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头她……，她不是亲生的。”蔡母以极轻的声音说道，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什么？！”蔡志炫没想到，从蔡母嘴里会说出这句话来。

“那么，她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没人晓得。但是千真万确，她是抱养来的。”

“就算是抱养来的又怎么样？沈伯伯，沈伯母，不是也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看待？”

“话虽是这么讲，可是，谁晓得她的来历呢……”

“姆妈，我不希望你因为一个人的出生背景，而随意歧视她。”蔡志炫正色地说道。

“你……，你这个孩子，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蔡母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戳了一下蔡志炫的额头。

“我们蔡家，就你这一个儿子，我可不希望你随随便便给我找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回来生孩子。”

蔡志炫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就算我想，人家还不愿意呢……”

忽然，蔡志炫想起一件事来。

“姆妈，这件事情，是不是沈家那两兄弟都知道？”

“那当然。阿玉头抱养来的时候，他们俩，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不会不晓得的。”

恍然大悟似地，蔡志炫突然明白了许多以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比方说，沈俊诃为什么总是过分地护着她，不让别的男人接近她。还有，上回两个人在百乐门跳舞的时候，那眼神，分明就是一对恋人。当时，他就看着觉得奇奇怪怪的。

这样想来，难道说，她所说的喜欢的人，是沈俊诃？！

难怪，她会那般得为难。如若她喜欢的人果真是沈俊诃的话，那么，他可是一点胜算也没有。蔡志炫不禁黯然地想着。

也许，他真该放手了。想想竟然可怜得好笑，从未抓住过的东西，竟然说要放手。

要放手吗？能放手吗？他再度，自问了一遍。

＊＊＊＊＊＊

除夕之夜，吃过晚饭之后，盛装的沈家三兄妹，前后坐进了等候在院中的别克轿车。

两兄弟身着考究的西装，沈谨玉则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曳地晚礼服，挎着一个银色的手提包。

待三人坐稳之后，阿福启动轿车，开往位于亚尔培路和辣斐德路一带的逸园。

逸园，是在八年多前，由法国人邵禄，伙同黄金荣以及杜月笙，建造起来的一个综合性的游乐场所。所有设施之中最有名的，就要属它的跑狗场。

逸园的跑狗场一次可容纳近五万人。建成当初，沪上原本还有另外两家跑狗场―――位于公共租界内的明园和申园。然而四五年前，明园和申园双双被公共租界工部局所取缔。于是，位于法租界内的逸园，便成为了沪上唯一的一家跑狗场。

其实，除了跑狗场之外，以逸园大厦为主的二十几幢大大小小的楼房内，各项娱乐设施应有尽有，如舞厅，餐厅，酒吧间，旅馆，各色赌博，足球场，拳击场，摔跤场，小高尔夫球场，等等。

来光顾逸园的，大多以洋人为主。沈谨玉虽说年纪不大，倒是由于各种机会，前前后后已经来过这里好几回。大多时候，她是跟着大人来这里吃西餐。除此之外，室外的几块草坪上，时不时会举办TeaDancePary（注３６），她也跟着家人来参加过几次。

不过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到大舞厅里，去听BuckClayton爵士乐队的演奏。逸园大厦之内，设有大大小小好几处舞厅，当然，最负盛名的，莫过于它的大舞厅。大舞厅的名声，不仅仅在于其富丽堂皇的外表，更在于出入于此处的人物，无一不是中外各界的名流人士。

两年前，逸园从美国洛杉矶请来了一支黑人爵士乐队，每晚在大舞厅里演奏爵士乐，乐队的队长名叫BuckClayton，来沪前曾经是CountBasie乐队里的小号手。

虽说这支乐队在成行前刚刚正式组成，乐队成员也还陷于大萧条之后的余波之中，大多穷困潦倒，可是一来到逸园，他们的表演立刻受到了各方人士的好评。

沈谨玉还记得两年前的一个夜晚，沈家一家人受到英美烟草公司的邀请，前往逸园大舞厅。那一晚，正好赶上BuckClayton乐队在逸园大舞厅的首演。当时，正巧宋美龄也在那里参加一个聚会，沈谨玉在远处悄悄地打量了她一番。

集聚在逸园的洋人们，大多称呼宋美龄为MadameChiangKai-Shek，也包括BuckClayton。宋美龄很青睐BuckClayton的才能，自从乐队首演之后，宋美龄和宋霭龄等人经常会来逸园捧场。据说，宋霭龄还跟乐队的长号手DukeUpsha学了一段时间的踢踏舞。沈谨玉是女校学生，自然不可能经常来这种地方，但是她也很喜欢BuckClayton乐队所演奏的正宗美国爵士音乐。每次来逸园，哪怕只是来吃饭，临走前，她也会专门去大舞厅门前转一圈。

只可惜，现在的逸园，已经再也听不到BuckClayton乐队的演奏了。两个多月前，BuckClayton在大舞厅里，与一个名叫JackRiley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军人，因为种族歧视的原因而发生纠纷，当着所有客人的面，两个人在舞厅里纠打了起来，以至于后来闹出了官司。

这件事情，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就连沈谨玉，都在报上看到了连日的新闻报道。官司闹开之后，宋霭龄还出来为BuckClayton作过证。但是最终，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逸园解雇了BuckClayton的乐队。沈谨玉听沈俊威说，前几天，他在一家名叫CasaNova的舞厅里，见到了BuckClayton和他的几个乐队成员。看样子，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只不过，乐队的成员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估计已经在回往美国的客轮之中。

逸园离沈公馆很近，车子开出去才不过五六分钟，便开到了逸园大厦的门廊前。

逸园大厦是一座白色五层楼的楼房，线条硬朗。左右对称的建筑正当中，凸立出一座巍巍的方塔，柱天踏地。大厦的正门，就设在方塔的脚底下。

－－－－－－－－－－－－－－－－－－－－－－－－－－－－－－－－－－－－－－－－

注３６：下午举办的非正式的宴会

今日第一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