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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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阙金殿,高大的赤色巨柱盘旋着雕龙,一列列耸峙丈高,撑出了皇家威仪。

白玉长阶下群臣屏息,惊的惊,惧的惧。

“帝君驾到——”桂增公公嘹亮的昭告声不变,俯视众生的君主却变了。

宝盖羽扇下,新帝华服璀璨,金碧之辉,走至九龙宝座前,毫不迟疑的拂袖而坐,抬眸的霎时,偌大的天子殿金光万丈,犹如真龙回归。

阶下朝臣大多是头一次见他,本是依照着荒诞的流言去想象他的品貌,此时见到这皇七子的真身,无不内心震荡!

早已被朝堂宗庙遗忘的皇七子居然这般的貌若天神,高贵摄人,还有如此翻天的本事!

“叩请帝君圣安。”以尚翀、大司马、应天府丞为首的几人已冲着他深深下拜。

满朝文武惶惶,一波人早已对废帝的阴鸷多疑寒心,愿意赌这一把,便随着跪下,向他正式参拜;剩下的来不及迟疑,也满头冷汗的伏地叩首,顺应了天命。

短短刹那,各人转过千百念头,人心奥妙。

堂下俯跪一地,乌压压一片纱冠花翎,唯有几位老臣,零落的支在原地,满脸自以为的矜贵忠义。

桂增公公缓缓偏头去看新帝的脸色,只见他唇角隐约笑意,俨然是意料之内。

“御史大夫常大人、鸿胪寺卿谢大人、护军参领杨将军,你们三人为何不跪?”

他竟然认识这堂下的每一个人。

自恃德高望重的御史大夫率先发声:“老臣清早出门望见一只鸠鸟霸占了喜鹊的巢,想要驱赶那只鸠鸟,无奈年事已高,四体无力,抡不动长竿也抛不高石块。可是纵使老臣驱不走那只鸠鸟,断断也不能屈认了鹊巢就此被它霸占!”

这话说的隐晦,却已十足的露骨。

“想要驱赶鸠鸟,无奈年事已高,四体无力。”

新帝悠悠的重复着御史大夫的辞令,春风絮语般,不急不徐,落地之后却凛然生威。

暴风雨前的宁静,殿内气氛顷刻间逼仄窒闷,群臣敛息,骨脊发寒,各自转着心思,只等着新帝发怒。

谁料,他竟轻笑出声。

“御史大夫半生辛劳,是该享享清福了。桂增公公?”

“老奴在。”

“传孤王旨意,御史大夫常大人即刻卸任归田,荣飨故里,不必再操心天下了。”

“什么?!”御史大夫瞠目结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张老脸涨的青紫,白须颤颤,一抬头正好与新帝目光相撞,见新帝笑意平和,黑瞳却深凉透人,这一对视竟让高居六部之首的御史大夫胆颤起来,须臾间领悟到了新帝的天子威象。

此刻,立即便冒出了两名銮仪卫分别从左右两侧大步上前,架住御史大夫就往殿外拖去,如此顺理成章,又如此直接凌厉,不留分毫情面!

鸿胪寺卿见状,高声疾呼:“御史之责重如泰山,不可一日空悬啊!”

“无碍。十二弟会替孤王解忧。”九龙御座上的新帝微微一笑,耀的巨柱上的龙雕栩栩发光仿若要腾空而起,这通天的玉阙似乎因他的入主而更显高贵,仿若沉寂了千年,只等候这一位真命天子。

“皇十二弟清涟君,人品贵重、才德兼备,任命御史一职,监察百官、督核典籍,位列九卿之首。众卿家可有异议?”

怎么有?怎能有?清涟君乃无上皇嫡子,正宫王后所出,清贞明智,尊贵无出其右!

高,实在是高!

群臣俯首,振臂高呼帝君英明。心服口服。

“鸿胪寺卿、护军参领,你二人可还有话?”

亲眼目睹堂堂的御史大夫眨眼间便被罢黜,拖他出去之际,还望见虎贲军、銮仪卫皆是武装以待,这二人早已经面如死灰、心惊胆战,心理防线瞬息崩溃,鸿胪寺卿和护军参领双膝发软,朝着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新帝沉沉的跪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荒烟蔓草,枯木黄沙。盛胤廷囤守掖泉城门,从日落伫立到日出,目不转睛,俊颜刚毅,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从都尉被贬为守门戍卒,云泥之别一落千丈,他却无半分的焦躁颓唐,仍旧恪尽职守,如钢铁炼铸的天兵天将。

又是一夜安宁,天亮了,盛胤廷交接后离开了城门,往住所走去。高度警觉的站了一夜,松懈后才发觉颈背僵痛,边走边捶打着自己的肩,却张扬起了呛人的尘土。

家族败落、命途多舛、其他戍卒的排挤冷眼,可是他从不解释从不抱怨。是他自找的,但是他不曾毁约、不曾有愧、不曾负心。

推开门,盛胤廷不禁一愣,桌上居然有热气腾腾的米粥和糖糕?是他走错了?他心下疑惑,四顾屋内却看到了自己的被衾、书籍、衣袜都被人整理过。

“你回来了,快趁热吃点东西。”温软清甜的女声传入耳畔。

盛胤廷不禁侧目,看到言小妗从西厨的帘隙间钻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碟荷包蛋。

她款款而至,身系软烟罗,目含春水,肌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腮边两缕发丝随晨风轻柔拂面,凭添了几分婉丽。

心里一朵花开了,却又谢去。

再见言小妗,他依旧会心跳加速,却难免去揣度她的企图,亦热亦冷相互抵消后,他的语气显得漠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以为她不会再出现了。

“昨晚到的,我……我是来找你的。”

言小妗低垂下双目,这一颔首间的娇羞竟又引得他失神。

她从他手中缓缓拿过佩刀,将他的佩刀拿去墙上挂妥,然后盛好米粥,美目盼兮的看着他,双颊悄悄飞红,娇嗔道:“再不吃就冷了。”

盛胤廷眉心微蹙,稍稍迟疑,却不忍拂去她的好意。于是甩开了前襟,在长条板凳前坐下吃她煮的东西。

昔日的定国侯世子沦为囤守苦寒之地的戍卒,穿的粗布,住的简陋,可那挺拔笔直的腰杆仍旧铮铮傲骨;他晒黑了,轮廓也深了,却更加英俊逼人;用膳的仪态文雅,不失贵气。

言小妗难忍满腔的思念,轻轻走至他的身后。

芊芊玉指触上他的双肩,她温柔的按捏起他僵冷的肩膀,想要替他缓解劳累,就像……她是他的妻子那样。

“轰——”盛胤廷猛然站了起来,撞开了桌子与她弹开距离。

那碗粥洒了出来,气氛陡然间尴尬。

薄唇顿失了血色,言小妗不知所措的站着,鼻息发酸,眼眶发热,因为他下意识的拒绝,撞得她心端指尖无处不在剧痛。

“我衣服脏。”

沉默了一会儿,他率先开口,对于自己过激的反应有些疚意。

“没关系,没关系,一会儿换下来我帮你洗。”

言小妗深深埋着头,拿起抹布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像是在极力的掩饰着什么,她卖力的擦着桌子,一边与他说话,不让自己有时间乱想。

“你都是站夜岗吗?”

“昨夜刚到我就想去找你了,可是又怕打扰到你。”

“我帮你纳双厚些的鞋底吧,这里的夜晚太冻人了。”

“再吃些糖糕啊,糖糕是我最拿手的。”

……

桌子已经收拾的很干净了,她却还魔障了似的擦着,盛胤廷突然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制的她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来?”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他的目光极澈,极亮,容不得一粒沙子。

言小妗猛扑入他的怀里,不顾一切的抱紧他,温言怅惘:“我是你的人,你在哪里,我便要在哪里啊。”

感觉到他躯体的僵硬,她怅然若失的直往他胸口摩挲,他说过他喜欢她,他说过他会娶她,哪怕是在评就殿里他也不曾改口,她被他征服了,想要用一生的柔情依偎在他的脚边,他是顶天立地的君子,她信他。

“我的人……”他的神情充满迷茫,语气显得生硬,“你这次是想要做什么?你不是尚翀的人吗?”

言小妗悚然,胸口蓦的锐痛。

“你将我当成什么了?我只跟过你啊。”

环在他腰上的手颓然松塌,她倒退着踉跄了几步,面色煞白如纸。

眼见她失魂落魄,盛胤廷明白她会错了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盛胤廷剑眉紧拧,凝滞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算了。”

算了?

心里一阵阵窒痛,逼得言小妗泪如泉涌。她明白,她明白了,他是指她与尚翀合力施计,整垮他盛家。上次在评就殿,他问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一切是不是凑巧。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不想骗他,也怕承认了他会痛恶她。

可是她怎么忘了,他并不愚蠢,他既知她是言偃之女,一窍通,则百窍通。

“你别哭。”

盛胤廷束手无策。想他铁骨铮铮,血流如注尚可不皱分寸眉头,此刻面对女人的泪水却眨眼间便丢盔卸甲,无半分抵挡之力。

面对她,他的心是软的,奈何武将出身的他,一身硬骨头。

“你直接告诉我,你来是要做什么!你诱了我,致我触犯军法败官废爵,这我不怪你,因为真正让我失控的不是你,而是我的心;家族覆没,一朝获罪,这更怪不得你,是我们盛家先对不起你,是罪有应得。只是小妗,欠你的,我们已经还了,也许为时已晚,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若要的更多,我便给不起了。”

好奇怪!他的声音明明温和如昔,缘何她却感到了痛?仿若有一把尖刀刺入了她的心窝!

她强撑着桌面,任晶莹的泪滴摔碎在罗裙上。

“你说过要娶我,可还作数?”

盛胤廷一愣。娶她,他是曾说过要娶她,因为喜欢她,也因为责任。可经评就殿水落石出,他以为她只是想要谋算他。怎么她会真的想要嫁他?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她是怎生的恬不知耻?还有脸跑来!他们的那一次,是她故意陷害了他,谎言只会换来谎言,在这基础上的承诺,她怎还有脸去讨?

言小妗失魂落魄,唇颊苍白的撞出了门外。

『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

不然死君前,终胜生捐弃。

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

傥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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