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忆竟苦笑,幽幽说道:“妾身回宫路过灵犀殿,见青婷郡主正在折辱夏姬,妾身远远的看着,看了好一会儿,不知该不该管教。”
帝君鸷猛的盯着她,恨恨道:“你是皇后!”
“可是青婷郡主是陛下的宠姬!”凌厉的眼光扫向他,机芒骤现。
长乐宫仿若一瞬间跌入了死潭,帝君久久不语,脸色一点点变得黯淡,竟是疲惫至极的模样。
“只要你愿意,我会将你宠到天上去。”
她抬起脸,不顾他语声中清晰可辨的悯柔,咄咄相逼道:“如若臣妾以跋扈之罪问责青婷郡主,陛下会如何?”
“你希望我如何?”
她笑的妖冶,眸色挑衅:“陛下会支持王后整肃后宫,还是护住所爱,护住与崇和长公主的这条裙带关系?”
抵在茶台上的双手暗暗用力,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瞳骤然收缩,似是狂怒的火山即将爆发,却又在转瞬迅速的冷却了下来,炽烈熔浆化为岩石,这层脆弱的坚硬只是为了护住早已经受伤的心。
“你今日不正常,是因为回家了还是因为去了梅里山?”他的声音似霜刀雪剑,缓缓的站了起来。
灯影下,他的身姿孤冷,云袖凌风似要变幻出一双广翅来,梦忆这才感觉到了一个怕字。
这个男人,这个将她拥在怀间簪上玉钗的男人,可是天下之主了!虽然他几次三番的忍耐了她的乖戾和冷嘲热讽,却掌有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莫说是她,莫说是盛家,就算是清涟君,也难敌他一念间的杀机。
夜来风急,拂动屏风后的珠帘清脆作响,轻悄珑璁声入耳,仿若寒意已经凉透衣裳,丝丝渗入了骨髓。
若他真要杀她,也好!好过慢慢的熬着,一死百了!来世不为人,来世不相见!
然而,他还是放过了她。
“你今日不正常,我不要与你说话!”他冷冷的拂了袖,心痛如刀割,却流不出一滴血。
想来也真是可笑,本来是他向她索债,誓要摧折她一生,如今倒是他怕了她了。他为她抛却了前仇旧恨,为她抛却了帝王之尊,她却只想与他对抗。他却不敢,不敢真的与她撕破脸,不敢被她逼着惩治她的不敬不忠之罪!
他拔脚欲走,想要去灵犀殿里一醉方休,她却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做什么?你不是要我走?”
梦忆静静仰面看他,从发间拔下那根岫玉簪,递向他:“妾身不喜欢这簪子,请陛下拿去送给青婷郡主吧。”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迫近她,深眸里伤花怒放,一字字道出霸道和无助:“不喜欢?若我告诉你这个款式是清涟君画的,你还会不喜欢吗?”
她全身一颤,欲与他抵死对峙却又怕连累无辜,深的怨浅的恨,在眼中一阵阵激剧变化。
他怎会不懂?他看得出她心思的起伏,这样的看穿却教他如芒刺在背,他宁愿她冷如冰、傲如霜的继续激怒他,他恨她闭了嘴,只因怕伤害到另一个人!
“你今日出宫到底是为了回家,还是为了去梅里山?”心魔已起,他气息冷绝,长久以来的压抑避让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皆是。”她直言不讳,却被他眼里的彻骨寒意定在了原地。她动弹不得,任他的手掌绕到自己的身后,任他缓缓收紧五指,将自己推到了他的跟前。
彼此心跳气息相拂,他的容颜似曼珠沙华,极尽绝美也极尽危险。
“你去梅里山做什么?”
“去捡了青梅回来煮酒啊。”她轻笑着说。
他危险的迫视她,想要找出闪烁之色,然而她却格外的从容沉静。他的心一瞬熄灭,终于肯相信那个单纯的盛梦忆消失了,连同她清澈照人的眸子一起消失了。
“贱人!”他咬牙切齿的以凶狠来掩饰绝望,气愤到胸口急剧起伏,“你没有资格与我怄气!因为我并不欠你!”
“对!你不欠我!是我活该爱你!是我活该在你只想要报复的时候傻傻爱你!”她亦咬紧牙关,苍白的脸没有一丝活气。
“你真的爱过我吗?你爱的不过是那张脸!不若,为什么你爱殷少卿,却不爱东陵君?他们共用同一具灵魂啊!肤浅的女人!就像你现在急着想要投入清涟君的怀抱一样!难道你真的爱过我吗?”
她抿紧唇,情绪在这凛凛寒夜激昂冲天,仿佛猝然间便入了魔,她强忍着泪,却憋的目光映出血色杀意。
“我恨你!”她失声尖叫,冲着他的肩膀举起玉簪!
她的动作快极了,是情绪激烈到极点后的疯魔。
然而,再快,也快不过他。
雪光电惊之瞬,他已经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隔着华服,他感觉的到那簪尖的冰凉,他力道之大,似乎就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而她也终于清醒,意识到自己惊天震地的弑君之举!
“你想要我死?”他哑了声,斜飞入鬓的眉,蹙出额间的一道深痕。
那目光,竟令她胸口一紧。
“好,好,我成全你。”惨然笑容里,他紧握着她的手连同那根岫玉簪缓缓从他的肩膀一路滑移到他的胸口。
心里悚然起不好的预感,她的咽喉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前所未有的惊惧凌迟着她的心。
猝不及防间,他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她一同疾猛刺下!
玉簪刺破衣帛,洞穿血肉,发出骇然的一声闷响,鲜血顿时如杜鹃怒放,染透他的衣襟。
这一根岫玉凤纹缠枝钗,是他一眼便看上的,他觉得她会喜欢,便迫不及待的带来亲自为她簪上。谁知……
“呵呵。”他冷冷的一声苦笑,晶辉碎溅。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原来是未到伤心处。
“忆儿,够了吗?”
他淌着泪问她,见她惨白了脸色却怔愣不语,便死死扣着她的手又往更深处刺去。
伤处鲜血不断涌出,顺着簪子上的玉纹曲折流下,染红他们紧握的手。
梦忆狠狠咬住下唇,苦涩咸味漫入唇间,竟不知自己是何时落的泪。她张了口,苦痛罪疚随之洞穿心扉,封冻的麻木和僵冷一瞬破碎,剧痛随之灌满了她的躯壳。
“不!”她发出惶急的尖叫,不知是从哪里涌现的怪力,她挣开他的手,急忙去掩压他的胸口想要帮他止血。
怵目惊心的鲜血溢过她指缝,他的体温、他的气息都在迅速的冷却,她再也无法抑止,失声痛哭起来,仿若她的心房也被撕裂了般。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怕什么?”他的嗓音微哑,挥袖推开她,自己也一时踉跄往后跌退了两步。
那根岫玉簪子摔在了地上,断成了两截。
“少卿……”她终于念出了他的这个名字,急急的追上去,却不知要怎么办,“我……我去叫御医!”
“不用!”他神色疲惫,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与孤冷,沾血的手扶住屏风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同时也在细绢上染下了鲜红掌印,“孤王的心早已经死了,不用医!”
夜来,风急,玉碎。
一声“孤王”唤的她道道热泪滚落,唤的她铭心刻骨的悔恨!她幡然间醒悟,他曾给了她真心,她却浑然不知。
“我错了,是我错了,少卿……我不要什么玉簪了,双花簪也好,岫玉簪也好,我都不曾真的想要过,我只要玲珑扣……”她哭的伤心,一时间连气都喘不上来,朱红凤袍从她肩上滑落,半褪在臂弯间,她竟比身前浴血的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她凄楚的模样落入他幽深的黑瞳,他笑了一笑,无双俊颜褪尽了血色,愈发的如雪雕玉砌:“王后不必这样,你不欠孤王,孤王也不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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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不和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昨夜里,不少的宫娥内侍都听见了王后凄厉的哭叫声不时从长乐宫里传出来,哀惶、悲绝,令闻者亦心中戚然。
据说是因为青婷郡主责难了夏姬,王后向帝君陈情想要肃一肃青婷郡主的跋扈,帝君便不快了。
宫人间俯首低头的窃窃秘谈,不等过完早食,便已经各宫皆知了。
青婷郡主听闻,心里先是惊喜,随后又忧虑了起来。他如此偏袒她,她却给他惹了麻烦!这样的事若有人上纲上线,可就是他昏耽了。
难得她衣鬓随意,却依旧珠环翠绕、华服璀璨。来到他独居的信宫,竟门户紧闭。
据说,昨夜帝君从长乐宫出来就直接入了信宫,还下了口谕,不许任何人来叨扰。
可她又怎会列属“任何人”的范畴?
青婷郡主杏眸一转,便径直推开了信宫大门,只往前走了两步,她便察觉出了怪异。
信宫里帷幕密密围起,重帘隔绝了光亮,金雕玉砌的殿堂浸在幽暗昏暝里,似地府一般的压抑。青婷郡主不禁止住了步子,空气里……好似……好似还弥散着一股血腥气味。
正惊疑不定,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拍在了她的肩膀。
她刚欲尖叫,一条香腻的帕子捂在了她的嘴上,耳畔是桂增公公的低语:“郡主恕罪,是老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