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皇宫的另一侧,徐安趁着众人都睡下的时候,打着伞从大安宫走了出来,提了一盏小灯,脚步匆匆,走到宫墙的转角处,神色鬼祟地朝左右看了一眼,不见有人跟随,忽然转向另一处。
绕过重重宫墙,他快步来到皇宫东侧的一处僻静的殿阁,殿中此刻仍有烛光,却不见有侍卫和内监在殿外矗立守候。
徐安蹑手蹑脚地走上台阶,将耳朵贴在殿门上,静静地听了片刻,里面隐约有木鱼有节奏敲打的声音。
他弯曲手指,轻轻地扣门,三长一短。
听到里面的人开口问道:“是徐安吗?”
徐安低低地答了声‘是’,躬身推门而入。
殿内烛光摇曳,坐北朝南的位子,放置一佛龛,佛龛上供奉一金色的全身观音像,佛像前香火缭绕。
一人盘膝坐在佛像一侧,一身青灰色宽大的袍子,仿佛出家的尼姑一般,手中一串墨玉念珠,颗颗玉珠犹如指甲一般大,大小均匀一致,通体漆黑如墨,纹理细腻,在烛光的照映下,隐隐地发出典雅的幽光。
她另一只手则握着木鱼槌,“笃笃”地有节奏地敲打着身前一个紫檀色的木鱼。
半晌,她沉声地道:“事情查明了吗?”
徐安恭敬地道:“查明了,傍晚时分,佟婕妤的确去过通明门!”
木鱼声突然停了下来,那人朗声地笑了起来:“哈哈,对于一个贱婢尚且如此,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是如何将乐奴送出宫的?”
“据佟婕妤自己说,是偷了万海的出宫令牌,依样画葫芦,用萝卜刻了一个假的!但据老奴查看得知,根本没有人用令牌出宫!”
“哦,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没送乐奴出宫?”
“老奴还查到,白虎大人曾在傍晚时分出过宫,而且据看到的人说,他是带了一名侍卫一同出去的!”
那人又是一阵大笑:“白虎,好一个白虎啊!没枉费我当年收养了他!”
“主子英明!”
“那姓佟的小丫头也果然不同凡响,明知道有人等着抓她的把柄,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徐安也笑着说:“据老奴观察,佟婕妤的确不可小觑。她并不按常理出牌,就拿今天老奴问她乐奴的事情,真假参半,把老奴都唬住了!”
那人似乎并不同意徐安的看法,道:“你说她厉害,我倒不觉得,这丫头是有些小聪明,但她厉害的不是头脑,而是她的胆量,世间自有两种人最可怕。一是孟子口中的仁者无敌,二是……不怕死的人!”
“哦?”
“佟进宝这丫头,不但有情有义,更不怕死!”
“照主子这样说,我们岂不是应该防着她一些?”
“不,我千方百计地让她入宫,可不是为了防着她,这点你是知道的!”
“是,老奴明白,但她真的能像主子祈望的那样,帮主子成事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没看出来吗?打她一进宫,就已经将丽妃一人独霸的**,搅的天翻地覆,尚未侍寝,就已经晋升成为婕妤。看着吧,只要稍加推波助澜,日后她必定成为一个厉害的角色,到时候还怕我的大事不成吗?”
“可是……”徐安神色一变,有些不安:“如果不是皇太后帮她一把,上次的事件,她早已被丽妃打死了,奴才有些担心……”
她轻轻地瞥了一眼躬身的徐安,嘴角弯出一抹轻蔑的笑容道:“如果不是皇太后从中作梗,她也不必吃这么多苦头,现在恐怕早已捕获帝王心,三千宠爱在一身了!”
徐安顿时语塞,垂首不语。
木鱼声再次想起,平静的仿佛从没有人打断过:“下个月太后生辰,想办法让她列席,并且安排她当日侍寝。”
“这……”徐安迟疑一下,道:“老奴刚刚听闻,佟婕妤现在病的昏迷不醒,想必是为了乐奴拖住老奴,才病上添病的!”
她点了点头道:“能救的活吗?”
徐安不敢贸然回答,半晌他才怯懦地道:“主子,万一她……主子要不要考虑换个人帮您完成大事?”
木鱼突然“当”地一声重响,只听她厉声道:“只有她,除了她,谁都不行!”
徐安不敢再多言。低低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良久,她再次开口道:“你先下去吧,如果佟进宝就这样轻易地死了,那也是老天的意思,从今以后,我只好断了这根心思,心如死灰地诵经念佛了!”
徐安跪安,退了出来。
秋雨淅沥,雨丝带着阵阵秋寒,一点点地在这深宫中蔓延。
而仍在昏迷的进宝,却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当进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昏倒后第四日的傍晚。
而乐奴的事情,正如进宝所料,不了了之。
屋子里生起碳炉,炉火正旺,映得眼前一片暖洋洋的橘黄。
朦胧间,她仿佛看到了初次上京时候,山间的那一抹绚烂的秋色,嘴角不觉上扬。
眼睛还没看清房里的一切,耳边响起一阵抽抽嗒嗒的抽泣声,还夹着喜悦的笑声。
进宝冲口而出:“什么事情这么好笑,笑容?”
房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笑容,你叫笑容啊,怎么不笑了?”
感觉有双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并不烫。
她眨了眨眼睛,模糊的眼前逐渐变得清晰。她的床边,站满了人,鸟儿菀桃……全部都是她宫里的人,她逐个巡视一遍,发现她们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你们,不想见我醒过来?”
话音未落,奴婢们刷地一下,全部跪倒。
进宝张着嘴,呆了一呆,马上让她们全部起来。
“我开玩笑的!”
鸟儿双眼红肿,好像哭了几天几夜似的,进宝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我睡了很久吗?”
鸟儿狠狠地点点头,眼眶的泪水又滚了出来,她急忙用手帕擦干,扶进宝坐了起来,又仔细地给她掖了掖被子。
菀桃张口道:“您整整昏迷了四天三夜。快把我们吓死了!”她说话的嗓音沙沙哑哑,不如以往清脆好听。
她们个个眼睛红肿,似乎都哭过,还有很重的黑眼圈,四天三夜,她这个主子病倒,奴才们怎么能睡好。
进宝眼含感激地看着她们道:“辛苦你们了!”
“您千万别说这种话,折煞了奴婢!如今婕妤醒来,奴婢们总算放心了!”
进宝微笑,众人见她笑了,都松了口气,不必个个守在她床边,各自忙开。
鸟儿见人都散开了,房间里就剩下她们三个,她与菀桃互看了一眼。
菀桃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着进宝,犹豫地开口轻声说:“婕妤啊,您刚刚在喊笑容……请问,笑容是谁啊?”
进宝愕然,用手抱住头,不语。
“婕妤,你是不是头疼啊?”
进宝摇摇头说:“吓到你们了,对不起啊,我认错人了!”
鸟儿和菀桃张着嘴,惊骇不已。
不是进宝叫错名字,吓坏她们,而是她竟然对她们说‘对不起啊’。
菀桃慌忙地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工夫,太医属的太医来给她请脉。
这丫头一定以为她病的更加严重了,进宝苦笑,不知怎的,她也觉得有些蹊跷,笑容,她甚至没有费力去想,醒来的那一刹那,听到笑声,她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展笑容。
就和这个名字一样,笑容喜欢笑,笑起来咯咯咯咯地,像银铃一般。
很多事情就算进宝不去想,也仿佛早已存在她的脑中似的,突然浮现,杂乱无章,不知要领她前往何处。
紫瞳是一个,如今又出现另外一个,展笑容。
请脉后,太医说她的病情已经稳定,只要按时服药,不日就可以康复痊愈。
进宝听到这名太医的声音并非邓尚道,声音年轻,沉沉的婉约深邃,说不出的好听,她突然很想和这位年轻的太医聊聊。
她请太医留步,借口口渴,支开鸟儿她们,隔着屏风,她柔声问道:“大人如何称呼!”
“齐!”齐太医简洁地回答。
进宝沉吟良久,缓缓地开口:“我最近总是做些奇怪的梦!”
“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婕妤如果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进宝微微一笑,这个太医果然聪明。
她向后舒服地靠着,床边的碳炉暖融融的,她的声音温柔,娓娓道来。
齐太医安静地坐在屏风后面,她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插嘴,就算偶尔她有些许停顿,他也只是微微清咳一声,提示他还在,仍在仔细聆听。
长久以来一直压在进宝心中的问题,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而还是面对这样一个善于倾听的人。
她将做过的梦,一一仔细地说给他听,都说完后,她轻轻地问道:“我是否的了失心疯?”
齐太医摇摇头道:“据我所知,得失心疯的人,都不会如婕妤这般清醒。”
“那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不应该存在的记忆呢?”
“也许是压力太大。”
“压力?”
“突然换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又或是做一些原本不想做,却又逼不得已而做的事情,都会令心情紧张,不适应而做一些奇怪的举动或是做梦!”
进宝沉默,思索着太医的话。
齐太医举例说明:“拿入宫来说,对于原本不想入宫的人,就是一种压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