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欣只觉得自己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耳膜像是被一层莫名的空气隔绝,除了他的故事在耳边回荡,其它的一切被厚厚的墙壁堵塞了。痹意蔓延开来一阵阵传遍全身,如同千万只蚂蚁在肌肤里不动声息地啃咬着,侵蚀着。
陆蓝紫轻轻拍了拍她臂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当他读着你的故事时,你是不是做好进入他的世界的准备了?”
半黄的叶片斜斜飘落在庭院中的小水池,深浅不一的黄黄绿绿在池水的映衬下,更显神秘。她双手捧着雾气袅袅上升的牛奶杯,透过饭厅的落地窗静静地看着阳光下跳跃的池水。脑海里还在重复着蓝紫那句,“他的世界”......
“看什么呢?”施一寒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随手拿起管家按照他的习惯搁在桌面上的报纸看。
她转头过来,笑,露出左脸浅浅的小酒窝,指着窗外的小水池说,“这里有鱼就好了,不会那么冷清。总觉得水太寂寞了,需要鱼来陪伴陪伴。”
他也笑,笑她的孩子气,抬起头半是戏谑地感叹说,“我也挺寂寞的......”意有所指地挑眼看着她。
她眼珠子一转,瞥着他打趣说,“那我买几条鱼陪陪你......”兴许是刚洗了澡,他的头发上还有氤氲的水汽,又是一身浅淡的米白色休闲装,散发着点点清爽干净的气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可她觉得他穿浅色的白最好看,哪本言情小说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鱼就不必了,人还差不多......”他还是淡笑着,又把头埋进报纸里。
她拿着小勺子尝了口蛋糕,半着咪起眼做非常享受的模样,“你们家西点师傅的手艺真好......”松散柔软,浓郁柔韧的奶油香气四溢,再加上上面那层淡淡的巧克力粉末,身心的享受。
“是吗?”他还是低头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新闻,随口应着,却不料她一句,“你尝尝。”才微微扬起头,她的唇便覆盖上来,松松软软,带着奶油的丝丝细蜜,轻轻的鼻息喷在他脸上,搔痒般扰动他的心。
他下意识地回应着,贪婪地不想松开,舌尖温柔地探讨着她齿间的每一分美好。
她只是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慰贴,脑海中闪耀着的还是刚才一瞬间近距离地触及他琥珀色眼球的晕眩,只觉得是幻觉那般在迷离间触碰到世间最美最炫目的星光。黑暗中失去一切感知,只剩下被他的舌尖牵引着走向未知的世界。
“韩小欣啊,咱是先去恒隆广场还是久光啊......”陆蓝紫一边打开手提包找着手机,一边走下旋转楼梯往饭厅走去,抬头时却是一愣,又转身嘟囔着,“我得上去再找找看手机到哪里去了。”笑着抿着唇挑挑眉,把刚掏出来还握在手中的手机又丢会包包里。
大白天的被人撞见这样的场面,她耳根有点发烫,微微退出,唇才刚刚离开,施一寒却一脸兴趣盎然地说,“别理她,咱继续吃......”
......
豪华大气的购物中心,灯光开阔明朗,各大品牌都已经上新款了,人倒不是特别多,所以逛得挺舒服的。
说起买衣服,陆蓝紫倒是从不计较,单单在Moschino买下了一件镶珠串上衣和丝绒领大衣,眼睛也没扫过那价格牌。她只看中了一条心形图案围巾,米白色,手感很柔软舒服。其实她并不追求名牌,只觉得喜欢便好。
付完钱走出Moschino后便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厅坐下,女人都爱即时统计战利品。咖啡厅就在街角,可现在人却也不多,灯光很柔和,白色纱帘低垂,她们就近便坐在了窗边位置,身后坐着一对小情侣,大学生模样,甜蜜地分享着一份蛋糕。悠扬的钢琴声轻泻,流水般回荡在深秋午后的咖啡厅,平添几分慵懒。
陆蓝紫轻扰动咖啡,看向窗外,咖啡店的对面是一间灯光璀璨的珠宝店,殷勤的店员笑脸相迎,甜言蜜语侍候着,扰动里面在看着晶晶钻石眼睛发亮的女人们的心。
她唏嘘地笑,脸上却是温和恬淡,“常常想,我也曾像她们那样年轻过,虚荣过。那时才刚出来工作,他还没调回北京总部,两人相隔千里,他忙我也忙,小吵小闹不断,我也总以为是距离的问题让两个人问题不断。可是后来他回来了,两个人却是越来越疏远,像是从来不在一条轨道上,他忙时满世界飞,我忙是一台一台手术没完没了,永远都没有重合的时间。曾经有一次周末发了狠,用他的附卡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口气买的00多支口红,各大品牌的各种型号......可是后来却发现,再妖娆的唇膏贴在我唇上也只是一层冰凉的化学品,我要的不过是那个人的贴近时散发的温暖......”
韩小欣声音很轻,低垂着眼睫,“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很爱很爱的。”
“是很爱很爱的,爱得让人觉得恶心,继续不下去了。”小言情的戏码,那么爱,那么爱,怎么就爱不下去了呢?
“可是不痛吗?”她和邬安皓只是短短的几年都痛得这样刻骨铭心,那她和他从懂事就存在的记忆,如何割舍得了?
“有时候牵着一个人的手,麻木得就像左手牵右手一般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一刀砍下去,也是会痛的。痛却是不代表两个人还能若无其事地像从前那般过日子......”
“其实我想了很久,你今早说得那句“准备好走进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意思?”终究是问出口了,因为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爱一个人容易,和一个人在一起也不难,可爱着一个人又要和他在一起就不是简单的事了。有的人没有准备好便擅自闯进对方的世界,以为爱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其实大家都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对方要的又是什么,牵着手横冲直撞最后不得不分道扬镳。
也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徘徊在对方的门前,匆匆一生不曾有机会进入甚至敲门的勇气都没有便是一生一世了......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骗人的人,一种是被人骗的人。我不喜欢别人蒙住我的眼睛,也不会自欺欺人。你选择的是哪种呢?”
韩小欣笑,有种拨开云雾的阔然开朗,“很喜欢和你聊天,说很多让人茅塞顿开的话,大智大慧。”
她也眉开大笑,“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不大智大慧都不行了,过了三十这道槛,升了一个层次了,呵呵......”说完后又皱着眉头问,“听你语气怎么好像我是那小子派来的间谍一样?”
“希望我到你这年纪的时候也可以能这样看世界......”她出自真心的欣赏陆蓝紫,这样一个女人,淡定恬然,仿佛再大的风雨前也不会动摇。
“可别,到时寒子就得上门找我算账来了。”她松一口气,目光依然很平静,笑容淡淡,“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选择的生活,我只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罢了。你也会找到的,无论是打开他的世界的钥匙,还是敞开自己心门的咒语。”
喝完咖啡后,陆蓝紫要去和同事会合,她只好自己逛着回家。
路过一家宠物店时,她趴在橱窗上隔着玻璃盯着里面色彩斑斓游来游去的鱼,笑,玻璃映照着眉眼弯弯煞是好看。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时,不知想着什么开心的事,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逛完街了?”施一寒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声音懒懒。
“嗯。我在买鱼呢,你说是买金鱼还是买热带鱼好?”她的手指点着鱼缸,很轻很轻。
“还是不要金鱼好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怕你也变成它那样。”他笑,揉揉腿撑着办公椅站了起来,看着蓝天,目光柔软而飘远。
“放在你家,要变也是你变凸眼金鱼。”她气他。
“那可麻烦了,我家佣人不管喂金鱼的啊!”口中的语气倒是真带着焦急似的,烦恼着。
“怕什么,不是有我吗!”她拎着胶袋透明装着的两尾热带鱼,举高在空中久久凝望,“我帮你照看小鱼儿,你得付我薪水呢!”狡黠地笑。
“小财奴!”笑斥着,语气中却满是宠溺。
“这款原木书柜除了有完美的收纳功能,也保持书房整体感觉的整洁,规格有高,有低,有宽,有窄既可以选择靠墙立,也可以单独放,是这个牌子最近针对年轻人的小家庭而设计的,性价比也比同类型的要高很多,小姐不妨再考虑一下......”宜家里的导购小姐一向热情,此刻也正滔滔不绝地给水娟和韩小欣两人介绍着面前一人高的书柜。
“怎么样?”水娟低声问韩小欣,有点心动了,可却还想再往其它的家具店走走,兴许还能看中更喜欢的,毕竟货比三家才能淘到好货啊。
“1199这价钱也还算可以啊,喜欢的就要了呗。”最受不了水娟的婆婆妈妈,都逛了一个中午都还没下定决心,即使穿着平底鞋都走得脚掌生疼。
水娟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又对比着刚才看过那几套才点头拍板,跟着导购小姐去付款填写送货清单。
回来时却发现韩小欣在远处的样板间里,坐在沙发上,手按来按去还不时抬头咨询那身材娇小的导购,看样子倒是真的要买似的。
“怎么了?你也有兴趣换家具?”
“嗯,家里的那套沙发太软了,又矮,坐着不舒服......”她随口地应着,便又站起来坐到另一张紫色的双人沙发,那询问导购的表情可是认真得不能认真了。
水娟笑着打趣她说,“是你坐的不舒服,还是那位坐得不舒服?”
她只是笑,抿着唇嘀咕了一句,“有区别吗?”虽然他没说,但每次看他坐着几分钟要换一个姿势的别扭样儿便知道他极难受,反正那沙发也好几年了,干脆就买个新的。
“哎,看你的样子倒是比我更像要结婚的人啊!”水娟感叹,这两个星期午餐时间她都自动消失了,本来还以为是约会去了,却没想那天在她办公桌上看到一些中医推拿按摩的课程资料,还有关于医学的书籍,没想过她是这么认真地陷下去了。
见她没回答,想了回才问,“真的和他在一起了?”虽然当初自己也有份撺掇着她接受施一寒,可毕竟那是想着她能借着找个人走出情伤罢了,回头深思也能知道,那施一寒是什么人,韩小欣要真认真起来,他能给她未来吗?
“嗯,真在一起了。”心思还摆在正坐着的这张米白色长沙发,清新简洁,款式简单,坐在上面的感觉不会太软,而且高度也恰到好处,要再自己搭配上几个温软的靠垫,那就更舒服了。眉眼笑笑,抬起头对导购小姐说,“就这张吧。”
这会儿愣着的是水娟了,“这就拍板买了?不再逛逛啊?”总觉得韩小欣有时做事也太随便了,凭心而走不是不好,只是怕太莽撞了,没想清楚便下手,日后后悔便来不及了。从前对待邬安皓是这样,如今对施一寒还没吸取到教训。
“谁知道逛完一圈回来后,自己喜欢的那套还在不在呢?”她抱着沙发上的抱枕,神情淡定。
“我可佩服你了,这上马的姿势腻高难度的啊。”
“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她笑着逗水娟,一副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上吧上吧,反正摔着疼的不是我。”水娟装作一脸无所谓地说着风凉话。
“你这人真讨厌,白脸是你,黑脸又是你......”不顾周围走过的人,恼羞成怒地笑着拿起抱枕作势要往水娟身上砸。
其实心里也清楚她是因为担心而时时提醒着自己,可很多事情,哪是步步算得清楚才往前走的呢?或许是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沉浸在某种微妙的感觉中,可顺其自然随心而走不就行了。
刚走出宜家大门施一寒便打电话来让她在门口等着,也没说要带她去哪便收线了。她只好让水娟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等他过来。
水娟上计程车前却又突兀地问了一句,“究竟他是不是你真正要等的人,你可想清楚了?”她不是看不得韩小欣开展新的恋情,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只是不想她再浪费个十年还是无法开花结果。
“没等过,又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他呢......再说,真理是实践出来的。上车吧,没当妈就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准新娘......”她推着水娟进去,还顺手帮她把车门合上,看着扬长而去的计程车淡笑挥挥手。
......
窗外颜色晦暗的旧街巷,路边的乏人问津的小摊,刚才匆忙探头望向每一个一闪而过的细长的弄堂,她没想到车在细长狭窄的老巷子中左穿右插,最后竟在一幢看起来历史颇久的里弄宅子前停下来了。
司机下车给她开门,她看着颇受时间洗礼的房子入口的石质门框,已经掉漆的黑漆大门上一对铜门环,转头看向施一寒,一脸疑惑。
他却轻敲门,不一会儿门轻启,“余老太太好。”施一寒平时虽然一幅吊儿郎当,在长辈面前却是进退有度的,一次听他和他父亲讲电话,一幅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模样,那真是吓着她了。开门的老太太却眉开眼笑地说,“寒子还是口甜舌滑,老余早早就等着了......”
施一寒引着她走进房子的天井,午后的阳光淡淡地铺在地砖上,迎面走来的人满头华发,年过九旬,在这个被旧时光萦绕着的房子里,突然有一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只觉得已被撕下的发黄日历一张张重新黏上,自己又走进了那个到处弥漫着颓废的优雅和忧伤的繁荣的旧上海。
“寒子今天还带了佳人来啊?”面前的老先生说着一口好听的“吴侬软语”,虽年事已高,却是云淡风轻,没半点笨拙迟钝。
“余老先生是当年上海的大师傅,姥姥的旗袍几乎都出自余老的手,多少大明星政要巴巴地上门来还求不着见一面呢。”施一寒微笑着侧头给她介绍。
她愣了一会儿才找回神来,乖巧地叫了声,“余老先生好。”只觉得眼前的人也的确傲气不同非凡,一个裁缝能做到笑拒登门客,可想在这行地位斐然,也知道旧时上海滩有些了不起的师傅是专门只做几个大客的生意。只是没想到施一寒神神秘秘地半响不肯说出目的地,竟是带她来做旗袍。
“哟,大师傅不敢当。四小姐身体可还好?”余老边说边领着他们走近内堂,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改不了口叫四小姐。沈家的太太小姐们是他寥寥可数的老顾客之一,他自十六岁跟着师傅做学徒起便往沈家跑得勤,拿布料,量尺寸,自然也和沈家的太太小姐们有些交情。
“精神很好,行动倒比我敏捷。”他的话说得俏皮,引得老人呵呵大笑。
里屋布置着很简单的家私,像个简单的小作坊,高挑的大厅,一面墙上陈列着整齐的照片,岁月的痕迹从黑白转接到彩色,在不同时光中见证着老人辉煌的点点滴滴在同一空间静止着交汇,诉说着各自的故事。
老人拿着软尺给她量身,颈围,肩长,身长,臀围点点细节都要清清楚楚量度,可让她惊讶的是老人竟然不需要助手也不需要随手记下尺寸,几乎对每一个数字都“过目不忘”,记性极好。
量过身后余老太太带着他们去另外一个房间挑选料子后便应着老先生在外面的叫唤出去了。不大的房间一个个布架,旧上海的裁缝店模样,她抬头看得入神,施一寒却在她耳旁低声说,“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眼中的笑意浓,没想得到她这么沉得住气,竟也没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坚决不上当,就知道他会引她上勾。
“灰姑娘的白马王子被抢了,失了聘礼丢了嫁妆的,连带着我这媒人也跟着遭殃了,你说这媒人做的多可怜啊......”他一边戏谑地手满不在乎地触摸着墙壁架子上一匹匹的丝绸布料。“单宁下个星期有个酒会......”他语气平淡看着她,却因为背着光目光晦暗不清,“你陪我一起去......”
她本是抽出了一匹白色暗纹真丝细细看着,单宁二字听在耳里,正在柔滑的丝绸上滑行的手指却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看清他眼中清澈淡然没有丝毫逼迫的目光,透过他瞳孔的暗哑光泽也看清了自己。
“去就去,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又是旗袍又是大师傅的逛我来吗?”经过那么多事还学不会云淡风清,她这些年真白活了。
“嘘!”施一寒压低声音说,“可别让余老听到了,会发飚的......”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恭敬,半开玩笑地问,“你还真是尊老爱幼啊!”
他一脸正经地说,“我妈见到他还得恭恭敬敬的呢!”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样子又挑挑眼皮一脸恶趣味说,“余老和当年的沈大小姐有过一段情......”
被他这么一说,她脑里混乱得很,沈四小姐是他姥姥,那沈大小姐就是他......姨婆?沈家是名门大族,余老先生是沈家的裁缝......她满头黑线,这琼瑶阿姨恶俗催泪的戏码都给他瞎掰出来了,她万分佩服地问了句,“施二你也混天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