“你信吗?你告诉我,你信吗?”
苍离俊秀的脸上泛出一缕苍白,他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谁动的手?谁下的令?”兰兮冷声问。
“是行刑的婆子……”下令的,除了他那高贵端雅的母亲,还会有谁?苍离闭了闭眼,低声道,“对不起……”
兰兮唇边逸出一丝讥诮,忍不住问:“你替谁说对不起?你自己?还是你母亲?”因为终究是母子,所以还是会相扶持共进退?因为终究是亲娘,所以她这个姐姐只是外人?
“不!”苍离猛然抬眸,面色惊惶,盯着兰兮急声道,“不是的!不是替她!也不是……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不起……让你难过了,对不起……就是想说对不起……”讷讷地说完,苍离复又低下头去,神色中是深深的无力无措。兰兮看得心中蓦地泛酸,便有些不忍,恰在这时床上的麦冬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兰兮一眼看过去,心里立时怒意升腾,她紧盯着苍离低垂的下巴,一字一字道得冰冷,“行刑的婆子?果然不愧是将门,随意一个婆子,一顿板子就能将人打成内伤,重而不死,这功夫果真了得。不如把这婆子请出来,我愿与之切蹉一二,也长长眼!”
能将麦冬脏腑伤成那样,其功力只怕与青石长远他们差不离了,毕竟,麦冬可不是纤纤弱质,即使先中了毒了令她丧失还手之力,但她仍有护体之内力,却还是五脏六腑皆伤,足可见那动手之人功力之深厚出手之狠辣!打板子的或是这府里普通的婆子,那内伤经手的定然另有其人!
忽然想起秋老夫人那一身惊人的功力。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兰兮只觉心头的痛怒再也抑不住,一边提步往外走一边道:“端云你派人帮我把这里守好,别让任何人靠近。我去那边会会夫人,你不放心便来吧。”
后一句是对苍离说的。
端云自然能听明白,这样的时候他当然会寸步不离守着小兮,这一点小兮自是明白。
苍离也听明白了,脸色一瞬间抽去了所有血色。她不信他!甚至是怨他!她说他不放心,让他跟过去,便是说他不放心他的母亲,过去回护他的母亲!
看着前面那道纤细傲然的身影,苍离抬手捂住心口,那里一阵一阵钝钝地痛。初次相见便觉亲切,随后相处更是亲近,亲昵,那种时不时冒出来的莫名的熟悉感,令他既好笑又极想好好珍惜,却原来,她便是她,是桂花树下的那个丫头,他念了她整整十年,内疚了整整十年,一朝得见,被他骂了整整十年的老天爷,令他心生感激。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相认,他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声对不起,却已被逼着对她说了“对不起”,这一句对不起,直把她与他推到了比这十年更远的位置。
兰兰,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感谢老天爷的机会呢?但愿他这一生能有两次,他已用了一次,不久即能用第二次。
没给端云机会,兰兮直接将挡路的丫鬟婆子劈开,满身煞气地冲进了正院,直闯到正房门口,与迈槛而出的秋氏狭路相逢。
“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放肆!”秋氏冷眼扫过其后跌跌撞撞满面惊惶地跟过来的一群,而后定在距她不足三步远的兰兮身上,俩人目光乍一相逢,秋氏心中微惊,一个乡野丫头,怎地竟有此等气势?
“麦冬是你打的?”兰兮望着眼前这张脸,盯住那双眼瞳,目光狠而定,“为何要打她?”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咄咄紧逼的身姿,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让秋氏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忽然升起一股不安,几乎让她压不住,深吸了几口气,眼神自是不示弱地顶了过去,也还夹入了些身为上位者及长辈的矜贵宽怀,然后轻蹙眉头道:“没错,那丫头是我让人打的,她不守规矩,犯了错,依家规论处板子上身,有何不妥?倒是你,我好歹是长辈,你硬闯我这院子,又高声责问,这般目无尊长,便是老夫人知道了也得责罚于你。念你是初犯,我不重罚,只罚你回去将《女诫》抄习三遍,待我查验过之后方可出门。”
抄习《女诫》?
兰兮气极反笑,定定地看了秋氏半晌,忽然抬手一巴掌向秋氏脸上甩过去,出手迅疾,力道狠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