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古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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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浚撕开信只看了片刻,眼眸中的怒焰转瞬变为寒冰。长久的沉默,路薛和章渠看着他变幻不明的脸色不敢开口。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到陈浚冷肃吐了一句:“西南王野心既已昭然若揭,就得除之后快!”

在旁的人听得云里雾里,然而不敢多言。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漂浮着王的怒意。他握着腰际的佩剑,一面下令:“立刻派羽骑潜入昆玉,盯住骁军任何举动!”

章渠路薛齐齐颔首。

沉默之下,只听见军靴扣地的声响。望着陈浚远去的背影,两人互相交换一个狐疑的眼神,旋即离开医馆调集人手。

暮色的到来。

映照西南广袤的土地,连绵起伏的山岭沉睡在风云暗涌中,在苍穹的对应下如黑灰的毒瘤,深深扎在西南郡地。

新王继位,似乎一切理所应当、风微浪稳。曾被吞噬的满月在之后的每一夜重现光辉,战事也因为羽骑到来、望月痛失大将而搁浅未动。两国军队驻扎在边境观望敌方,日夜谨慎。

但看似相安无事的境况下,潜伏的一幕幕却开始缓缓浮出水面。

昏暗褪去,清晨的光居然穿透浓雾照射入幽林中,投进眼眸。

实在忍不住困意,下半夜没想到是萧钰睡了过去,雪玉鞭被她紧紧拽在怀中,虽是沉睡却依旧保持着一个随时都可以战斗的姿势。

段渊无所顾忌的俯身下去,见她未醒,恶作剧般对着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长长的睫毛在惺忪之时轻轻颤动,仿佛一对羽翼,拂去近处的白雾。

“嘶……好冷。”清晨的冷意让他咯咯打着寒战,火堆早已燃尽,只余下乌黑的炭火躺在尘土中。身边唯一的暖意便是少女温暖的躯体。他顿了片刻,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下去。

然而,那双灵动的眼睛却忽然睁开,萧钰顷刻曲起膝盖毫不犹豫的朝段渊腹部踢去,待他吃痛躲开,翻身跃起持着雪玉鞭凌空挥打过来。

“是我!是我!”段渊顾不得因退身撕裂的伤口,举起双手护住脑袋:“是我!”

“打的就是你!”她毫不留情,想起他方才的举动,双颊不禁一红,然而手里挥杀的兵器却没有一分迟疑。

“诶呀!”段渊咧嘴喊了一声,在地上翻滚着躲开。

旧伤未愈,新伤又至,他一介王难不成要死在这丫头手里?

“不过是抱了你一下,至于这般?”段渊冲少女不满嚷嚷道,望月王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赶着让他拥入怀中?

“昏君!”一时语结,萧钰只怒着喊出这两字。

谁知段渊一听腾地站起来,揉着四处的伤扭曲着五官喊道:“是,我是昏君!”

那一声厉喝仿佛撼动了天地,浓雾中的树影忽然在此时簌簌晃动起来,枯裂的枝丫随着震动悉数垂落,砸在四周。

“快躲起来!”萧钰只抬眼便望到他身后席卷来的疾风,但已经来不及上去把他拉开。情急之下的警告仍是慢了一步。

是暗灵!

等到段渊的身影跟随那团疾风迅速消失之后,萧钰才回过神来。

手中的雪玉鞭一如既往散出白润的光芒。

她颓然的坐到地上,忽然感觉到力量的悬殊。即便要带走一个人,对于暗灵来说不过是一霎之间的事,她根本无法与它抗衡。

“要救他,就到渊中来。”

空灵的声音从四周悠悠荡来。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婉约之中却又带着浓烈的杀戮,让人无法抗拒。

“渊中?”

那个声音仿佛能够洞察一切,顷刻便作出回答——少女身前的浓雾霍然开出一条笔直的视野,在深泥之中,有脚印方从上方轻盈的掠过,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那也许,就是去往“渊中”的路?

萧钰想着,恍惚间跟随过去。

****************************

一声闷响。

红衣女人毫不费力提起段渊重重扔到空地中,顾不得君王风范,七尺男儿被摔得肝脏俱碎,左右动弹不得,苦着脸哀嚎。

红衣女人眼神一滞,转手又把他拎了起来:“你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她便没有筹码来要挟手持神物的少女。

双脚忽然腾空,剧烈的疼痛更是遍布全身。然而再一回头看着身后那块尖刺林立的空地,所有的痛意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是什么?!

四分五裂的残肢断臂、被撕裂的血肉,在冰冷的空气里凝固发紫,仿佛一段被烧过的炭木,七横八竖铺陈。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段渊悚然一惊,猛然从红衣女人手里挣扎出来,蹲下身子止不住的呕吐,沾染着血迹的紫袍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动。

红衣女人神情冷淡的瞥了地上的污秽一眼,无声无息的掠到他跟前:“你害怕?”

“害怕……”段渊埋首盯着那一滩污物,神智渐渐恍惚。

——轩都!

方才那一幕,与轩都国有什么分别!?一样焦黑的残尸,一样了无生息,一样的杀戮,让他恐惧……

“不能杀……”段渊眼中蓦然有泪珠滑落,男人凄厉的哭泣让红衣女人亦微微震惊!原来,这世上除了她,还会有人这样的哭泣,因为害怕、因为恐惧。

“不能杀……”至始至终,段渊都不曾抬起头来看那全身烈红的女子一眼。那片土地下仿佛埋藏着他不可窥探的秘密,忽然间拔地而起阻绝了他所有视线。甚至让他遗忘了自己也曾举起利剑在宫室里杀害过那名忠于望月的军士。

“不能杀什么?”红衣女人语气诡异的靠过身去,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抚摸他的肩膀。

但这温存也仅存了片刻,红衣女人忽然发狠:“当然要杀!那些让你恐惧、让你不满的对手,都要杀!否则你永远只能生活在恐惧之中。”

纤细的手指嵌入他的肩膀,顷刻听得血肉撕裂的声音,他痛呼一声,随即昏了过去。

“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反过来咬你一口!那些叛徒!无耻的叛徒!”红衣女人抱住晕过去的人,盯着他紧闭的双目冷冷喝道。

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被激发出来。

曾陪伴着她近百年的恐惧早已消逝,唯有“生”时的记忆、那样不堪,永生缠着她无法忘却。

那些曾关押、丢弃她的人多么可恶!

他们难道忘了?是她带领族人来到幽林避战,用尽毕生的心血留下这个族氏最后的血脉,那两百多人,是她不顾一切从战火里救回来的最后的同胞。

然而只因为对祭司之位的垂涎,他们居然轻信叛者联手对付她,拥戴新王将她弃之于战火不顾!以往她对他们的恩情,全在那一刻被抛弃。

“他们不配当贺楼祭司,他们不配!”红衣女人凄厉喊道,回响划过幽林上空,却在即将要越出幽林边界时停止。

萧钰听见声音,步子不禁加快。

在追至所谓“渊中”时,第一眼映入的却不是性命岌岌可危的段渊,而是尖木上显而易见的尸血。

她骇然一惊!

片刻后回过神来,才盯住红衣女人一喝:“你干什么?”

她完全没有多想,更未意识到眼前的红衣女子便是幽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暗灵!

“你给我住手!”

萧钰拔出身后的弓急忙朝她射出一箭。混乱之际,误打误撞正好穿过红衣女人那只抱住段渊的手臂!

一击之后,红衣女人猛然抽出手转瞬向她冲来。

被箭矢穿透的手臂一转瞬就长回新的血肉,风将那袭红衣猎猎吹扬,隐隐可以看见女人如雪般晶莹白皙的肌肤。

“喂!”

萧钰急切的冲段渊的方向喊了一声,想确认他是生是死。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如女人迎面袭来带着的呼啸,宛如万剑齐发,追风而至。

她急忙侧身躲攻击。探手入怀将随身携带的雪玉鞭掏出,挥向再度逼来的红衣女人。

那股杀气明显因此而微微一滞。

萧钰却还以为她也是误闯入幽林的人:“快住手!我不想跟你打!”

红衣女人沉默不言,退出几丈站立,闭起眼睛对着被白雾遮盖的天际张开双手,仿佛在召唤。不过顷刻,天际中有游龙般的光芒击来,忽然在少女身前炸开!那只被召唤而来的东西有着如黑夜般的颜色,浑身散发着冷意。

萧钰此时才察觉到不对劲,眼前的人显然早有目标,而那个目标,根本就是自己!

“你来了!”

声音由远及近。

在她一瞬间的失明里,红衣女人已经趁机夺上前来。

待看清眼前那张脸,萧钰却猛然一惊!

这红衣女人分明有着和自己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但那几分冷峻意味,一颦一笑,却又和她判若两人。

“你……你是谁?”

萧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迎向那双近在咫尺烈红的眸。

红衣女人拂袖轻笑,半点没有少女那般的惊讶,仿佛这世上不论长了多少张相同的脸亦不过是过往云烟不值铭记。

“我是谁?我是贺楼氏的恩人……”

火红的发丝随着她周身的疾风猎猎飞舞,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带着一缕笑意盯住少女,沉声道。

“恩人?”萧钰听得一头雾水,女人带来的恐惧是显而易见的,她不由得退了几步,生怕遭到袭击,

“你莫非也是贺楼族人?”

想到此处,她竟然有一丝欣喜:“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多的族人,我还以为全都死了!”

话音一落,那股疾风倏地静止下来。

而那团紧随着红衣女人的乌黑也随着凭空消失。

女人捕捉到少女话中的意思,神色变得复杂:“全都死了?”

“是。”萧钰诧异道,“你若是贺楼族人,难道对这些事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过,你这副样子可真是奇怪!”

“哈哈……竟然全都死了?”

红衣女人突然纵声大笑,对同族的死亡毫无怜惜。只是觉得舒心快意。

萧钰一阵毛骨悚然:“你笑什么?”

“我笑报应来了!”她道,“这么说来,祭司之位后继无人?”在萧钰满目震惊之中,红衣女人越发欢畅,“这便是报应!”

宿命如此。

失去了她,贺楼族和人世间的民族又有何区别?除了祭司的力量,他们什么也没有!而她才是统领贺楼族生世的神者。

族人罔顾大义抛弃了她、抛弃了一个民族该有的庇护,落到此境地当真活该。

“你到底是谁?”萧钰感觉到重新凝聚回来的杀气,迅速抬弓再度对准了红衣女人。

霎时,红衣女人化为一团透白的疾风朝她卷来。萧钰目瞪口呆,直到此时,才意识到那红衣女人究竟是谁!

“暗灵!”

少女发出一声惊呼。抬手将雪玉鞭挥掷出,格挡开暗灵的第一次攻击。但那样的伤害对暗灵来说无关痛痒,顷刻便又调转了个方向再度朝她冲来!

暗灵轻易将她拦腰卷起,腾在半空无法落地——猎猎疾风将少女单薄的衣裳撕裂,月白的布帛化为一条条彩缎逆风而扬。

萧钰骇然一惊,下意识的扯回那些碎裂的布帛挡在胸口。但风中似乎荡漾着一股令人迷醉的气息,不知道暗灵究竟做了什么,她只觉得逼近的那双眸中,含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温柔,仿佛牵动着身体四肢不能自拔。

扯回布帛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手里的雪玉鞭脱手坠地。

萧钰的神智渐渐昏沉,暗灵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剧烈晃动的空气里仿佛裂开一个血口,朝着雪白的玉体吸食。

然而在血口停至少女心口之时,暗灵却猛地一震。

它下意识的松开口,幻化为人形退下来。张开双臂将凌空坠下的少女抱在怀中,盘腿坐到了地上。

静坐了半晌,红衣女人终于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放在少女心口……

但在触碰到的那一刻,暗灵如雪的脸上衍生出一条条裂痕,仿佛随时能将她撕裂!萧钰体内的这颗心……不正是自己在数百年前丢失的那一颗?!暗灵目光一变,脑海中忽然有许多回忆侵袭而来。

*************************

高阔的殿宇似乎从白雾里显现而出。

萧钰半梦半醒,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望着殿外两名身段姣好的侍女。

片刻,她们齐齐抬手打开了殿宇朱门。

这是什么地方?她方才明明是在幽林!

萧钰从碧青的草地上爬起来,疑惑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花团锦簇、清水浅流,一副春意盎然之象,全然同幽林不一样。一个天一个地!

“荭雪,过来!”

从殿宇中走出来的人望着草地上的少女厉色唤道。萧钰顺着男人的目光再往后探了一眼,他在叫谁?自己身后明明无人。

“荭雪!”

呼唤的声音沉了几分。

萧钰回过头。

面容清隽的男人指着她:“荭雪,别假意听不到,过来!”

难道,是在叫她?可她分明姓萧名钰,根本不认识什么荭雪?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或许是男人在叫躲在哪一处的人也说不定。

然而看见她走去,男人明显缓和了几分:“快点。”

她的脚步微微一滞。

那道骁桀的目光果真在盯向她。

荭雪?荭雪!

难道,她是来到了谁的梦境?!

见她脚步迟疑。

男人叹了口气走来,不由分说牵住她的手朝殿宇中走去。

萧钰疑惑万分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一抹玄色衣袍,半晌回不过神。

“荭雪,你身为贺楼族的‘护’,怎可不好好练习?再偷偷溜出去玩,我就将你囚禁在重欢殿!”

男人一面在前走着一面声色俱厉的责备她。可萧钰分明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无法取代的宠溺。

还有,他提到了贺楼族!

那个名叫荭雪的女子,到底是何方人士?自己又怎么会到了她的梦境?

“祭司大人!”

朱门两侧的侍女见他们走来,屈膝行了一礼。

祭司大人!?这一刻,萧钰突然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了,疑问一个一个紧接而来,令她应接不暇。贺楼族何曾有过男子登上祭司之位!?

就在思索之间。

男人牵着她面色不改走进殿宇。

如他衣袍的颜色一样,殿内的装饰均是沉沉的玄色,无端带来一种压迫。

他牵着她不知走过了多少间房,最后停在最宽敞的那一间。里头没有床榻、书案、甚至桌椅,所有的摆设就像祠堂一样。唯独供奉的东西有些特别,是一个锦盒。

男人朝锦盒走过去,虔诚的对它行过礼,才将它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萧钰忍不住惊呼:“雪玉鞭!?”

“荭雪,就在这练习,我教你的,都重新来一遍!”男人将雪玉鞭递给她,退居一侧,双目淡然的等待练习开始。

萧钰捧着雪玉鞭喃喃:“练……练习什么?”

“昨日才刚刚教过你,贺楼氏的术法,你此时便忘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接而叹息,“教我如何对你放得下心……你身为贺楼族的‘护’,若连自己都不能保护,又该如何护全一族……”

他说了这么多,萧钰明明也都听了进去,然而从头到尾却不知道他所说的这些跟贺楼族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荭雪”,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到了何处?为何会遇上这个被称作“祭司大人”的男人?

“祭司大人,不好了!”房间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未见人先闻声,侍女一边呼喊着一边朝这里跑来,“夕锋王朝的军队已经到了王城城外,王上遣人前来请祭司大人入宫商议如何应对!还望祭司大人速速前去。”

男人顷刻锁紧眉头,担忧的望着少女。

“荭雪……”

那样无奈而满含着爱慕的一声从男人嘴里低低唤出。

侍女在一旁急急催促。

男人走过来紧紧拥住她:“荭雪,离开王城,回到幽林。那才是贺楼氏的故土!记住,带着族人回去!”

似乎早就预感到今日王城有变,他早就做好了安排。

只要她能活着,贺楼族能够延续,他会拼尽一切为他们抵挡灾难!

“幽林?”萧钰喃道。

男人点点头,抬起手捧住少女的脸,转而急切的吻了下去。

那一吻,融进了他毕生的爱恋,令人难以承受,更无法割舍。

萧钰膛目结舌的看着他细长颤动的睫羽,顿然一惊,手足无措。

“祭司大人……”

漫长的一吻终在侍女的轻唤下结束。

男人松开她,一顿,决然的转过身离开。

“荭雪姑娘,快走。”侍女还留在房间里,等待她一起逃离。

在男人离去不到一个时辰里,萧钰尽量让自己融入到这个身份做“荭雪”该做的事。她知道幽林在哪里,知道贺楼氏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更知道四周紧迫的氛围代表着什么?

集合了殿宇内的所有人,备好车马和逃亡的粮食,然而在他们即将要离开殿宇之时。外头已经传来打斗声。

胆大的侍女偷偷开了门缝望出去,一抹热血透过缝隙洒入殿中。只闻门外传来一阵奄奄一息的**。

“啊!”

侍女慌了神退回来跌坐地上。

因为那抹赤血,一室惊恐。

那名侍女看见自己要好的同伴被杀害,绝望爬上眉梢:“月儿,月儿死了……”

她恐慌的爬回来躲在萧钰身后:“荭雪姑娘,你要救我们,你要救我们。”

萧钰将雪玉鞭紧紧拽在手里,道:“放心,我会带着你们逃走!”

话方落音,殿宇朱门“嘭”的一声被人撞开。冷铁护身的军士挥着刀剑如望见猎物般疯狂的杀了过来。

萧钰试图杀了那名冲在最前的军士,可不知为何,挥出去的每一鞭,都没有落在那些人身上。

她刚刚来时,所躺的那片草地早已染成一片红色,那条浅流也早已变作血河。

年幼时,她在睦远王宫内所看到的景象便是这样的。

刀剑无眼,杀戮无情。

在这个梦境里,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在千军中杀出一条路,等她回神的时候。一群人已经逃到了郊外。

“已经到了齐郡,再过不久,就要到幽林了吧。”面孔陌生的女子忽然走到她身边,神色淡然说道。

萧钰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齐郡”,一路来她只以判别风向和观察山岭来确认幽林的方向,此刻,便也没有答话。

然而女子却在这样艰辛的逃亡中笑出了声:“哥哥在临走前,还是把雪玉鞭交给了你,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到我这个妹妹的努力,为了祭司之位,我也付出了很多。”

她顿了顿,接着道:“荭雪,哥哥那么喜欢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也许……是喜欢的。”想起方才那一吻,萧钰下意识答道。

谁知女子忽然冷笑:“你是护,你的心都不是你自己的,你怎么能喜欢哥哥?你的喜欢,想必根本抵不上哥哥对你的喜欢半分,他此生爱你,注定要得到辜负!”

女子说完,莞尔一笑往后退去。

然而,萧钰在听罢以后,心却猛地一颤。仿佛有一块巨石忽然被人扔到心室,无法承受的重量让她有瞬间的窒息。

“……他此生爱你,注定要得到辜负!”

爱而不得,却非爱不可。

“荭雪姑娘……”

“荭雪姑娘……”

不断地有人在她耳边喊出这个名字。

荭雪,到底是谁!?

**********************

“荭雪姑娘……”

一路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所有族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她。

一个梦而已,却似没完没了。

萧钰用溪边的清水洗洗脸提神,再沿着预测的道路继续带领族人向幽林进发。她时不时还会回过头望着前来的路,期望那个祭司大人会追上队伍,跟随他们一起回到贺楼族的故土。

但一直没等到他。

已经不知走了多少个日夜,他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幽林并不像她初次来时看到的那样,没有团团白雾,没有冰冷寒意,没有枯黑的残肢,更没有暗灵!

“荭雪姑娘。”

萧钰望着幽林有些出神,但再一转眼,身后已是另一番景象,凭空出现的齐整房屋,依木而建,宛若世外桃源。

欢声笑语阵阵从身后传来。

每一张面容上毫不见逃亡的疲惫。而女子也换了个发髻,对周身的景象并不惊奇。

这个梦境,忽然之间转换到数年之后。

“荭雪,你在想什么?”女子笑问,“在想哥哥吗?我知道,今日是他的忌日,你必定会有些伤心。不过今晚的祭典,你一定不能像往年一样缺席,你可是我们贺楼族的‘护’,没有你在,一点都没意思!”

“祭典?”萧钰望着女子有些出神,她说“忌日”,难道,祭司大人已经不在人世?明明只是入宫商议事情,怎么可能会死?

“是,要祭祀为我们逝去的祭司大人。”女子的神色有些古怪,萧钰说不清楚其间包含什么,但却觉得这个女子并非如她表面看到的那般友好。她转而一笑,捧住少女的脸,“我贺楼羽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是你……还有哥哥,终于,如今已经有一个人死去了呢,接下来,会是你吗?”

萧钰一震,想要挣脱那双禁锢着脑袋的手,可女子的力气大得惊人。

“他是你哥哥……”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这世上,怎还会有人讨厌自己的至亲到如此地步!

然而贺楼羽冷冷道:“是哥哥夺走了我的祭司之位,他将神谕置之不顾,让预言成真,贺楼族遭此大难,都是因为你们!”

神谕?

“祭司之位,传长非幼,传女非男,若违此谕,天地诛之!”贺楼羽说着松开手,转身离开,恢复如花笑颜。只留下萧钰一人驻在原地。

不错,贺楼族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必须遵守的条律,不知从何时开始传承,也不知是为何,然而,它却如神意般存活在贺楼族每一人的心里。因那句“天地诛之”,从未有人敢违抗这一条律。

而萧钰忽然来到这个梦境,所认识的第一个男人正是贺楼祭司!他违抗了条律,所以,贺楼族这几日的灾难全都是因为他?

如果真是那样,那有跟“荭雪”有什么关系?为何贺楼羽会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和祭司大人!?

“荭雪姑娘……”

从殿宇一起逃出来的侍女在身后唤她:“祭典快要开始了。”

“我这就去……”萧钰点了点头,朝人声鼎沸之处走去。

所有的人都聚在四方的祭台前欢呼。贺楼羽从祭台上下来,亲自搀扶着萧钰上去,走到摆放着祭品的案台前。上方摆放方猎来斩杀的兽首,足有十头齐齐排列,断裂之处还流着血冒出热气。

血腥的气味瞬间冲来,萧钰忍不住抬手捂住口鼻。

但这抹气味弥漫到人群时却似一剂能使人激愤的迷药,人们的脸忽然变得狰狞。仿佛那些龇牙咧嘴的兽首。

“神女,请入祭池!”贺楼羽冷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萧钰顿然回身,身后的案台消失不见,脚下却忽然洞开一个一人大小的深口,里间堆放着方才案上的兽首,血口大张。

“什么祭池!?”萧钰惊得推开贺楼羽,慌忙后退,“你想干什么?”

“只有以神女祭祀,才可让天神收回‘天地诛之’的预言,贺楼族才得以延续!”贺楼羽面目可憎的缠上来,伸手把她推下去。

“入祭池!”

“入祭池!”

坠落之际,人们的呼声绵绵不绝回响在耳边,身下的兽首张开大口仿佛要将自己吃掉!萧钰想要施展踏云术逃出祭池,岂料这具躯体的主人根本不会这一招。

少女的惊喊终于在一声闷响后传来!祭台上的石板很快合上,将少女封在深口。

贺楼羽站在祭台上,高举起手里的雪玉鞭:“从今以后,我便是祭司大人!”

人们仰视着祭台上的女子,对贺楼族血统纯正的权贵后人仰慕尊敬,她一语末,所有人匍匐脚下。

却在此时,膝下突地传来剧烈的震动。祭台上那块方合上的石板猛然裂开,贺楼羽一个踉跄险些跌入祭池。

“神女……发怒了!”

察觉到震源,人群里率先爆发惊恐的喊声。

贺楼羽低头望着祭池中的少女,瞳孔蓦然紧收。荭雪竟然赤手击碎深口中的兽首,刹那变成齑粉纷纷扬扬。她低头望着荭雪的时候,正对上那双忽的变得烈红的眸,仿佛魔一般,含着千丝万缕的怒气欲要斩来!

“快!”

似乎早有防范,贺楼羽急忙挥手示意,“锁住祭台!”

在她退开以后,相互勾缠的铁索便如一张大网罩下。

“荭雪”凌空一跃,击破第一层铁锁杀出,萧钰知道,她发怒了!因为族人的抛弃,因为族人的忘恩负义!她在这一刻用尽“护”的力量,破开铁网杀向贺楼羽!

萧钰蓦然想起贺楼羽口中的“罪人”——祭司大人。那个她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深深爱着荭雪的男人,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唤她:“荭雪……”

“荭雪……”

缠住贺楼羽颈项的手指因此而微微一滞。趁这一间隙,贺楼羽身手敏捷的退开,再次下令:“继续放!”

萧钰回头,顶上无数沉沉的铁网猛然压下,纵是拥有“护”的力量的“荭雪”也不能抵挡这样残忍的谋杀。

那些铁索烧得铁红!迎面坠下!

她敛眉,凝聚所有的力量激起四周的空气,急转温度,化出冰雪将那些赤红的铁锁冰封!

只是,这并非贺楼羽的最后一招。

当她看到远处踏马而来的军队时,心终于一冷。

那正是与贺楼羽合谋的南唐军队。也正是他们贺楼族先前所依附的南唐国,在失尽国土、夕锋王朝无止尽追击下,仍能崛起的南唐军队!

“拥有神族庇护,南唐才能复国!”

贺楼羽高呼着迎接疾驰前来的军队,“要杀了这祸害神族的女子!永绝后患!”

萧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提剑杀来的同族,这是比“荭雪”失去他还令人绝望的事实!她一路保护族人至此,却落得如此下场。

并且来到这个梦境至今,也根本不知道为何贺楼羽口口声声说她是祸害!

仿佛看透她所想,贺楼羽持剑如雷霆般刺向她心口:“若不是你,哥哥怎会与我争夺祭司之位,怎会违抗神旨!?你该死!我不管你是谁,从何处来,又为何一夜之间变为贺楼族的‘护’,祭司之位是贺楼族的,不是你荭雪的,你妄想夺走我们的东西!”

随着话音一落,荭雪的心被利剑剐出,贺楼羽握住滚热的血肉,终于舒了口气。

面对着周身遍布激怨、失心成魔的护,贺楼羽丝毫没有怜惜。

“快走,夕锋军队杀过来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贺楼羽得意的握住那颗刚刚掏取出来的心,笑着:“我会将你封印!你就孤独的在幽林渡过没有尽头的一生吧!”

嘤嘤笑语一转而逝。

萧钰明显感觉到手腕上忽然的冷意。那些人将她锁在密网之中,于夕锋军队杀来之前迅速的逃离,将她独自留在了这里。

要如何独自渡过没有尽头的一生!?

萧钰回想着贺楼羽临走前的话,蓦然一冷。这一定是比死亡还要残忍的惩罚!

战火来袭的幽林顷刻便化作地狱!

枯竭的林木迎天耸立。

红衣女人抱着少女微微的颤抖,少女晕厥过去后所经历的仿佛自己也能再感受一遍。

唇边忽然有泪珠滑落。

怀里的少女倏地呐呐:“荭雪……”

红衣女人一顿,埋首在那颗心跳动的地方,“是你……”

她痛哭出声,褪下身上的红袍盖住少女的身体,指着被衣裳盖住的心口,“他都在这里,祭司大人在这颗心里!”

“祭司大人……”萧钰渐渐清醒过来,神色变幻的盯着她,“你是在想念祭司大人吗?你是不是荭雪?”

“不,你才是荭雪!”红衣女人蓦然爬起来冲她喊道,“荭雪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不再是我……”她指着萧钰,“荭雪在你那里……”

萧钰回想起梦境,恍然大悟:“你说的荭雪,是指被贺楼羽封印的心?”

红衣女人难得没有对外人露出凶神恶煞的面孔,轻轻点头:“可它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新的主人?

萧钰只觉得可笑,倏地笑出声来,难道身体里的这一颗心竟不是自己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

太荒唐了!简直荒唐!

“我不信……”萧钰的笑声渐渐冷下来,“我的心是我的,才不是什么荭雪!”

“天神选中了你,”然而红衣女人并不理会她那番话,径自道,“你是继我之后,被天神选中的贺楼族神女!所以,天神将那颗心交给了你!”

看着萧钰颓败的神色,她并未在意,“可那劳什子神女,不过是一个禁锢人的牢笼罢了,只要被选为神女,你便再也没有自己的人生……难怪五年前贺楼施会不惜以祭司力量来作交换,想必她早已知道你是‘护’,才敢如此放肆,身为祭司却不顾及族氏将命献给了那个男人!因为她知道你有能力保护族人,保护新任祭司!”

萧钰骇然一惊,不可置信的抬起手压在心口上感受着它的跳动——明明是自己的,可眼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却说,这曾是她的心!在它被别人从她身体里剐出来后,流落到自己身上!

即便敬仰天神,然而少女还是难以接受红衣女人的一番话。

“不可能,你凭什么证明这是荭雪!”

“它是荭雪,它是荭雪!”红衣女人厉声说了两句,温和下来的脸色猛然一变,翻手掐住萧钰的脖颈,“把它还给我!”

苍白的手指紧紧缠住少女,烈红的眸满是杀气,红衣女人几乎是含着必死的决心要夺回那颗如今并不属于她的心!

“你……你放开我……”呼吸逐渐困难,萧钰也用力掐住她的手臂,试图让她松懈。然而魔的能力并非她能抗衡,况且红衣女人身上还有着一半的祭司力量!

眼见少女的反抗开始吃力,红衣女人终于松开右手往萧钰的心口掏去!

“放……放开……”萧钰整张脸憋得通红,脸颊甚至开始泛青!

“荭雪是我的!”红衣女人手指轻轻一挑,将红裳褪去。魔手如血口般,顷刻落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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