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舟惊了惊,赶忙敲了一下惊堂木:“证人曹氏,你可认得堂中那扮成男子的姑娘?”
惊堂木撞出闷闷的一声,堂下的老妪似乎被惊了一下,身子抖了抖,抬起一双昏暗无光的眼睛朝着堂上的周允舟看了看,又偏过头望了一眼堂右侧的郑全。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很恐惧,又像是很为难。过了一瞬,她才慢吞吞地挪了挪身体,扭着头去看身后的竺饮清。
此时,竺饮清也抬着头,清亮的双眸毫不避忌地望着眼前那副满是沧桑的面容。
她看得极其认真,然而并没有从那张面孔上找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十二年,时光实在很残忍,她真的记不清,也认不出了。
那老妇也很努力地睁着眼睛,模糊不清的瞳孔比方才大了许多。她瘪瘪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两人的目光直直地对视着,一双是年轻而澄澈的灵眸,一双却是苍老而干涩的小眼。
竺饮清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古怪,那明明是黯淡无神的眼睛,但不知怎地,她看着看着就觉得那眼神里有一束隐隐的光芒,含着她看不明白的情绪,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证人,你可认得她?”周允舟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竺饮清望见眼前的人震了一下,抖抖瑟瑟地扭过身去,将头叩到了地上,颤着声答道:“大……大人,太久了,郡主的样子变了许多,老奴……老奴实在认不出来了……”
这口音……
竺饮清眸光一动,迷迷糊糊的脑袋里隐隐浮现一丝熟悉的感觉。
方才只听这老妇说了几个字,她并没有听出什么,如今听到这么完整的一句话,虽然那老妇说得断断续续,但她仍然注意到了,不由地愣了一下。
眼前这老妇人难道真是当年的嬷嬷吗?
那么……她是来帮郑全指证她的?
竺饮清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微微一揪。
“这……认不出来?”
周允舟急急地看向郑全,却见那位国相大人神色悠然地道,“周大人别急,证人曹氏虽然年老眼拙,从脸面上认不清,但是念淳郡主幼时毕竟是由她带大的,这郡主身上有什么特征她一定是很清楚的。曹氏,你便将你先前告知本相的说与诸位听听!”
“是……”那妇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微微抬起头来,“老奴记得,小郡主……小郡主左肩上有一块弯月形的胎记……”
听到这里,竺饮清绷紧的心弦陡然一松:她肩上并没有什么月形胎记!
然而,心弦松了之后,她又迷惑了。
这应该就是她的奶娘吧?她不是郑全找来的证人吗?为何要说谎?
竺饮清抬眼朝郑全看去,心中更奇怪了。
这老妇之言显然不实,可是郑全看起来一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他的神态,想必早就肯定了她的身份,否则怎么会连她的奶娘都找来了。
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竺饮清正思索着,却听郑全说道:“诸位都听到了吧?周大人,只要验一下这秦清身上是否有曹氏所说的胎记,一切便都清楚了!”
“是啊……”
“对对对……”
堂上的众人听到此处,总算明白这个证人的作用了。
就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到澹台肃珩朗声道:“郑相说得很对,肃珩也听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便好好验一验!”
竺饮清闻声转头,拧着眉看向他,心中有些惊讶。
他怎么这么配合?难道他就这么确定那证人说的是假话吗?
周允舟见此局面,转头看向阳修狄:“陛下,您看是否叫个嬷嬷来验一下这女子?”
“嗯,证人既有此言,自然要验个明白!”阳修狄淡淡地说道。
“是是是!”周允舟连连点头,很快便差了衙役去大理寺杂务所带来了两个嬷嬷,竺饮清随后便被带去堂后检查了一番。
检查的结果自然是没有什么月形胎记,晴天朗日的,那两个嬷嬷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因此从后堂被带出来时,竺饮清已经比先前淡定了许多。
她仍旧跪在地上,听着那两个嬷嬷向周允舟回禀了结果。
那两人一说完话,最先做出反应的便是那位一直胜券在握的国相大人。
“不可能?她就是竺家的女儿,不会错!你们看清楚没有?”郑全一瞬间变了脸色,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那两个嬷嬷连忙俯身贴到了地上,惊惧地道:“回相爷的话,看……看清楚了,确实没有胎记!”
郑全一惊,脸色更差,转头朝着证人曹氏看去:“曹氏,你可有记错?陛下在此,你老实交代,若有一句假话,便是欺君之罪!”
他几句话一喝,那老妪吓得一抖,连忙俯身趴到了地上,竟然哭出了声来。
众人只听她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地说着话:“相爷……相爷饶命啊,相爷饶命啊……老奴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相爷不要杀我……”
她的嗓音本就黯哑,此刻夹杂着哭音,更显得凄厉混沌,然而那一声声求饶却能让众人听得很清楚。
几位朝臣脸色各异,望望国相,没敢说什么,又都默不作声地望向皇帝,果然望见方才一直面色平静的皇帝此刻已微微蹙了眉头,双眸凝了几分。
“郑相,这是怎么回事?”阳修狄开了口,语气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许多。
“这……”郑全脸色已经发青,他正要开口解释,不想那曹氏竟然快速从地上跪爬过去,似乎拼尽了全力一般,老泪模糊的面庞又是恐惧,又是惊骇。
她就这样在堂中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以一种拼了老命的姿态爬到了郑全身旁,一把抱住郑全的右脚,匍匐在地,声嘶力竭地哭喊道:“相爷……相爷您答应了啊,您说了只要老奴来作证,就不杀……不杀老奴啊……老奴真的不知道这姑娘不是小郡主啊,老奴说的都是实话啊……相爷您就发发慈悲,放过老奴吧……”
“大胆贱奴!”站在另一侧的郑仪成见老爹被曹氏缠住,压根顾不上思考,以最快的速度一步奔了过去,一脚将那老妇踹开。
郑仪成本就身强体壮,又是武将,那羸弱不堪的老妪哪里能承受得住他这一脚,直直被踢出半丈远,痛苦的哀嚎一声,爬都爬不起来了。
竺饮清见那老妇趴到在地,干瘦的身子痛苦的发着抖,心头一跳,竟有些心疼。
在这种并不强烈的心疼感中,竺饮清脑中一个激灵,顿时从疑惑的迷思中抓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理解。
如果这老妇真是当年府里的嬷嬷,那么……嬷嬷是在帮她?!
念及此处,她陡然一震,眸光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委顿于地的身影。
堂中众人见此情景,很是骇然,然而郑仪成却没有注意到众人望向他们父子的眼神已经大变,他踹完老妇便转身去问候自家老爹去了。
不同于郑仪成的心急莽撞,郑全显然要沉稳得多,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转念一想,就猜到自己是被这证人曹氏临阵摆了一道,然而方才儿子在堂上来了这么鲁莽的一脚,更是让情势不利于已方了。
脑中飞快地思索一瞬,这位国相大人连忙屈膝跪到了地上,顺便也没忘记将方才帮了倒忙的儿子拉到了地上:“犬子性急,方才在陛下面前动了粗,是老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恕罪,不过这证人曹氏满口胡言,句句皆是谎话,实在让臣不解啊!老臣方才一想,才反应过来定是上了有心人的当了,想来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误导老臣!”
“郑相这话说得倒好,只怕这居心叵测的人就是郑相您吧!”
澹台肃珩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又是一惊,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你……澹台肃珩,你胡说什么?”郑仪成飞快地回击一句,却被身旁的老爹猛地拉了一把,恨恨地闭了嘴。
郑全努力保持着平和的语气,望着澹台肃珩道:“澹台将军,今日之事确实不是本相有意要冤枉你啊,本相也是受了贼人的蒙骗啊!”
“哼!”澹台肃珩冷哼一声,并不理他,拱手对着堂前的阳修狄正色道,“皇上,肃珩今日原本正要进宫禀报刺客一案的进展,没想到在半路就被郑将军截了路,既然此刻大家都在,肃珩就先向皇上回禀查案结果,待诸位听完了,便会明白郑相今日为何要弄这么一出来冤枉肃珩了!”
众人闻他此言,都有些意外,面面相觑了一番。
郑仪成则是一副混杂着吃惊、疑惑和愤怒的表情,他刚要开口,却被郑全制止了。
此刻,郑全的面色变得更青了,不过他仍然保持着镇定,脑中猜想着澹台肃珩要说的话,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
竺饮清微微偏过头,看向澹台肃珩,混乱纷繁的心中更多了几分忐忑。
这是要开始翻盘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