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将她圈入怀中,握住她的手,紫毫毛笔浸入笔洗里渲了清水,在葵口处掭了掭,然后在她画的竹子旁寥寥一挥,竹风便扫了出来。
“陛下才是个中高手。”梦忆淡淡一笑,语气温软,绵里却缓缓结出了霜。
少卿又落了一笔,竹叶的簌簌作响声已经跃然纸上倾耳可闻。他赋予了这卷上之竹灵魂,却又在眨眼间恶劣的将那一抹墨迹拖长,横毁了整幅画卷。
“你竟在画竹?!”紫毫毛笔从中折断!
腰间蓦地一紧,张狂又冰冷的危险气息迫近耳鬓。梦忆颓然闭了眼,任他狠狠的啄吻自己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颈间,惹得她骨髓里一阵阵的酥麻,心却被寸寸凌迟。
“你的父亲我已经接回京了,你的大哥也将虎补服加身,你要的我都给你了,还不够吗?”
缀绣千粒东珠的奢美凤袍从她的肩头滑落,仅剩下烟罗单纱竟雪白到伶仃。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陛下今日不是去了灵犀殿吗?为何又来长乐宫!陛下只肖将梦忆当成那凤章台后的苦竹一般铲除了便是,三千佳丽,还不够吗?”
他揽了她腰肢,猛将她拽过身来与她面对面,昏暗的幽室,他璀璨的星眸竟有夺魂摄魄之力!
“原来你是以竹自比?”他盯紧她,冰冷的眸色变幻莫定,“还是寄情于谁?”
“陛下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惊惧颤颤敛在眼底,梦忆如瀑的青丝随着吹入帘栊的夜风纷覆,惨白月光下,她的容颜清苦、神色镇定,心头急撞的激流包藏的滴水不漏。
夜色这样的浓黑,一盏宫灯,烛火再卖力的跳跃也退不去这一室的阴晦。
少卿缄默片刻,再开口时声色里的冷戾已经消了下去。
“你知道我为何留下青婷吗?”
梦忆眼里寒光掠过,似笑非笑:“陛下以假名游走之时,郡主便对陛下许下了芳心。两情相悦之事,灵犀自然一点就通。”
她说的冷淡,也说的苦涩,唇角牵动之际才发觉自己竟还是在意他,还是要计较的!
“错了。”
她一愣,略略沉默,转而笑的愈发凄楚:“难道仍是为了外戚之力?郡主是崇和长公主的独女,的确尊贵。可是陛下皇权已经稳固,坊间更美誉为九龙涅槃转世,还有必要再锦上添花吗?”
少卿薄唇紧闭,脸色是这样的白、这样的冷,深凉鉴人的眸子凝视着她,仿若不再认得她了似的。突然间,他笑了。
笑了一声,似银瓶乍破水浆迸,转而笑不可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长乐宫里,令人骨脊生寒。
“因为她从未当我是陛下,只当我是殷少卿!”
昏暗室内,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梦忆一瞬之瞬想起了那些在东陵的日子,竟有隔世之感。
她想要转过身去,他却将她箍的紧。她挣扎了两下,挣的泪水跌落、挣的心头指尖一片绵绵剧痛。
“是妾身没有福气……”她的脸竟比月光还要苍白,没有一丝活气,仿若夜间飘荡无依的游魂。
“你有!”他将她拽入怀抱,狠狠的说,“只要你还对我有心!”
“心?妾身曾那么的爱陛下,又得到了什么?陛下真的想要妾身的心吗?还是只想要将妾身践踏在脚下?‘若是让你爱上我,则会报复的更痛快’,这话是陛下说过的。陛下忘了吗?”
她含泪侧目,在他的耳畔红唇呵暖,一字字温柔万端,却似冰刀割在肌肤骨肉,痛到极致却流不出一滴血,“陛下忘了母妃之恨了吗?忘了海王渊了吗?忘了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了吗?”
“够了!”他咆哮,不由分说的握住她的双肩,将她仰面放倒在身后的桌案上。他以强者的姿态俯视,将她困在身下,不容她拒绝或者逃脱!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帝王之尊,薄唇掠过她的耳畔,竟是伤怀刻骨:“是我错了,忆儿,我错了。”
她一惊,不可置信的望向他,她宁愿他欺凌她,以残暴与冷酷折辱她,她不要他道歉,不要他情深似海的看着她,她不要再上当,不要再被情所困。
“忆儿,我知错了,到底怎么样才能令你开心?告诉我,我会去做的。”
他的容颜似雪雕玉琢,目光凄迷,就这么望住她,令她无所遁形。
梦忆再也说不出话来,似萧瑟枝头开出的孱弱花朵,只能在他的怀抱里颤颤发抖。
“忆儿……”他的语声低哑悲痛,俯身吮吻她的耳珠,轻唤着她的名,搜捕着她的心,妖冶之火点燃他们全身。
梦忆阵阵战栗,朱唇微启,严防死守的心也随之有了缝隙,悲苦泪水找到了出口,肆意滂沱。紫罗兰的香气吹拂在她的颈侧,白皙的肌肤泛起了细细的疙瘩,脑海中光影闪变,一幕幕白驹过隙,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薰风下他衣袂飘飘,鬓若刀裁,剑眉飞扬,周身散发着从容的优雅和慑人的贵气。“在下殷少卿”,他说。那时候他一袭紫衣,耀眼的不似尘世之人。
他吻过她的唇,吻过她的颈,她身上的烟罗单纱已经褪至肩下,他体内的兽已经灼热疯狂,而她却宛如脚下的那件奢华凤袍,艳的灼目,却全无生气。
他从她胸口抬起脸来,见她只是无声无息的掉着眼泪,她微微喘息,却不是因为情欲,反而像极了搁浅的鱼,绝望而安静的等待着终结的一刻。
“欠的债总是要偿。”他语声带笑,狼狈离开她身子。
少卿……
她凌乱不堪的起身,情急下不可自抑的冲着他孤峭离去的背影伸出苍白的手,而那两个字却困在她的喉头,被心间迅速耸立起的樊笼所禁锢。
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他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夜的阴晦里,是那么的孤独,他碎了,她也碎了。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幽幽荼芜香,缭绕出纷纭幻象。
少卿剑眉深蹙,鬓间沁出点点薄汗,如云似雾的潮热梦境里,梦忆媚色纵肆,她柔软似蛇的盘曲在他的身上,凤眸晶璀。
“陛下要妾身的心是吗?”
她笑的凄艳、笑的诡异,在他来不及作声之瞬,她赫然拔起锃亮的弯刀,雪光电惊下直接剜进了她自己的胸口。
“少卿,我把心给你。”她眉梢带喜,咳血而笑。
他伸了手想要去抱她,她却眨眼间化为了虚无,只有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脏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热呈卧在他的手心。
“少卿……少卿……”似鬼魅的嘤咛,似生生世世纠葛的哭泣,浓稠的鲜血漫过他整个梦境。
大惊,骇极!
他猛然坐起来,大口的喘着粗气,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手掌,仿若还有诡谲的鲜血温度残留在知觉里。
“少卿?”绮腻的女声响起,他心有余悸的侧目,但见是青婷郡主半裸着拥衾而起,软软的攀附上他的肩膀,她抱紧他,吻去他颈侧的汗珠,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她全然不知他半夜出去之事。
“嗯。”他平复了气息,淡淡的应了一声。
“别把自己折腾的那么累了,如今万盛之象、四海升平,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她的语气略带抱怨,挽着无限的关切,将自己埋入了他的怀里。
他无奈一笑,抚摸着她触手生暖的肌肤,坦然道:“孤王既辛苦夺来天下,自然要做个中兴明君。”
她扁了扁嘴,既是钦慕又是心疼:“放眼天下之势,还不够好吗?就连沙陀匪民也都归顺了!若是还有人心存不敬,直接杀了便是,我不爱你如此劳累!”
他哑然失笑,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想汲取她的温暖来融化自己十六年来的痛郁与孤冷。忽瞬又回想起她话里提到的那两个字——沙陀。
这次平定沙陀,盛胤廷功不可没。他派遣他出征的用意本是为了找个由头免了他下三军的贱籍,谁知他果真有大将之才,既杀伐决断,又有仁心,一场仗打的井井有条,大获全胜不说,还收获了边境百姓的民心,就连沙陀也俯首称臣,愿意纳入版图成为一方郡土。
沙陀幅员不大,土地也贫瘠,却大扬了国威,拔去了股间长年的一根刺。此功,可大可小,全在他一句话。
“嘶……”他突然间吸了一口气,思绪也被戛然打断。
原来是青婷郡主调皮的小手在他身上游走。
“淘气。”他邪魅一笑,但见她娇颜羞赧,双颊染着醉人红霞,杏目流波,微嘟的红唇娇艳欲滴。
他俯身映上一吻,她却缠绕的更紧了。
她爱他,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不任性、不骄纵、不泼辣,所有的妩媚和甜美,都只献给他一个人。
“少卿,你爱我吗?”如丝媚眼殷殷盼盼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芙蓉帐暖,活色生香。
却仿佛有一捧冰雪浇在了炭火上,他突然推开她,翻身下榻。
“孤王要上早朝了,你再睡会儿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