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楼阁里,站着高冠博带广袖长襟、意气风发的男人,他看着那个神情不复往日的爱慕之人,眼中沉郁几分。
萧灵玥炙热的目光转瞬褪去:“帝都封王旨意未到,你这般匆忙即位,不怕引来帝王不满?”
江昭叶微微一笑:“不怕,即位自然好,可有时候我又想着,等来战机岂不更好?”
她唇角不自禁划过一丝不屑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眼前人自不量力。
江昭叶却不在意:“以你的身份,如今已不能成为西南王妃,可我怜惜你,改名换姓封为侧妃也不是不可,只要呆在西南王府不出去,便不会出事,这么多年你都熬过了……”
“何必救我?”她忽然冷喝一声,打断他的话,“让我死在楚徽宫,不是可以丢弃了一个包袱?”
已经觊觎王权,又何必摆出一副宽厚的样子!
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有着斩不断的留恋:“不一样,若你死了,我不是丢弃了包袱,而是背负起失去你的痛苦……”
萧灵玥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但他却不放弃,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我不能没有王位,但我也不能没有你,这么多年来,你难道以为我是因王位才喜欢你灵玥郡主的吗?娶了你,便可继承王权,这是西南王给我的承诺,但我……”
“你在灵堂前所说的那一番话,我都知道了。你对我们姐妹一视同仁,娶钰儿不是一样吗?”被他的手掌困住,萧灵玥干脆一脸笑意的迎上去。
果然,江昭叶的目光狠狠变了一下。
旋即,她又低低道:“你可以为了权位抛弃我,何必还在这儿假惺惺说要厚待我!当然,你如今并不是在厚待我……”
“在西南王府,只有我江昭叶才是真心待你……”江昭叶蓦然一震,随后的话却被生生堵了胸口。
这两日虽然忙于王位之争,但他从未忘记侧妃死前说过的话,派人盘查整个西南王府年纪稍大的下人,特别是侧妃身边侍奉的婢女,几乎是用了酷刑才问出一二!
他几乎就要脱口告诉她,她体内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蛊,是被一心敬仰的父亲投喂的,而下此毒手的缘由,便是因她并非萧曲靖的亲生女儿!可若她得知这些,会将如何?
“萧钰去了哪里?”半晌后,他终于松开手,广袖一拂后退几步。
萧灵玥冷眉相对,没作答。
“你不说也罢,我只好拷问韦录。”他一笑。作势要走。
身后的喊声预料中传来,但那些话让他意外:“不如拷问我,我知道的要比韦录多得多。”
她或许知道的并不比任何人少。
“如何?”萧灵玥莞尔一笑,对他道,“韦录一个下人,年纪尚小,那些肮脏不堪的秘密,他知道的不会比我多。比如你,为何是父皇中意的即位之人。”
江昭叶有些出神的看着她,似乎从江淮归来后,从前的“萧灵玥”果真已经死去。如今的她不需要靠着各类药草存活,更不会温声细语。她此时字字句句都如刀锋,在他心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口子。
“留在露水阁哪儿也别去。”江昭叶嘱咐一句后急忙离去。转身的那一刻,新王的眼里却是无尽的茫然。
房门在短暂的开启后再次被锁上。
露水阁外重重骁军。如同在江淮那般,将她紧紧锁住。
萧灵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到榻上坐下,她看着床榻对面的那副画像,良久后,方从枕下将那封一日前在画像后发现的书信取出。纤纤细指自熟悉的字迹上划过,她看着看着,整个人禁不住的颤抖,但她却没办法阻止自己不去看,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翻开它!
“我需要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人,来守护贺楼一族。”——这是她把在信中得知的身世告诉萧钰后,那丫头震惊了足足半日,而决定前往幽林之前对她说的话。
直到此时,她也才发现,如今伸手还能握住的人,也只有那个背负着光复贺楼之责的妹妹!
当然,也可以说萧钰并不是妹妹,而是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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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浚赶到西南王府之时,连夜离开的萧钰已经离城到达延卞城外的珩山,她孑然一身正欲进入幽林,谋划着如何对付暗灵!
扶了扶腰际箭筒里紧急搜来的箭矢,忍不住数了一下,少女嘟囔着嘴旋即摇摇头:“不够不够。”暗灵如此可怕,就这点兵器想对付它?别说从它手里抢回祭司的力量,只怕自己还不够它饱腹一顿。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光复之梦,她可真是拼了性命。
但那样的信念,似乎因为贺楼施彻底的消亡而传承到她身上,一霎之间,萧氏变故,终于让光复之梦烙入少女的骨子。
权力。恐怕只有得到这东西,才不会让人欺负。
萧钰翻身下马,掏出小刀在树上刻下标记,以防自己会在密雾间迷失方向。这是她刻下的第一棵树,位于幽林边缘。
依次如此,不知留下多少个印记,也不知自己现下究竟在幽林哪一处。萧钰时刻保持着警惕,手中的雪玉鞭一直握到冷汗直冒也并未松开半刻。
视线里的雾气越来越浓,前方的路已难以分辨,但回头之际,竟连身后的路都在慢慢的消失,离自己最近的标有印记的那一颗树仿佛缓缓的沉入浓雾之中。
果然小看了幽林的寒意。
萧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这身单薄的月白色衣裳哪里能抵挡得住源源不断的寒凉。
胯下的马匹似乎也察觉到异常,忽然不安的打转。
这是从未踏入过的地方,听闻生者进来也绝不可能活着出去的地方!
“吁……”恐惧之余少女喝了一声。
然而马匹却更加肆意起来,扬蹄长长嘶吼一声!
“别吵别吵!”白雾逼近,那片望不见的皑皑白色里仿佛有着什么朝她靠过来,萧钰惊慌之下抽打马匹,想让它安静下来。果然,马匹经此一打后顷刻沉默不再出声,只是仍旧不安的四处走动,然而,几步之后它却忽然一顿,仿佛踩到了地面的某一凸物。
她分神朝脚下望去,却在那时隐约瞧见一张清隽的面容。
“是……是人?”
她惊呼一声,旋即跃下马,在幽林里竟然会遇到人?他胸前微微起伏,明显还有气息,是个活人。
萧钰俯下身子细细查看,孤身一人闯入幽林却能遇到活人实在太好不过。
“喂……醒醒!”她伸出手轻拍男人的脸颊,余光瞥见紫色衣袍下的一处血迹,不禁一惊。
谁知忽然一道风从眼前急速掠过,刹那将男人头上的玉冠夺走。如墨的长发顷刻铺落,覆住男人如画的眉眼。
“暗灵!?”萧钰却感受到那股急风的力量,片刻便认出了鬼魅。
果然,身后的树在她一声惊呼之后被风卷动连根拔起,暗灵张牙舞爪着将周身的遮挡悉数扔到远处。
不知生长多少年才能达到数十尺高度的巨树被它轻易挥出远处。
萧钰膛目结舌的看着卷入浓雾里飞扬的尘土。
凭她之力,怎么可能制服这个鬼怪!她毫不犹豫的从身后拔出备好的长弓,一面悔恨自己太过贸然,一面将弓对准席卷着土地杀来的暗灵。现下除了拼命,反正她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然而一箭射入虚空,暂且放置一旁的雪玉鞭反倒被它卷去。
萧钰一震,急忙想冲上去。只是还未近暗灵之身,雪玉鞭又忽然被它猛地掷出,仿佛碰到了棘手之物般。
落入少女手里的雪玉鞭微微泛着温润的白光,在她掌心划过一股暖流——即便是失去了封藏在此的祭司力量、失去了栖身的灵魂,可神物便是神物,依旧让任何邪灵惧怕。
似乎明白了什么,萧钰侥幸一笑,握着玉鞭退守到男人身边。面对强大的敌人,她并没有忘记初次见面的“盟友”。
不管如何,有个活人作伴总比孤身一人好多了。哪怕是个昏迷不醒的家伙。
诡异的是,暗灵在触碰雪玉鞭之后竟倏然远去,它的力量分明未因此退减半分,但仍选择离开。
萧钰拍了拍胸脯,方舒了口气,然而四下一顾,发现骏马已不知所踪。
该死,萧钰暗骂一声,那些乱七八糟的勾索短刀之类的东西都还在它身上,若它自己逃生去了,这下自己难道真的要靠手上的这两件兵器对付暗灵!?
“渴……”
一只手忽然拽住她的裙角,声音极弱的恳求道。
静谧的幽林只有风吹树叶婆娑的声响,她吓了一跳。继而听清声源,才蹲下身一样诚恳的回道:“水都在马身上,可它走了。”
言下之意便是一时之间寻不到水源。
紫袍男人猛地坐起,伤口的疼痛他仿佛都感受不到,却只因未能满足一个小要求便卯足了劲喝道:“本王渴了!叫你拿水来!”
睁开的第一眼看到少女光洁的额头,段渊意识昏沉着习惯性的吩咐道。
萧钰这才仔细打量起自称本王的男人,思虑着:“好似在哪儿见过你?”
片刻,她猛地跃起来:“在珩山!”
被望月称作王的人!一身紫袍,眉眼俊逸,然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王者之气,全都是糜醉和懦弱!
不是眼前的人还有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