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一点儿也没有下马的意思,冷冷的看着萧焕,四周没有风,寒冷的仿佛凝固了一样。
我轻轻回握萧焕的手,然后放开他,走到哥哥面前:“哥哥,能不能不要和他动手?”
哥哥皱了皱眉,听得出在强压着火气:“苍苍,这事你不要管,驹谝槐呖醋啪秃谩!?
“如果你真的要杀了他的话,我管不了,”我笑笑抬头看着哥哥:“但是我也会死的,偿若他死了的话,我也会死的。”
“你又犯糊涂了?”哥哥气急,厉声喝道:“你忘了他当日是怎么玩弄你的?你忘了师父是怎么死的?你还要……”
“我当然记得,”我打断他:“那些怎么可能会忘了?我都记得,记得他怎么骗了我,记得他怎么杀了师父,我知道,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做了鬼,我恐怕再也没有颜面去见师父了,我是个笨蛋,分不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也许利益当头,所有的都变了,他还会骗我,我还会是个傻子。我想我大概已经疯了,就像一个吸鸦片烟的疯子,明明知道是条不归路,却还要踏上去。可我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这条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真的走不下去了,就在这里结束也没有关系。如果真的不行了,一定要在这里结束了,哥哥,”我抬头看着他:“我会和他一起死的。”
一片死寂中哥哥的目光逐渐由盛怒转为悲愤,再转为疲惫,最后他终于摇了摇头:“苍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被卷入深潭的这个人要是你?”他说着,凛然目光蓦的投向我身后的萧焕:“你可以滚了,又一次把小姑娘的心攥在手里,你可以安心的滚回你的龙椅上好好坐着了,别让我再看你这幅嘴脸!”
哥哥真的是气疯了,往日他就算在言谈中再表现出对萧焕的不屑,也绝不会当面辱骂他,这可是足能灭族抄家的大罪。我连忙回头看向萧焕,希望他能不要计较。
萧焕垂着眼睛,从哥哥过来后他就没说一句话,这时仿佛没有听到哥哥大不敬的言辞一样点了点头:“把你交到国舅手里我就放心了,苍苍,你先和国舅走吧,我们回京再见。”
哥哥不屑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我抬头看看这里离山海关的城墙还有几里地,就说:“我跟哥哥走了,你怎么回去?你病才刚好点,吹了这么久的风没有关系吗?”
“蛊行营的人马就在附近,适才我不想惊动他们,现在叫一叫就过来了。”他笑了笑,走过来帮我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况且我还没那么弱不禁风。”他说着,忽然伸手把我揽到怀里。
我有些吃惊,脸上微微发烧,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抱我,我把鼻子埋到他的衣襟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类似太阳一样的味道,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不要着急,马上就可以再见了。”
我点了点头,我应该高兴的,他主动抱了我,安慰我说马上就能够再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酸酸的。
他放开我,退后一步,笑着点了点头:“走吧。”
哥哥一言不发的看着,这时候揽腰把我拉上马,拨转马头扬鞭奔向那队兵士。士兵们跟在哥哥的马后向城内走去。
马跑出很远了,我才敢回头张望,雪还未化尽的荒原中,萧焕独自站着,身上披的还是敏佳给他挑的那件雪狐大氅,马越跑越远,他的身影终于在远方化成众多白点中的一个。我回过头来拍了拍面颊,让自己笑了笑:还是会再见的,多好。
让我坐在他怀里的哥哥在我头顶上叹了口气:“苍苍,听话,不要再想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现在不是已经有结果了?我已经嫁给他了,是他妻子,将来还要给他生孩子。”我挑起嘴角笑了:“这不就是结果?”
哥哥顿了半晌,放开缰绳拍了拍我的肩膀:“苍苍,你长大了。”
我靠在哥哥肩膀上闭上眼睛,扬了扬眉:“那是当然。”
回到山海关之后,哥哥就领了一队亲兵,找了辆马车马不停蹄的把我往京城送。我这才知道,我被归无常掳走后,萧焕马上封锁了消息,对外一律说皇后生病需要静养,暂不会客,所以即便在紫禁城内,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失踪。恰好库莫尔也没对外宣称大武的皇后在他手中,所以这样一来,我这趟山海关之行,是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记录中了。怪不得征讨的檄文中对皇后身陷敌营一事提都不提。
一路上我老是昏昏欲睡,哥哥害怕我生病,不停的摸我的额头看我发烧没。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又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体弱多病的大小姐,因为这点事儿就要死不活,就是在库莫尔大营里整天担心着萧焕的病情,睡都睡不安稳,现在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就光想睡觉。
睡睡走走,晃晃悠悠,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哥哥拿出粮草大都督的令牌叫城门的守军开了门。马车从北门进京,直接由玄武门把我送到宫里的话很方便,走到玄武大街时,哥哥推醒我,有些犹豫的问:“苍苍,要不要回家看看爹?”
我睡得眼睛都睁不开,胡乱摇了摇头:“不了吧。”
“苍苍,”哥哥沉默了好长时间,还是说:“你有好长时间都没回家了,爹其实挺想你的。”
更想萧焕坐着的那把龙椅吧。我拍拍脑袋,点了点头说:“我不回去了,你给爹带句话,他想要的我明白,就算跟萧焕和好,该做的,我还会做。”
“苍苍,”哥哥的声音有些涩:“爹绝对不会只想着追逐权势,只是形势作迫……”哥哥轻叹了声,没有再说下去:“我送你回宫吧。”
深夜的紫禁城更显得幽深静谧,城里入夜不准点灯,四周黑沉沉的,提着小灯笼的小太监在前面领路,一路从玄武门进去,穿过顺贞门,经过御花园,过琼苑右门、长康右门和大成右门,就到了储秀宫的前殿。
哥哥已经派人通知,远远的看到小山带着娇妍在殿前等着,哥哥不便再进去,就向我点了点头:“早点睡下,我还要回山海关,先走了。”
我也点点头:“路上小心。”
“真是长大了,居然会说小心。”哥哥忽然按着我的头用力揉了揉:“小毛丫头管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我捂着头瞪他一眼:“说谁小毛丫头呢?愣头小子充老成。”
哥哥又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那盏昏暗的宫灯转过墙角,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忽然想到“小毛丫头”和“愣头小子”是爹经常用来称呼我和哥哥的,等我们都长很大,哥哥已经在朝为官了,爹还常常叫他“愣头小子”,如果我今天回去,爹看到了我,会不会依然叫我“小毛丫头”?
小山提着灯笼迎了上来,满心欢喜又不敢大声说话让其他宫里的人听到:“小姐,小姐,你可回来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月亮又盼星星,太好了,刚才那是公子爷?怎么也不进来歇会儿就走了?”
“行了,回屋再说话。”我摆了摆手,看到藏小山身后的娇妍正有些怯怯的看着我,就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瘦了嘛,怎么在家不好好吃饭?回屋吧。”
娇妍飞快的点头,拿手指摸了摸眼角的泪水,跟着我们回了后殿。
回到殿里,小山指了指桌上摆着的点心:“公子爷通知的急,来不及让人准备饭菜,你将就将就。”
我抓起一块核桃酥填到嘴里,含含糊糊的说:“这就好,有喝的没?”
“有,狮峰龙井,娇妍烧水新泡的,热着呢。”小山笑着接口。
我放开肚皮大吃大喝,整天在库莫尔帐里吃烤肉喝马奶吃的我满嘴烟熏味,还是回来好啊。
看着我吃,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的娇妍终于笑了笑开口:“皇后娘娘能回来太好了,万岁爷跟我说他一定会接娘娘回来,我就知道万岁爷说到做到。”
我呼哧呼哧的大口吞着茶,一时没明白过来万岁爷是谁,等想起来万岁爷就是萧焕的时候,就愣了愣,笑笑说:“娇妍你不是最讨厌皇帝的?怎么现在万岁爷万岁爷的叫上了?”
娇妍微微红了脸,随即笑了笑:“我原来不知道,万岁爷人很好的,师父伤了他,他却不杀师父,看我担心皇后娘娘,就告诉我说他一定能带娘娘回来。还派人从德妃娘娘手中把我娘救了下来,我已经不恨他了。”
这小姑娘的爱恨还是那样简单,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笑了笑,想到幸懿雍已经死了,就问:“德妃娘娘怎么样了?”
娇妍皱了皱眉:“娘娘你还问那个坏女人啊,她爹爹反叛,已经在前线让戚大帅砍了脑袋,她当然也没好下场,那天师父行刺失败,她就给万岁爷揪了出来,她那时还很好笑的问万岁爷肯不肯原谅她,万岁爷当然不说话,她就掏出一柄小刀自尽了。”
我点了点头,想起了那天在幸懿雍眼中看到的近乎惨烈的绝望,同样是女人,我明白那样的眼神,她也爱着萧焕的吧,所以才会那么疯狂。我忽然想到,会不会在行动之前,她就明白他们绝对不会成功,她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会看不到实力的悬殊,而且她也应该知道,荧是毕竟是萧焕的亲生妹妹,就算做出再出格的事情,萧焕也不至于对荧下杀手,但是她就不同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妃子,行刺皇帝一定会被降死罪。又或者是,她这么做,本来就是要求一死的?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我本来就不恨幸懿雍,她也不过是一个被困在紫禁城里的可怜女人,自己爱的丈夫又不爱自己,日子过得一定很煎熬。丈夫?想到这个词我停了停,萧焕是我的丈夫,也是紫禁城中包括幸懿雍武昭仪和杜听馨在内的所有妃嫔的丈夫,我从来没有想过既和库莫尔在一起又和萧焕在一起,那么萧焕想过既和我在一起又和其他妃嫔在一起吗?
心里有个声音沙沙的响了两下,不能再想。我甩甩头,接着问娇妍:“刚刚你说你师父伤了万岁爷,怎么伤的?伤的重不重?”
“哦,”娇妍想了想说:“照归先生吩咐,师父一见万岁爷就说皇后娘娘已经被劫走了,等后来和万岁爷过手的时候,万岁爷好象有些心绪不宁,据师父说章法都乱了,然后万岁爷就给师父的毒香伤了,不过后来师父还是被万岁爷制服。那时万岁爷的神情真吓人,我真以为他会杀了师父呢,谁知道万岁爷最后还是放了师父,说要杀他的话就冲着他来好了,为什么要牵扯到皇后娘娘你。”娇妍说着,脸上泛起不解的表情,似乎还沉浸在那天的回忆里:“万岁爷被师父伤了之后,就一直在咯血,他说话的时候,衣服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我从来没想过能在一个男人脸上看到那么伤心的神情,那么伤心,仿佛恨不得马上就去替娘娘回来,仿佛如果给掳去的人是他,反倒要好得多。所以后来万岁爷说一定会把娘娘救回来,我就觉得万岁爷那怕是自己的性命不要了,也一定能做到的。”
原来萧焕在去山海关前就带着毒伤,我说就算他再畏寒,身子也不至于弱成那样子。我一面想,一面气哼哼的说:“怪不得郦先生要说他太乱来,等他回来,我非要敲敲他的脑袋。”
娇妍一惊:“娘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忙打哈哈,那边小山已经铺好了床,高声叫:“吃饱了就来睡吧,话改天再说。”
见了台阶,我连忙顺着下去,说了声:“来了。”就撇下娇妍跑了过去。
在紫禁城里呆了几天,听前方传来的战况全是好消息,先是两方停战,接着很快议和,库莫尔接受了大武封给他的渤海王的称号,承金国归顺大武,每年上交岁贡。再过几天,御驾亲征的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了。战事的阴云一去,紫禁城上下人人喜气洋洋的,对于议和的始末,更有传言说是万岁爷孤身一人单枪匹马直插敌营,库莫尔为天颜震慑,在大帐前发誓归顺,女真骑兵慑于天威,竟然无人敢拿兵刃拦截。
我好笑的想孤身一人直插敌营是不错,不过不是震慑敌军,是以色相迷惑敌首还差不多。听到了库莫尔的名字才发现离别几天,还真挺想他和敏佳的,不如等形势缓和,天气转暖了,拉上萧焕两个人偷偷跑到东北看看他们?想归想,也只有等萧焕回来和他商量过了才行。
这天传来消息说,大军已经拔营启程,大概明日午时就能到大武门外。外朝内廷上下一片忙乱,慌着布置迎接大军凯旋的仪仗和礼炮,紫禁城里依例也要在太和殿前摆下宴席大宴群臣诸将,宫里管点事儿的太监和女官都忙得脚不点地。小山不但是储秀宫的管事宫女,还领着尚衣局的尚衣女官,尚衣局要忙着赶制一套新的衮冕供萧焕回来后祭祀天地时用,她就常在紫禁城外的内城里呆着。
那边太后有点忙不过来,就把一直借着身体不适窝在宫里睡觉的我也拉了出来,坐在慈宁宫里,一会儿来人跟我说皇后娘娘装扮三大殿用的红绫,库存多少多少,还需采买多少多少,请皇后娘娘批下朱印好到内库支取;一会儿又有人来说,这是明日大宴科道言官席上的菜单,请皇后娘娘定夺;一会儿还来人说,丹陛大乐已经在太和殿前排演好,请皇后娘娘过去看看……
弄了半天,天蒙蒙黑的时候我已经头昏眼花,心想这么大个紫禁城,这家还真不好当,就把皇后的金印扔给一边的女官,自己跑回储秀宫喘喘气。
晚饭没吃,我也不觉得饿,就和衣倒在床上打盹,幸好储秀宫位置偏僻,也没什么人来,听着入夜后窗外一声比一声紧的北风,我也渐渐昏昏沉沉起来。
半梦半醒的时候,觉得有双温热的手轻轻覆盖在我脸上,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苍苍。”
我连忙睁开眼,昏黄的烛火下萧焕半蹲在床前,含笑看着我。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是忙昏了头吧,萧大哥,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他笑了笑:“大武的皇帝要明天才能到,我今晚先回来看看。”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蛊行营的玄色侍卫官服,脸上也有些风尘,应该是易了装马不停蹄的先赶回来的。
我跳起来拉他也坐在床上,有点后悔没叫人多点几支蜡烛放在桌上,这样也能把他看得更清楚点。我握着他温热的手,笑了笑说:“病好了吗?手都热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修养这么多天,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放心的骑着马在寒风里跑了?”我白他一眼,然后想了想问:“库莫尔和敏佳呢?他们回建州了吗?”
他笑笑:“就知道你惦记着他们,我们回师的前一天,他们已经拔营走了。那个库莫尔,非要我在封赏他的诏书里加上一个叫白迟帆的人物的事迹,说是正因为这个人,他才愿意议和的。”
“看来库莫尔对小白始终不能忘情,只怕要思念终身了。”我摇头感叹。
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你也开始开这种玩笑。”
“你们两个不是也开的挺起劲儿,差一点不就假戏真做了?”我冲他做个鬼脸,忽然想起来:“萧大哥,你回来还没吃东西吧,我去让娇妍交待御膳房做几个小菜送过来,再温一壶竹叶青。”说着扬头看了看他:“怎么样?突然觉得我贤惠的不得了吧。”
他笑着点头:“有那么一点点。”
“什么叫一点点?”我一边笑哼,一边起身准备出去,手无意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顿了顿,重新坐下来紧紧抱住他:“萧大哥,你能先回来看我,太好了。”
他也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的寒毒真的控制住了,现在我抱着的这个身子是热的,不像前几天,无论穿多厚的衣服,也会丝丝的凉意从里面透出来。是啊,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我还能抱到他,我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在库莫尔大营里看到他连呼吸都没有,抱着他冰冷的身子的时候,我想只要他还能再说一句话,只要他还能再笑一笑,我就算是马上死了也没什么,现在他活着,身体是热的,我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小虫在我心里咬着,沙沙沙沙,我找不到它。
“皇后娘娘……”娇妍惊叫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我连忙抬头,看到她捂着嘴愣在门口,手里托着的嵌金珐琅托盘掉在地上,盘里的香梨滚了一地。
她结结巴巴的说着:“男……男……男人……”
我觉得好笑,就把萧焕抱的更紧,对她说:“是啊,男人,娘娘我今天要通奸,你就在门口替我把风。”
娇妍瞪大眼睛愣在那里,小姑娘完全吓傻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萧焕大概是看不过去,放开我,转过头冲她笑了笑:“娇妍,是我。”
娇妍认得萧焕的声音,往这边跑了几步,等看清萧焕的脸,就连忙跪了下去:“原来是万岁爷,可吓死奴婢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不就是个男人吗?也能吓成这样。”
“不是这样说的,”娇妍抬起头认真和我争辩:“以前的时候,娘娘要红杏出墙,我肯定会帮娘娘把风,谁叫万岁爷能有那么多女人,娘娘却一定只能有一个男人呢?可是现在,娘娘,万岁爷待你那么好,我往后的意中人,只要有万岁爷待你好的一半儿,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我想,如果娘娘和别的人好了,万岁爷该有多伤心啊。”
娇妍的嘴巴本来就巧,这几句话说出来,我咂咂嘴,转头看萧焕:“你怎么施展媚术的,连我的人都给你拉拢去了?”
他笑笑,低头温和的对娇妍说:“起来吧。谢谢你替我忧心,不过可不能告诉别人说在这里见到我了。”
娇妍的脸颊红的像个苹果,站起来用力点头:“请万岁爷放心,奴婢死也不说的。”
我又笑了:“傻丫头,哪儿就用的着死。”想了想,就顺便吩咐她:“你去叫御膳房做几个益气进补的热菜送来,最好清淡点,还有,热一壶竹叶青也送来。”
娇妍领命走了。不一会儿御膳房就送了一品白果凤脯煲和一品党参猪心过来,过了一会儿,又送来一品赤豆南瓜煮排骨和一品桂圆蒸百合。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大概是想我因为这几天的事儿操劳烦心,所以特意安排的全是安神健脑的菜品,只有一品桂圆蒸百合还算是补气养血的。
过了一会儿,温热的竹叶青也送上来了,御膳房又陆续送来几个菜品和两道汤。
忙了半天,我也饿了,就和萧焕一起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吃过饭,趁着喝茶的工夫,我问萧焕:“萧大哥,你今晚还要回去吗?”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点了点头:“吃饭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马上就走。”
“不是只要明天能跟着大军一起进城就行了?”我嘟囔了一声:“明天早上再去在城外等着也行,非要来回奔波?”
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要回去的,默默的陪他站起来,把他来时穿的那件玄色大衣递给他,走到门口,他向我点了点头:“夜里风大,不用送了,回去吧。”
我冲他笑笑:“萧大哥,明天见。”
他也笑笑,没叫人打着灯笼领路,玄色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了黢黑的夜幕里。
我抬头看了看,腊月的紫禁城的天空,略微布着点阴云,看不到星光,显得有些森然。
心里那个沙沙的声音,响了两下,然后消失了。
德佑八年腊月初十正午,得胜回朝的王师由大武门经过,过护城河,一路由承天门逶迤进入,摆在午门广场上的八十一门礼炮依次响过,身穿戎装的皇帝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出现在午门广场前的御道上。
文武百官在御道两旁候迎,这时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簇拥着从午门左右的小门进到了紫禁城,王师在午门广场上列队站好。
皇宫的内眷都在金水桥的内侧,远远看到皇帝在马上的身影,都拜了下去。
所有人都低着头的时候,我偷偷抬头瞟了一眼,想看看萧焕披着甲胄是什么样子的,等我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午门旁的侧门里,有一辆马车开了进来。那是辆翚车,车里坐着的是后妃,过午门而不用下车,就算是从侧门进来的,也算是极为尊荣的恩典了吧。
我猛地想起,皇贵妃杜听馨不在候迎的队伍里,我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我回来之后,从来也没有在紫禁城里看到过她。她随驾出征了。
我不想让自己想,可是脑子不停使唤似的飞速转了起来:杜听馨随驾出征,她一直就在山海关城内,当我和萧焕在库莫尔的帐中的时候,她就在几里外的山海关城中,当我回到紫禁城时,她在陪着萧焕和库莫尔订立和约,昨天晚上萧焕急着要连夜赶回去,是因为她还在军中等着他。
心里那个沙沙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完全充盈了我的耳朵,锣鼓齐响的大乐,静道太监的吆喝,全都隐退到了这个声音之下,我终于明白那条咬着我的虫子是什么了。
妃嫔们依然没有抬头,我却慢慢站直了身体,萧焕的马在汉白玉长桥的那一头,像我想象的一样,他穿甲胄也很适合,黄金的铠甲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闪光,把他俊逸的眉目衬托出了别样的英挺,同样身披黄金铠甲的骏马驮着他从汉白玉桥的那一头缓缓走近,这一刻,仿佛一个天神从云瑞中徐徐走来。
归无常说的不错,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是给人景仰的。
骏马越走越近,那个年轻皇帝的眉目也越来越清晰,我却开始懵懂,这个华丽的骏马驮来的,是不是那个会在江南的秋风中对我微笑的年轻人?我曾以为那种温柔只属于我的那个年轻人?
萧焕乌黑的双眸撞上了我的目光,他看到了我的失仪,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惊疑和警戒,他也没有笑,只是用那种淡淡的温和的目光看着我。
我身后是一片匍匐的人群,他身后是另一片匍匐的人群,我看着他不曾从我脸上移开的淡定目光,忽然间觉得,他在一个遥远的不知名的河岸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