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侧妃细眉蹙了蹙,接过秦嬷嬷递过来的小汤匙,正欲开口,忽然感觉到身上一寒,不由得抬眸向楚明辰望过去,却见从来温煦的人朝她丢过来一记厉眼,周侧妃顿时呆住,直到身旁的秦嬷嬷悄悄拉了拉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无措地侧了侧身子退开小半步。
“主子……”秦嬷嬷凑近周侧妃。
周侧妃依着秦嬷嬷的示意看过去,却见儿子贴着碗口的小嘴轻轻翕动着,一点一点将水喝进去,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细细的波纹。“年年……”周侧妃眼一热,揪着帕子又待要扑过去,却被秦嬷嬷眼眼手快地拉住了。
待年年将碗中的水饮完,楚明辰赶紧上前,有些谄媚地接过兰兮手中的空碗,嘿嘿地陪了几声干笑,又偷眼打量了一番,见她神色虽淡唇边却含了丝轻笑,并无不悦之意,才悄悄地放了心。
兰兮让年年在床上躺好,摸了摸他的脉搏,便屈指在他身上的的几处穴位依次按过去,最后一下,却是“啪”的一声拍在他的小屁股上。
“嗯……”年年的小身子便扭了扭。
“年年。”兰兮轻轻地摇了摇他的小手,脸上露出笑容。
年年又哼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好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兰兮眼中含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年年大眼闪了闪,忽然咧开嘴咯咯地笑了,兰兮的心顿时软了,谁知就在这时,年年他娘突然扑过来,猛地将床上的小人搂进怀中,“年年!娘在这里!”兰兮本来俯身正对着年年,毫无防备地被周侧妃这么一撞,身子便往边上歪过去,后脑勺直朝床架磕去,幸亏楚明辰离得近赶得及拉了她一把,这才险险躲过,倒把楚明辰吓出了一手心的汗,这要是兰丫头磕个小包破点小皮,端云估计得磨他一层皮去。“兰丫头,她也是……”楚明辰话未说完,兰兮即笑着摇摇头,回他一个理解的眼神。
年年却哇的一声哭起来。
“怎么了,年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
楚明辰扫了秦嬷嬷一眼。
秦嬷嬷顿了顿,小心翼翼地上前,对周侧妃道:“主子,小公子大概是饿了。”
“是哦,是我糊涂了。”周侧妃忙将怀里的孩子松了松,揽了他让他半躺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轻柔地帮他擦着脸上的泪珠,一边吩咐着,“秦嬷嬷去准备些膳食,快点儿。”
兰兮又看了年年一眼,才扭头看向楚明辰,“回去吧。”
端云闻言,转身便往外走。
“你们先出去,我稍后便到。”楚明辰说完,待兰兮出了门,便转过身,看着周侧妃,心里对自己这位表姐越发失望。在她眼里,这世上或许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地上的泥她要踩在脚底的,一种是天上的云她要紧紧依附的,如今她大概认为自己也成了云,看谁都是泥了。他还真想不明白,她那满身心的优越感是打哪里来的!自从他们三人进了这间房,她第一次正眼瞧兰丫头,是在兰丫头给年年喂药的时候,那一眼,里面是明白无误的嫌弃,那可是来救她儿子性命的人,她在嫌弃什么?她又够资格看不起谁?别的暂且不提,这人还是他带来的,她这般轻慢人,是将他放在了何处?更何况,别说兰丫头将来会是长宁侯府的女主人,比她这什么侧妃强多了,单单人家那一身本事,看看柴神医,走到哪里不是一身的尊贵。
“辰表弟,你,怎么了?”周侧妃颤微微的眼睫下,露出柔弱无依的眼神,被楚明辰盯得满心不自在,令她的脸色多了分苍白。
楚明辰收回视线,只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她肯来,是你们俩母子的造化。”
见了端云,楚明辰直接说:“这次是我欠你的。”
端云哼了声,没说话,转首看向兰兮,眼中歉意隐然。
兰兮也隐约感觉到了,那位周侧妃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好呢,不过她并未在意,别人如何看待她她管不了,不在意便是。楚明辰之所以向端云道歉,而没有对兰兮说什么,也是因为他知道兰兮并不在意这个,在意的人是端云。不过,在楚明辰心里,是实实在在对兰兮满怀歉意的,只因他也不是迂腐之人,既然真心相交,有些事便没必要挂在嘴边,若有机会以实际行动相偿便是。
“今日只是暂时令他苏醒而已,若要解毒,需要连续用针。”简单地说完年年目前的情形之后,兰兮道。
“要多久?”楚明辰问,想到周侧妃,他眼中的笑意淡了淡,若是方才那句话不能够令她警醒,必要时他只好再去敲打敲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最少也要十次。”
“不可以用药吗?”端云皱着眉问。
兰兮仔细地想了想,“也行,不过会慢一些,而且药也比较难配,还有就是,需要好多药材呢。”兰兮皱了皱眉子,有些心疼,明明扎扎针可以解决的事,何必浪费那些好药呢。端云一直看着兰兮,这会儿眼中便透出浓浓的笑意,楚明辰或许不清楚,他可太知道这丫头的心思了,必定是舍不得药材而宁愿自己辛苦。端云这一笑,原本有些冷凝的气氛便松了下来。
楚明辰听了兰兮这话,关注点却在“难配”二字上,他犹豫着问,“要不,你辛苦点,咱先试着配配药?”边说着,边瞄了眼端云,见他状似愉悦,胆子也大起来,又道,“你看需要我做什么,直管说,别的我是帮不了什么,出银子跑腿那我可在行,有啥事你就使劲地支使我,千万别客气。”
楚三公子这样的低姿态着实算得上难得了。
不过端云并不买帐,“本就是你的事,不支使你支使谁去?”瞧瞧楚三这个样儿,若说他对那什么表姐没心思,鬼不都不会信,端云暗道。
“有纸笔吗?”兰兮问。
端云从车厢壁上的格子里取出笔墨,又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声,马车便行得慢了些。因为天色渐晚,兰兮赶着回将军府,来不及再找地方书写了。“是写药方还是药单?”端云将纸铺好,拧开墨盒,再稳稳地扶住桌面,倒是一幅别有意趣的红袖添香画面。
“药单,先看看这些药材能找齐不,每样也不需太多。”
兰兮写完才一拿起单子,立刻便被端云接过去,再刷地抖开折扇,亲自将墨迹扇干,而后将单子折好了放入怀中。楚明辰在一边看着,有些傻眼了,然后又想,这单子不是该给他么,端云什么时候这么好,对别人的事大包大揽了?端云收好药单,丢给楚明辰一个“你等着”的眼神,心里扬着下巴哼道,小兮的手迹也是你能拿的么?
到了将军府门口,端云忽然想起兰兮还饿着肚子呢,顿时懊恼不已,又暗悔没将别院里的那些糕点给她捎上些,于是又怨上了楚明辰,若不是替他去看什么诊,小兮从别院直接回将军府,便什么事都没了。可眼下都到了门口,再回去用膳也不太现实,端云只得不情不愿地依依不舍地放了兰兮下车。
回到别院,长忧歇了午觉刚起,正好之前派去风云楼的人也回来了,三人便一边用膳一边听人汇报。
“那药是一个叫刘新的伙计得来的。刘新是云城人,他有个十来岁的兄弟,平日里跟街坊的几个小子混在一起淘得很,据说有一天上树掏鸟窝,结果在鸟窝旁发现了这个荷包,里头装着一些糖,还有个小瓶子,再加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此药吃了肚子痛。那群混小子,还真想法子把那药给一个欺负过他们的杂货铺老板吃了,结果那人肚子痛了整整一宿,隔了一日才来开铺子,过后倒也没啥事了。刘新知道这事后,就把药收了上来,拿去药铺问了,证实了药性,又听说这药配得精细,便将药呈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受了自家主人之命,长年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药,这伙计可是奔着赏钱去。
“恰巧没过几日,公子命人来寻药,掌柜的便将此药找人验过,又试了,才呈上来。方才已经去查探过,捡到荷包的那棵树,其实是长在一所宅子的院子里的,那宅子现已人去楼空,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端云翻了翻托盘中的物件,将那纸条拿过来,看了看,又拿过小瓶子,只见里面只余了一颗滴溜溜的小药丸,便问:“最初这里面有几颗药丸?”
“四颗。”
“除了杂货铺老板,还有谁吃过?”
“一个乞丐,常守在风云楼后门的。”
端云忽然笑了,摇了摇瓶子,“你们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吗?”
“叫什么?”楚明辰很配合,你就得瑟吧。
“打滚丸。”端云的视线落到回话的那人身上,“试药的时候,那乞丐没有疼到打滚吧?”
“是,很疼,但能忍受。”
长忧皱了皱眉,那药若是那么霸道,他能用么,被下药的人可是他妹。
“第一次不会,第二次还不会,第三次肯定得打滚了。”端云慢悠悠地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