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太子已携兵马自淮军之后追了上来。
刘云影侧头十分不解的看着脸色阴沉的未来君主,他的目光里,并非是只有政敌自天牢逃出的不甘,甚至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
行至景州城外,冷清静谧的驿道上,忽然有一道殷红的影子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陈煜紧紧捏着手里那一只火玉耳坠,在看清那道身影后突然勒住了马缰。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嘶吼一声方罢。
而她站在冷夜里,面对着气势逼人的军马,从容的举起手中利剑,但最终,将剑锋抵在了自己的颈上。
雪亮的寒光自黑夜里发出刺痛了陈煜的目光。
“你们若要追杀景城王,就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刘云影在那一霎才认出了她,不禁惊诧道:“公主殿下!?”
陈璇冷冷瞥了他一眼,最后把视线停留在陈煜身上:“短短一别,皇兄已是千军统帅,当真威风凛凛!”
“阿璇……”陈煜来之前想问她最近过得如何,夫家对她是否和善,甚至想劝她放弃景青玉,但这一刻,看到她为了爱慕之人不惜以身躯阻挡上千兵马,所有的话都生生被堵在胸口,难以言喻。
眼见时间流逝,刘云影有些耐不住性子,试图领兵往前,只才动了一步,便见陈璇手腕翻动,顷刻就在自己颈上割出一道口子来。
或许别人看不见,但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颈上传来的痛意,还有那股顺着肌肤流下的炽热鲜血。
“皇兄若是愿意看我命丧于此,便下令他们追上去!”
“阿璇,别任性,快过来,到皇兄这里来。”陈煜捏紧火玉耳坠,用一种与掌心力度相反的柔和语气对她说道,“听话……”
陈璇冷目轻扬:“皇兄,事已至此,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放了景青玉,二,从我尸首上踏过去将景青玉捉捕归案!”
刘云影冷哼一声,眼见景青玉的队伍已经彻底脱离视线,他越发焦急:“太子……”
“你闭嘴!”陈煜厉声打断他,“都给我退后!”
“太子!”
“退后!”陈煜将佩剑拔出,剑锋直指刘云影,“让你的人马退后!”
“可景青玉……”
“公主重要还是景青玉重要?”他并没有看刘云影早已蓄满怒火的眼睛,而是盯着那一抹殷红的身影,忽然叹了口气,“退后罢!”
刘云影怒目一震,但却不打算听令,沉吟了片刻后,猛地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骏马如风驰去的瞬间,所有人都蓦然一震。
然而就在陈璇将利剑狠狠割向自己的瞬间,黑暗中忽然蹿出一个人影,先是一脚踢掉了她手中的兵器,复而从掌心甩出两片薄如蝉翼的铁器,直刺飞驰的骏马!
骏马双蹄被利器切断,转瞬倒地,狠狠将马背上的少将摔了下来!
当刘云影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时,只见景州方向忽然返回一队人马,停在了陈璇身后。织羽轻击双掌,末了张开双臂护在她跟前:“公主殿下,织羽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陈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们……”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说话间,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已经走了上来,他简单的披了一件外袍,盖住身上的囚服,而那头蓬乱的发丝下,有着一双满含坚定目光的眼睛。就像半年前,他在景城王府拒绝她那般坚定。
陈璇眼眶一红,少顷,泪珠突然从脸颊两旁滚落。景青玉伸出手替她擦拭泪痕,那双清瘦的手掌从她脸上轻轻抚过,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从他指尖传来的暖意,原来,竟是这样温煦。
织羽别过脸,看着华服广袖的陈煜:“你们少将可太不听话了,太子都下令不许上前,他还敢违抗!”
“你是谁?”陈煜避开刘云影不谈,冷冷问道。
织羽扬眉:“高手!”
短短的两个字,顿时将刘云影的怒火撩了起来。少将还来不及拍去铠甲上的尘土,便持剑冲向织羽。凝寂之间,周身杀气瞬起。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淮少将,织羽脸上丝毫不见恐惧,他站在原地,面带笑意,仿佛杀上前的不过是一个手无韧铁的孩童,根本不值得他费心。
不过织羽还是大意了些,刘云影虽然身法欠佳,力气却是足的。
他一剑刺来,织羽举剑避挡,但还是被他生生击出几丈。
“哟,看来还有点身法!不像天牢那些残兵败将!”织羽目色转瞬一冷,“若不是你们人多,兄弟们怎么可能会被你们这些只会三脚猫功夫之人打败。”
“狂徒!”刘云影喝了一声,话落瞬间,几步掠杀过来,再度将织羽逼退。然而这优势是短暂的,织羽忽的侧身从刘云影臂下一过,徒手狠狠从他后背击去凝聚杀劲的一掌。等刘云影趔趄回身,织羽已站在几步外,面上仍是狂傲神情。接下来几个交手,织羽几乎用不到兵器,就打得少将措手不及。刘云影知这人不好对付,纵身一跃退回军中,转而下令让淮军朝队伍围了过去。
这时,一抹明黄忽然从暗夜中追上来。
“璇儿!”随着一声历喝,太子与少将的军马纷纷让出一条阔道。连方围上去的淮军也往后退了几步。
吴彻手持宝剑紧紧跟在皇帝身边,目光警惕的巡查四周,一刻也不敢放松。
“父皇?”陈璇自知此次劫狱必会惊动全城,但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亲自追来了,且来得这般快。她感觉到身旁的景青玉狠狠颤了一下。
“璇儿,到父皇身边来。”皇帝开口说的第一句几乎与陈煜如出一辙。然而面对着这般慈祥的父亲,陈璇仍旧没有妥协:“除非把青玉放走!”
皇帝面容一沉:“璇儿,你一个女子,且已嫁为人妇,怎还能搅到朝政中来?”
她冷笑了笑:“朝政?难道你把我嫁给芙少主,就并非朝政吗?既然已经置身于此,脱离又谈何容易!”
未料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不止皇帝,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
皇帝目光越发阴冷,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说一句,无法察觉的沉默之后,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忽然叹了口气:“璇儿,你不好好的跟着少主回陆桑,留在这里就只为了与朕作对?要与这逆贼同流合污?”
陈璇闻言向前走了两步,想看看自从离开燕州后、这位越来越陌生的父亲,但越是看清他目中的权欲,她就越失望,片刻后,咬牙回答道:“是!”
皇帝整个人一颤,几乎要从马上摔了下来,吴彻眼疾手快的将他扶稳。他却推开那双支撑自己的手,惨然大笑:“玉瑶,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她为了这个逆贼,要同朕作对!”
提起母妃,陈璇与陈煜心中都堵着一股沉郁之气。但面对着天下至尊,那股郁气却又无可发泄。
然而更令两兄妹措手不及的,是皇帝紧接而来的旨意。
“给朕把公主拿下!”皇帝冷喝一声。刘云影几乎没有犹豫,领命后率军朝队伍攻杀过去。景青玉想来也是未料到皇帝的第一道旨意竟直指陈璇,心中一震。但仅仅片刻,他就从天子眼中看到了狠烈的光芒。也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决绝!
藏在天子眼中的,更多的是天下,而非亲缘。
或许对待这个倔强的女儿,他心中的狠决与当日对待景素欢是相同的!
眼看刘云影持剑掠向陈璇,皇帝也没有制止的意思,身旁的太子再也无法安稳的坐在马上。他翻身下马,跪在翊天面前:“请父皇收回旨意!”皇帝看了他一眼,目中有些失望:“你辛辛苦苦扳倒了景青玉,如今还愿意纵虎归山?”
“难道父皇愿意看着阿璇为了景青玉与那些将士拼命!?”
“那是她的选择。”皇帝目中一痛,但很快,那抹痛楚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决不能放走景青玉,放走复国军!”
陈煜震惊的抬目,当面对着帝王冷漠的神情,他心中对父亲的敬意终于被清扫得所剩无几,仅仅顿了片刻,陈煜便也持剑杀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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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混战之外,当然还有着从皇都赶来观战的看客。
只不过这些看客并非是光明正大前来的,而是隐在暗处,特别是被禁令不许离开江淮的怀瑞王。还有在他对面躲藏得十分隐蔽、他并不知情的萧钰和苏婺。
“呀,打起来了!”看着不远处,萧钰乍然低呼。
今日开宴之前,陈煜的确去找她了,也把她带到了东宫,更大发慈悲的让她带上苏婺。陈煜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萧钰凑凑太子生辰的热闹,洗去江昭叶逝世的阴霾。
萧钰和苏婺打扮得颇为中肯,江淮并无多少人见过萧钰,而苏婺帷帽一戴,也无人认得。在衣着光鲜的东宫内,她们混迹其中,根本就引不起谁的注目。但那些王公贵候的一举一动却都落入萧钰眼中。
因此在陈煜离开东宫后,她随后也寻机跟了过来。
知道远处正有混战,苏婺猛地拽了一下萧钰,双手朝前摸索:“天牢被劫,是否丢了什么要犯?连皇上都亲自过来了。”
他感觉得到空气里蹿动的杀气,却听不见战场上的对话,因此打算问一问她。
然而到现在还瞒着他景氏变故的萧钰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一直告诉他,景青玉还在溪郡,因此不能来参加太子的生辰,不能来江淮看他。
如今她又该怎么对他说,他最敬仰的王爷,此刻就在不远处与皇帝兵戎相见、拼死一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