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全教之力,不惜一切手段,灭亡这个帝国。
房间内一片死寂,过了很久,归无常像是有些疲惫了一样,用手支住了头:“夜深了,小姑娘,我们改日再谈吧,我先走了。”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我连忙站起来:“我也要回宫,和你一起走吧。”边说边挥手向萧千清告别:“这屋子窗子坏了,赶紧换个房间早点睡下吧,明天还有早朝呢。”
萧千清点点头,看到我身上胡乱挂着的披风,和披风下露出的撕成一条条的中衣,皱了皱眉头:“都回宫了,也注意点身份仪态。”
我摆摆手:“啰嗦。”回头看归无常已经径直走远了,忙向萧千清笑笑,转身去追归无常。
归无常走的不快,我三步两步就赶上了他,打量了一下问:“这么晚了,你要到哪儿去?出宫吗?”
“也许。”归无常不置可否,依旧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你其实很累了吧,流了那么多血,毒质还在体内没有清除。”
“嗯?你看得出来?”归无常依然不回答,笑着说。
“当然看得出来,”我叹了口气:“你们父子一个脾气的,很累了不舒服的时候从来不会直说不舒服,就是胡乱找个理由往没人的地方躲。”
归无常笑了笑:“你很了解焕儿嘛。”
我“嗯”了一声,说:“夜这么深了,你身上又有伤,就别出宫了,和我一起回储秀宫吧,我让小山收拾个房间给你休息。”
归无常随口应一声,没有再说话。
紫禁城宫禁之后不准点灯,我和他并肩走在黑漆漆的甬道中,想了想,问:“去年他带我出宫那天,在太极殿前,你打了他两掌,并不是真的要伤他吧,那时他似乎还不知道你就是他父皇,这天发生的事情的始末,没人跟我说起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归无常一笑:“不简单哪,小姑娘,忍到现在才问?”
我“嗯”一声:“那天我昏倒之后,是萧千清把我带出了紫禁城,我早就想,后来发生的事,他可能知道一些,不过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他。”我停下来笑了笑:“我很傻是不是?在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想问,只想着找到杀害他的你,杀掉你,或者是被你杀了也可以,那样就能够解脱了,从这个不再有他的世界上解脱。当看到他还活着的时候,也顾不上去想他为什么还活着,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只顾着想,原来他还在啊,运气真是太好了,这次一定要紧紧抓住他,去到哪里都要在一起,不管生死都要在一起。直到他一直那么冷淡的对我,我才想,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很傻吧,我可不是忍到现在才问,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归无常静了静,笑笑:“不傻的,很可爱。”他又顿了顿,开始说起:“那天焕儿为了送你出宫,服下极乐香逼出体内残存的内力,但其时他寒毒攻心,内伤极重,等极乐香的药力过去之后,内力反噬,必然会伤重而死。我两掌击向他的气海和膻中,为的就是击溃他流窜的内力,让内力不至于反噬心脉,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焕儿跌下台阶后,萧千清拚死受我一掌,抱着你逃出紫禁城,萧千清带你走之时,焕儿被我闭住经脉,掉在台阶下没了呼吸,旁人都焕儿已经死了,萧千清大概也以为焕儿已经死了,他所知的应该并不比你多多少。
“你和萧千清逃走之后,我也把焕儿带出了紫禁城。那些御前侍卫以为我带走的是一具尸体,所以后来宫中才通报天下说皇帝驾崩,那个时候,天下人除了我之外,再没别人知道焕儿原来还活着。
“我找到一个僻静地方,用了十几日,才把焕儿救治苏醒,那时候你和萧千清已经把太后囚禁,平定了叛乱,请回了你父亲主政,朝野上下也算表面上安定了。”
我点点头:“他认为紫禁城已经不再需要他了,我也不再需要他了,所以就没有再回去?”
归无常一笑:“不是这样的。”我们已经走到了储秀宫门外,归无常站住脚步:“他醒来之后,我把我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包括他母亲的计划,帝国所遭受的危机,然后,我让他选择,是去阻止落墨,解除帝国的危机,还是散去全身的功力去找你。”
散去全身的功力?借着储秀宫门口风灯的微弱灯光,我抬头去看归无常。
那张和萧焕一模一样的脸上,正挂着某种类似悲悯的笑容:“有一个方法可以保住焕儿的性命,让他不至于很快死去,铭觞说他救不了焕儿的性命,是因为焕儿不肯用这个方法,这方法就是,强行散去他全身的功力。”
我没有说话,归无常继续说下去:“焕儿体内的寒毒是从母体里带来的,正因为是从母体中带来的,所以焕儿的体质比普通人更能经受寒毒的侵蚀。焕儿自三岁起,便开始修习萧氏朱雀支的内功,萧氏朱雀支的内功隶属火性,至阳而至烈,威猛刚劲而暴虐焦躁,稍有疏忽就会坠入旁道,练功不成,发而要危及自身。是以萧氏子弟在修习本家内功之时,往往会佐以一种阴寒的内功修炼,用以消解本家内功中躁烈之气。焕儿天生体质极寒,不用再修炼别的内功,自身体质自然而然就能抵消过烈内功的,所以他修习上一年,往往要抵得上别人修习两、三年,若单以功力高深而论,焕儿如今只怕已经和我不相上下。
“然而,也正是这日益精深的内功,成了威胁他性命的最大隐患。铭觞告诉过你吧,说焕儿原本是活不过十五岁,原因就是中过冰雪情劫之毒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年龄几何,武功深浅,从来没有人能活过十五年,十五年是人体能够承受这种奇毒侵蚀的极限。换而言之,焕儿既然活过了十五岁,就是说他体内的冰雪情劫早已不再是冰雪情劫,天生的抵抗能力再加上自幼修习的至阳内功,早已经消融了冰雪情劫的毒性,让它变成了不足以威胁性命的普通寒毒。”
“可是,可是郦先生和那个杨太医都说过了,说萧大哥是因为寒毒和内功互相抵触磨砺,身体才会越来越差的。”我忍不住争辩。
归无常一笑:“他们说的不错,正是因为寒毒和至阳的内功互相抵触,才会如此。焕儿的体质极寒,而他修习的内功极炎烈,打个比喻,如果是一只盛装过冰水的瓷杯,突然再把它丢入到火盆中,会怎么样?”
“那会……”我仔细回忆日常见过的情景:“会炸开吧,很冰的杯子如果在火上烧的话,一般都会炸裂的。”
“是啊,”归无常淡淡的笑笑:“焕儿现在就是这么一只在火盆里的冰杯子,炸不炸裂,只是早晚的事。”
我把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会让他选,是去阻止落墨,还是散去功力去和你平静的生活。”归无常笑了笑:“他选了不散去功力,去阻止落墨。”
我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就知道他是选了这个。”
“也许让他这么选,是逼他选择去阻止落墨,”归无常又是一笑:“因为能让落墨改变主张的,全天下也只有焕儿一个人了。”
“那你呢?”我脱口而出,说完了有些后悔,不过还是问完了问题:“你不行吗?”
“我不行啊,”归无常没有一丝意外,依旧淡笑着:“我在很久之前就问过落墨,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结束,落墨回答说不会。”
“那就不能杀了那个教主吗?她死了一切不就完了?”话一出口我又开始后悔。
归无常果然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我,摇摇头:“太宗皇帝留下的律令说,不准萧氏后代子孙伤害灵碧教的教主。”
“噢,”我点头:“只是因为太宗皇帝的律令吗?如果没有这个律令呢?”我今天真是有些奇怪了,怎么层层追问这种问题。
“如果没有?”归无常把头轻轻侧开,昏暗的风灯下他的脸苍白而宁静:“不会,我不能伤害落墨,就算我死了,也不能。”
夜风空洞的从身边呜呜吹过,一片寂静中我连忙提高了声音:“咱们继续说,刚才是说到哪里了?说只有萧大哥才能阻止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萧大哥才会在江湖中建立凤来阁的吗?他要怎么做呢?”
归无常淡淡的笑:“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焕儿要怎么做是焕儿的事,你可以去问他。”他顿了顿:“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场较量中,焕儿一定没有给自己留活路,他是抱着必死之心而去的。”
我轻轻点头,转头去看黑沉沉的夜色,突然提高声音:“对了,我还有别的问题,那次你为什么要把我虏到库莫尔的大营中,还射了我一箭?”
“如果没有那次山海关之行,你和焕儿会怎么样?”归无常不答,反而发问。
“还不是老样子?”我说,顿了顿:“还是会互相猜忌提防吧,随着时间越久,误会加深,彼此之间的隔阂也许会更大。”
“那不就好了?”归无常笑笑:“我特地安排这么一场好戏,让你们患难见真情,不好?”
“一点都不好!”我恨得牙痒痒:“你就不怕那一箭射重了,真的把我射死了?那家伙差一点就把命送在库莫尔的大营里了!”
“命数嘛,七分靠人,三分靠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归无常闲闲的,说得无比轻松。
我给他气的简直没话说:“我总算知道郦先生为什么叫你们是天下第一莫名其妙的夫妻了,我看你们是绝配!”
归无常哈哈一笑,突然说起来:“小姑娘,你嘴上说的挺硬,手下的也狠,你其实还没对焕儿忘情,只是在生他的气吧。”
我猛地抬头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啊,这个嘛,”他笑得有些揶揄:“刚才你忘记了,一直在叫焕儿‘萧大哥’。”
我一下被噎住,恶狠狠的盯着宫门口的风灯,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那个笨蛋!白痴!死脑筋!头号闷葫芦!以为他自己演的很像是不是?明明就是想躲着我,明明就是害怕自己拖累我,明明就是怕他死了之后我会伤心,明明就像写在脸上那么简单,明明说话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明明就是连个傻子都能看透他在假装,以为我比傻子还苯吗?还是以为我还没有一个傻子了解他?拿那么丢人现眼的演技出来就想骗过我,还把自己装得那么贪婪嫉妒小心眼?他心里巴不得我把他忘得干干净净才好吧,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去赴死!我都快要给他气死了,气死了!”边骂边叉了腰:“混帐!没想过他自己也是人吗?这么快就能把自己当成无欲无求的死人?还把自己装得那么不堪!不爱惜身体还不算,连什么都不爱惜了!怎么能那么轻贱自己!气死了!气死了!”
归无常在一边哈哈的笑:“知道,知道了,你快给他气死了,所以才一定要打他一枪出出气?”
我“哼”了一声,挥挥拳头:“那是,我一口气憋了那么久,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就要先给他气死了!混帐!混帐!”
归无常笑着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了,他是个混帐。”
我扬眉一笑,看着高举到眼前的拳头,我就是用这只手握着他教会我使用的火枪,把一颗子弹击入了他的胸膛的,我笑了笑:“归无常,其实那天打伤了他之后,我又把打空的火枪重新装满了子弹,现在想想,当时幸亏他隐瞒了自己的伤势,如果那一刻,他让我看到了他胸前的伤口,或是他的脸上出现了哪怕一丁点儿痛苦的神色,我只怕就会马上举起枪,把子弹全都打进自己的脑袋里。如果他真的死了,是被我这双手杀死的,那么这次我应该可以和他一起去了吧,既然活着不能在一起,那么死了的话,就总算能够在一起了吧。”我把那只手握紧了放到胸前:“归无常,我快疯了吧,简直像一个地道的疯子!”
一片寂静,归无常没有回答。
我放下手,拍了拍衣服笑了:“说着玩儿的,我怎么会疯,我也认真想过了。既然他希望我忘了他,他希望能够在走的时候少一些牵挂,那么我就努力的装成已经忘了他的样子,至少要装得比他好,不要让他看出破绽,如果他觉得这样会好一些,那么就让他这么觉得吧,也许这就是我所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归无常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拉拉他的袖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愉悦一些:“都站在门口说了这么半天了,咱们快点进去吧,你也快点休息一下。”
归无常点点头,却并没有移动脚步。
“你不想留在紫禁城里,还是想出宫对吧?”我抬头看看他:“今天就勉为其难,算是为了我,留下来吧。”我冲他笑了笑:“你们父子长得这么像,看着你,我总觉得就像在看着他一样,而且,在你面前不用假装,就让我多看你一会儿,怎么样?”
归无常看着我,笑了笑,点点头,总算肯跟着我移动脚步,走了两步,他忽然开口:“对不起,这是先辈们种下的祸根,却要你们来承担。”
我轻笑着:“我知道,即便是这个帝国在别人的眼中已经注定会走向灭亡,你们还是要去挽救它,只不过挽救这个帝国,却要放弃他的生命。”我笑着摇摇头:“这样想真是讨厌,好像一切都是命一样,很不舒服。”
归无常没有再说话。
进到宫中叫来小山,安排归无常休息下来,回到寝宫,我一头扎进被褥间睡熟,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归无常已经不辞而别了,望着冬日里空荡荡的院落,我甚至有些怀疑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一切,是不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旧梦。
然而,不等大葬的仪式结束,仅仅几天之后,宏青就从金陵带来了消息:凤来阁的人马在前方情况危急,萧焕已经带着阁中剩余的精英,赶往天山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天气很冷,滴水成冰,厚厚的乌云从北方的天际中直压而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出京师,过阴山,自玉门关入疆,我沿着狭长的丝绸之路赶向天山,迎面是凛冽如刀的塞外寒风和如粉蝶般飞扑的大雪。
从我出京的第二天起,雪就下了起来,先是零星的雪粒子,时断时续,接着就是鹅毛一般的大雪,等到第四天黄昏,漫天漫地的大雪像是疯了一样,盘旋呼啸着从大地上席卷而过,沿途携起地面的积雪,横扑向茫茫的大漠。
马匹在暴风雪中举步维艰,细小的盐粒一样的雪灰从领口和袍底倒灌进衣服中,风帽的边缘拍打在额头上,像是刀割一样,马前五步之外,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在这样大雪中跋涉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一处驿站。总算看到风雪中的那座石屋时,我松了口气,体会到了萧千清给我准备的那些东西的好处。
我离开京城上路时,萧千清送我到城门口,塞给我了一大包东西,指南针,地图,冻伤药,有保温作用的盛水皮囊,还有一领猞猁裘披风,拜那只西洋指南针所赐,我才没有在这种大风雪中迷路。
把马拴到马厩里,来到驿站供旅客休息的小屋,生了炭火的小屋中挤满了躲避风雪的旅人,我走进去捡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就算是故意低声敛气,因为披在身上的那领猞猁裘太过华贵,我还是被人多看了几眼。这地方地处边疆,又是江湖侠客活跃的地段,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等很多,屋里的旅客们并不太惊讶,看了我几眼之后,就又围成一小团一小团的聊天。
大风雪中这一隅宁静温暖处所,容易让人彼此油然生出亲近信任之感,这些旅客的话不自觉地就多了起来。
离我较远的那几堆围在一起的人头带毡帽,脚穿马靴,高鼻深目,看样子似乎是过往的西域客商,离我较近的这堆却是中原人士的打扮,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的,全都是近来武林中最受关注大事——中原武林联合围剿西域天山派的战局。
火堆前背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宽剑的剑客拨了拨炭火,说:“依几位来看,这次中原武林和天山派,那方胜算大些?”
他身边那位持着烟袋锅的精瘦老者抽一口烟,缓缓说:“谁知道?”
老者对面是位白净脸皮的年轻剑客,当下接道:“凤来阁阁主白先生不是已经率众抵达西域了吗?要天山派缴械投降,不是什么难事吧?”
年轻剑客身边那个虬髯汉子微微冷笑了一声:“白迟帆?他又不是天神天将。少林武当七大剑派四大山庄,再加上凤来阁的半数人马,气势汹汹的开到西域来,也只是被困在博格达峰下三月有余,人力折损不算,连天山老怪的一根毛都没有逮到,如今白迟帆来了,天山老怪就会束手就缚?”
年轻剑客脸上有些涨红:“傅大侠,我又没说白先生是天神天将,也没说他一到,天山老怪就会束手就缚,我只是说白先生到了的话,胜算会大一些。”他边说,边向先前说话的那个精瘦老者寻求赞同:“纪先生,你说呢?”
那精瘦老者纪先生吸了口旱烟,慢腾腾的开口:“天山派虽则地处北疆,多年来不插手江湖事务,但现今的当家天山老怪坐镇天山二十余载,她的功夫深浅,二十年来都没人能够说出个一二,只因但凡与她交过手的人,即便不死,能够侥幸活命,也是筋脉尽断,神智疯癫。
“中原武林人数虽众,箐英也不是不少,但天山之上地形复杂,峭壁关隘易守难攻,加之现在天气酷寒,中原人士多不适应,老夫愚见,最终结局如何,难说的很哪。”他慢悠悠的说完,突然看了看年轻剑客,问:“文少侠,你有亲朋好友是凤来阁中人吧?”
年轻侠客点了点头:“我一位至交好友,的确是在凤来阁中担任坛主,就我那位好友所说,他们阁主待人最是和蔼可亲,阁中子弟无论地位尊卑,全都一视同仁,遇事也总是身先士卒,堪为表率,在凤来阁上下,都深得敬重爱戴。数月之前,我也曾因机缘巧合,得慕过白先生的风采,其谈吐仪态,无不自然爽利,风姿更是清雅无双,实在令我辈艳羡钦佩。”(觉得这dd似乎有些bl倾向……)
一直缩在火堆边缄口不言的那个青白脸色的汉子忽然抬了抬头,轻蔑的“哼”一声:“清雅无双?那姓白的屠杀无辜之时,狠辣卑鄙的嘴脸,你没看到过罢!”
年轻剑客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说:“木前辈如何会出口伤人?难不成是看白先生年纪轻轻就声名煊赫,心生不平么?”
“你这是何意?”青脸汉子蓦的坐直,提高了声音:“难道是说我木某人妒嫉那姓白的么?”
年轻剑客见他动怒,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轻哼了一声:“到底是何意,木前辈自己心里最清楚。”
青脸汉子一掌拍在火盆边缘,怒极反笑:“我就算去妒嫉一只狗一头猪,也不会去妒嫉那个病夫!文少侠,你倾慕的那位白先生,可是个缠绵病榻的病鬼,这次前来西域,别说击杀天山老怪,只怕自己先就病死了。”
年轻剑客也动了怒:“木前辈,你嘴上也忒尖酸刻薄了吧,白先生可曾得罪过你?就算白先生身子一向不好,也不至于如你所说那样!”
青脸汉子冷哼一声:“得罪?那姓白的从未得罪过我,只是把我的……”他忽然打住,冷笑着转了话锋:“不会像我说的那样?你不知道吧,你的那位白先生,自凤来阁的人马从金陵启程起,就躲在一辆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中,连面都不敢露,即便如此,那马车中还是成日咳嗽声不断,还常常会有沾血的手帕弃出,不会病死?我看他连一天两天都熬不过……”
“嘭”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青脸汉子的额头飞过,在他发际处擦出一条血痕,余劲不消,直没入了他身后的墙壁中。
我一边吹散枪口上的硝烟,一边站起来:“这位武林同道,那位少侠说得不错,嘴上不要太尖酸刻薄了。”
看到我手上的火枪,年轻剑客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炎烈火枪!你是凤来双璧之一,白先生亲授的弟子炎烈枪使?果真名不虚传!”
我给他的一大串称呼搞得有些头晕,炎烈枪使?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人给我的外号?还有那个凤来双璧,仔细联想一下,难不成是说我和苏倩?
我镇定的点头,面容依旧冷冽清肃,向着青脸汉子说道:“我不管你和我们阁主有什么冤仇过结,江湖人不是靠耍嘴皮子立足的,与其鬼鬼祟祟的尾随跟踪,只敢在别人面前咒骂几句出气,倒不如拔剑明刀明枪的去干,就算不敌而死,别人也会赞你一句有骨气。唯有你如今的猥琐嘴脸,最让我看不起!”
青脸汉子愣愣的看着我,我收起枪重新坐下,除了年轻剑客憧憬又向往的目光,围在火堆旁的其余几人也都把目光转到我身上,默默不语的各有所思。
我靠在墙上闭目休息,听到那几个人在沉寂了一会儿之后,渐渐又开始说话,他们反复讨论少林武当、七大剑派和四大山庄在前方吃了什么亏,折损了什么人,却绝口不再提凤来阁的事。
随着气氛热烈,年轻剑客也忘记了刚刚的不快,兴致勃勃的参加讨论去了,只有那个青脸汉子,我再没听到他说一句话。
这一夜很快过去,等到天亮的时候,狂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天空中的鹅毛大雪依然无休无止的飘落,但也能勉强上路。
驿站中的很多人为了安全,依然留在小屋中等着雪停,我吃了自带的干粮,用皮囊灌了满满一囊烫热的烈酒,就又匆匆的上路。
出玉门关之后,宏青在沿途的各个驿站都给我留有标记,昨夜在那个驿站中问过驿官,看过了地图,这才知道这地方已经接近哈密。
据宏青昨天用猎鹰传来的消息看,他们一行人脚程不快,现在才刚到哈密,昨夜风雪那么大,他们估计也不会再赶路,我今天马不停蹄的赶上一天路,差不多下午时就能赶上他们。
主意打定,我不再爱惜马力,一路驱马狂奔。
等到中午,经过一片哈萨克牧民的营包之后,我居然在雪地里看到了新鲜的血迹和散落在雪地中的刀剑,再往前一些,看到几个倒毙在地的雪衣人,前方山包后的厮杀声也逐渐清晰起来,我连忙打马冲过去。
马脚下掠过的,不但有身份不明的雪衣人的尸体,也有凤来阁弟子的尸体。
我刚接近山包,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淡淡的声音:“小倩,留下一个活口。”
马匹冲过山包,山后的空地里,萧焕围着厚厚的白狐裘坐在雪地中一张装了木轮的椅子中,身后站着给他撑伞的石岩,他们身边就是正在缠斗的凤来阁弟子和那些雪衣人,因为我突然冲出山口,除了正在酣斗的两方人马,其余的人都把目光移了过来。
萧焕和石岩都愣了愣,就在这一瞬间,轮椅旁有个雪衣人瞄到空隙,朝着萧焕猛地抛出了手中的长剑。
两人隔的太近,长剑被石岩一掌击偏,剑尖还是划过萧焕的面颊,在他雪白的脸颊上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
子弹从我的枪管里呼啸而出,那个雪衣人的右肩顿时炸开一片鲜红,接着一枪,那雪衣人腿弯处又炸开一朵血花,扑通一声匍匐在地。
骏马横冲直撞的穿过战场,我在轮椅前跳下马,一脚踢在地上那个雪衣人的脑袋上:“不长眼睛的家伙,胆敢对谁出手?破了相你赔得起么?”
边说便转身低头,一把捏住轮椅上萧焕的下颌,扳过他的脸来看:“怎么样哪,会不会破相?”
纸伞下他不可置信似的皱紧双眉,深黑的瞳孔上像是蒙了一层迷雾:“苍苍?”
“看不就明白了?还用问?”我看他脸颊上那道伤口实在浅的厉害,估计用不了一天就会自动愈合,就顺便用手指擦擦,把伤口下的血迹擦掉,放开手抽出火枪,乒乒几枪击退逼上来的几个雪衣人,边打边懒懒的说:“我的阁主,你好歹也顾及点我们凤来阁的颜面,你要是被敌人打伤,叫我们这些属下的脸往哪儿搁?”
身后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大雪无声的飘落在血腥弥漫的战场上,我从余光瞥到他身下那架轮椅的一角,有些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