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云霓轩中的花树更加繁茂,无数蜂蝶在花朵间穿梭飞舞。远远望去,天色碧蓝澄净,日光却有些晃眼。热意渐起的悠长午后,微微有一丝风,送来阵阵花香。
玲珑微阖了双目,在窗下置了美人榻假寐。半开的书卷置于榻边,一点点往下滑去,终于啪的一声轻轻落到地上。
睡意上涌,玲珑也懒得去拾。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蝉鸣,单调地响过。
不知过了多久,玲珑迷迷糊糊地醒来,影影绰绰见榻前坐了个人,便懒懒睁开双眼。
入目却是一个修挺的身影,正执了她适才落地的书卷,闲闲地看着。
“你回来多久了?”玲珑眼带惺忪地问道。
“没一会。”殷勋笑了笑,“今日怎么读起剑谱来?”
“许久不曾练剑,都生疏了,就拿这个温一温。”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知道是没用的,不然怎么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纸上谈兵。”殷勋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额头。继而执起她的手,细细抚摩着一根根莹白饱满的手指,疼惜地说,“这手,还是不要执剑的好。”
玲珑听了心中不禁涌上一点酸涩,许久才说道,“阿勋,若是我们的孩子不喜学文习武,不要逼他好不好?”
殷勋怔了一怔,却见女子一脸的期盼,极是认真,不觉笑了,“成。不过,我倒觉着,有你这位娘亲在,只怕耳濡目染,不要他学都偏要学呢。”
玲珑失笑,“你就知道夸我。”
正说话的当口,外面脚步声起,暮雨端了盘子进来说道,“王爷、王妃,厨房里新调的百花露送来了。”
只见托盘上是两个小巧雅致的雕花银碗,旁边各配了一把银勺。玲珑睡了半晌,正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支起身子,伸手拿过一碗,低头望去,便见那碗中是浅绯色稠稠的凝露,晶莹剔透,清香扑鼻,上面浮了薄薄的几片花瓣,愈发显得莹润生津。
“看起来不错。”玲珑说着便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果然香甜滑腻,清爽可口,当下便又连着吃了几勺子。猛然瞥见殷勋的目光含了点点笑意,悠然地望着自己,不由得面上便起了一丝羞赧,“在你面前狼吞虎咽,真是不像话。”
“吃得下才好呢。”殷勋笑道,“你吃着好,便叫他们多弄点。”
“味道不错,你不尝尝?”玲珑说着,又咽下几口。
殷勋于是也拿过碗来,舀了一勺,“嗯,挺好吃。”
见玲珑那一碗已经快见了底,当下便将自己手中的碗递了过来,“你喜欢就多吃点,我喝茶呢。”
“我已经饱了。”玲珑笑着放下空碗,心里一径的甜。
殷勋于是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玲珑刚一张口,他却猛的一下缩回手,自己吃了下去。
“你使坏!”玲珑嗔道。
“兵不厌诈。”殷勋笑得促狭,接着便又舀了一勺过来,“这回是真的。”
“不要。”玲珑做赌气装扭头,谁知这一瞬间,心口骤生剧痛,腥甜之气自丹田直冲上喉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身体上的力量像是水一般难以阻挡地流逝而去,只觉遍体燥热难耐,又一口血喷了出来,入目却是一片幽蓝。
“燕子!”耳边传来殷勋大惊失色的叫声。玲珑的眼前却是一片扭曲变幻的景象,那模糊的景象又化出无边的黑暗,沉沉地压了下来。
“别吃——”她的脑中已经几乎被那黑暗浸没,最后的一点意识里,只吃力地喊出这两个字,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院里院外的丫鬟婆子,已乱成一团,哭声遍闻。闹得殷勋心思烦乱,眼下却也顾不得呵斥。
“王妃这是中毒了。”陈太医在殷勋满是厉色的逼视下,抖抖地说。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
看着玲珑惨白的面颊,青灰的唇,殷勋只觉万箭穿心呼啸而过。
是谁如此歹毒,竟对她下此毒手?强抑着满心的急痛,强抑着想立刻将凶手碎尸万段的冲动,他狠声问道,“院使可知王妃所中何毒?如何可解?”
“王妃脉相细若游丝眉心泛绿,咳血泛蓝带腥味,加之此毒遇银而不显……依老朽看来……王妃中的正是——销千愁。”陈太医一脸凝重,小心地说,“此毒源自西域,本是无解之物。”
唯有一死,可销千愁。
“什么?”殷勋额上青筋一时便突突跳起,一颗心直直向下坠去,“你说什么,当真是无解?”
“老朽唯有一下下之策,不过王妃腹中的胎儿,只怕是保不住了。”陈太医说话时,鬓角已满是涔涔的汗,“王爷……”
已是儿孙满堂的老者,此刻却低着头不敢看向眼前的男子。
“本王晓得了。”殷勋紧抿了唇,艰难地说道,那一刻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一般,“请太医快救人。”
见他虽然神情痛苦,语气却很是坚定,陈太医心中一定,当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老朽可以银针刺穴,将毒气下引至胎儿体内,胎儿出,则毒亦出,王妃性命可保。只不过还需要一样极寒之物为引,不知殿下可听闻过北漠的高山雪莲,当务之急,便是遣人去寻来雪莲,老朽可用银针尽量延缓毒物蔓延,为王妃争取一点时间?”
“高山雪莲?”殷勋猛然心头一明,“不用寻了,本王府上便有。”
前日沙慕影离去时,曾以高山雪莲相赠,不想今日居然可解这燃眉之急。当下便命人去取。可怜那刘嬷嬷见玲珑那一副样子,早就吓得乱了心智,哭死过去好几次,这会子问她拿钥匙,哪里还会知道。
边上人又好一阵忙活,连劝带安慰,刘嬷嬷总算才明白过来,颤抖着双手摸索出几把钥匙。
“这雪莲乃是上品。”陈太医看罢,捋着胡须说道,神色比适才已安定下不少,“王爷放心,老朽可保王妃平安。”
一阵尖锐的刺痛,将玲珑从沉沉的黑暗中唤起,那痛楚一阵近似一阵,一下痛过一下,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生生撕裂。
无数道白光在眼前飞舞,莫名的,那疼痛又像变得不真实,像有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手,要把她扯向虚无和混沌之中。周围那么静,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甚至感觉不到一丝风。一片死寂中,仿佛孤身置于漫无边际的荒原里,不知道从何处来,要向何处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燕子……燕子……”混沌中,是谁的声音在急切地呼唤,是谁的气息如五月醇厚的风,将她从那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一把拉回。可一离开那里,尖锐的疼痛又一下下地来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生生剥离一般,悚然一惊,玲珑猛地睁开眼睛。
巨大的真实的光亮,耀得人眼花,费力地眨了眨眼,她终于看清了那一双深亮而焦灼的眼睛,正带着几分狂喜和惊痛。
“醒了,你醒了!”殷勋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一面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玲珑呆呆地望着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自下腹传来的一股痛,令她的身子猛地一振,那种无比清晰的撕裂剥落的感觉强烈到让她猛的意识到当下的情形,双手忍不住向腹部护去,一面哀哀地哭叫,“不要……不要……”
殷勋心如刀绞,却只能咬牙紧紧握住她的手,压住她无力的挣扎,“别动,别乱动。”
在一阵铺天盖地的剧痛之后,玲珑的下半身像是已经死掉一样,疼痛抽走了力气和知觉,头脑却更加清晰,“阿勋,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是怎么了?”
殷勋的眼中满是苦楚,狠狠咬牙,摆了摆手示意稳婆将那死胎抱离。扭头不忍再看向女子。
“不要,让我看一看,让我抱一抱。”玲珑哀哀地叫着,“阿勋,不要……不要……抱走。我的孩子还活着,他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燕子,算了吧,算了吧。”殷勋哽咽着,眼中禁不住也蓄了一大滴泪。
玲珑不知哪来了力气,猛地翻身往外扑去,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去扯那稳婆,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一张脸惨无人色五官挪移,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的尖叫,两只手扭曲成一个可怕的形状。
那稳婆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立时被女子形如鬼魅的样子骇得双腿发软,竟是再也迈不开步子。
“给她看看吧。”殷勋伸手扶住玲珑,痛苦而无奈地说道。
小小的孩子,身上还带着余温,眼睛和嘴巴却紧紧地闭着,没有一点声息,本来过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一个漂亮的女孩,便能牙牙学语承欢膝下,可是,她却来得那么急,走得那么快,甚至没有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玲珑将孩子死死抱在怀里,再也不肯松手。对着这怎么都捂不热的一点点变冷的小小身躯,终于长长地嘶叫一声,再一次失去了知觉。殷勋在一旁看得心碎,默默地上前抱过已然冰凉的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