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欣没找着抹布却是找到了纸巾,当她稍稍定神回到客厅时,施一寒陷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流已经滴落了满地,中药苦涩的颜色晕开在地上的纸张晕开。
目光触及他伸长的右腿,被打湿了整个裤脚竟然浑然不觉。没来得及细想她便握着他的脚腕抬起来,一般人不及防地被人触碰到肌肤总会有些细微的反应的,可他却浑然不觉。
“裤脚都湿透了......”
她一句无意的话让施一寒猛然睁开眼睛,瞬间冰冷而又尖锐,却在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拭干他脚上水渍的模样又软了下来。撑着身子坐起来,扯回自己的腿,“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她低头无语,手里拿着浸透着中药染得淡黄的纸巾,微凉。
“看着我......”他拉起半蹲着的她坐在沙发上,强迫着她直视自己,“你所要做的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过得开心,不要用亏欠的眼神看着我,你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如果我过去的行为让你觉得有负担,那么很抱歉......”他不习惯强人所难,也看不得她一脸怜悯加内疚的表情,所以这是最好的抉择。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竟是一愣,千头万绪在脑中牵扯得更是凌乱。
门铃突兀地在寂静的空间中回响,他叹了口气,“我让他送你回去......”
临开门前,他看了一眼她恍如梦游的状态,松开一只肘杖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疼得她直吸气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他笑,眉眼疏朗,“我后天飞比利时,一个星期后回来。希望回来后你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办公室简洁淡雅,他半眯着眼迎着晨光看向玻璃窗外,仿佛想着些什么。
“Mortimer,这一次H&G临时改变计划重新洗牌,单宁那边好像志在必得,萧氏在后面紧追不舍,这场恶战在所难免了......”连凯瑞看向笼罩在金黄色光圈中的施一寒,话里意有所指。
“游戏才刚开始,谁知道鹿死谁手呢?”收回目光转身时内线电话却响了,“施先生,施小姐到了。”
迎着阳光的办公室没驱散低沉得有点压抑的气氛,施沁自知过分,也没出声,当初是想着二哥这人是纸老虎,不像大哥那般真吃人才开了个小小玩笑擅自去找了韩小欣,如今好了,纸老虎也开始发威了。
“明天回北京?”他先开口,明明是疑问句却是用着陈述句语气,强硬得不带半点含糊。
“不,公司......”抬头看了一眼施一寒不带一丝表情的脸,就知道不能用公司搪塞,“我准备留在上海。”
“理由。”
“Chris回来了......回到北京,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我就不能和她一起了。”她有点焦急,“哥,我知道这样去找韩小欣不对,可我什么都没讲啊......”
“什么都没讲。”他微笑点头,目光中流露出点点危险信息。
“好吧,就是讲了一点点,但是不该讲的我全都没讲,只是没想过弄巧成拙让她更抗拒罢了。你就帮帮我吧,全世界只有你能帮我了。妈她最听你的话了,你只要在她面前说两句,啊不,一句都可以了......”
“这是两码子事,你和那个Chris什么时候和我扯上关系了?我只是知道这件事不代表我赞成你的做法。”他笑,至于韩小欣的事,是不是真的弄巧成拙倒还是未知之数。
“不管,到时候被捅出来了,你就是帮凶!”
“既然那么怕,为什么不干脆出柜算了。”他没理她小孩子般的要挟,淡淡地说出口。
“哦,原来你也知道“出柜”!哥,你不会是借着韩小欣的幌子也暗中酝酿着革命吧?”施沁的一脸兴味被他慢慢凝住的笑脸给打住了,吸了口气说,“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这样的事闹出去给谁看了说的也难听。我可以不在乎,Chris可以不在乎,可是两个家族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小沁,重要的是你和Chris是什么人,不是他们是什么人。”语气深长的为人兄长形象终于出来了。
她的笑容苦涩,叹了口气,“要是我能像你这样就好了。”其实她不只一次想过,要是二哥是她这样的情况,家里会不会也顺着他的心让他一往无前。
秋老虎啊秋老虎,白天的太阳不是一般的炙热,早上出门时本以为不擦防晒可以省点功夫,没想到皮肤被炙烤得快闻到焦味了。边揉揉生疼的脸边思量着该用什么方法补救补救,上到六楼时便遇见住在对面的刘阿姨,韩小欣熟络地打招呼,“阿姨又到公园去散步了?”
“是啊,凉爽的天刚适合散步。哎哟剪了个新发型啊?”上下打量了一圈韩小欣。
“是啊!”她笑的有点牵强,今天心血来潮,一下班就到发廊去了,幸好人不多,没预约也有发型师。
只说了句,“剪短,和原来不一样便成了。”就交给年轻的发型师全权处理了,再睁开眼一看时才傻了眼,就是一学生头嘛,本来长长的头发只大概遮住了脖子,短短茸茸的模样和高中要求的没啥区别。虽然和她这身老气横秋的职业套装真的是不搭,不过人看起来是真的清爽了很多。
刘阿姨想了想,又问,“这两天怎么不见你那男朋友了?我看那小伙挺不错的,就是腿脚不太好,前几次我看着他上楼去找你,可辛苦了,上一趟七楼得停下来好几次喘过气来才能继续......”她和韩小欣当了这么多年邻居,第一次看她家里有男人造访,自然不免看多几眼留意着,邻里也好多个话题。
她愣了一下,扯着嘴角笑笑便继续上去了,不知怎的,只觉得今天的楼梯要比平时漫长好多,她每一步都走得累,脑里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他满脑门的汗水扶着墙壁在她家门口喘气的样子,他脸色煞白地捂着腰不吭声的样子,他递给她那满满一大袋卫生巾的窘迫样子......已经是站在自家的门口了,她却没拿出钥匙,愣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饭后她敷着一片片切薄的青瓜,在沙发缩着一个人看旧电影,小小的房子没亮灯,黑白的画面制造的光和影在她脸上或明或暗,跳跃,消亡......《魂断蓝桥》很老的电影了,缠绵悱恻的悲剧情节、演员们细腻的表演、感人至深的情感效应。
小桥流水般优美的意境,似回忆般朦胧的视觉享受......还记得第一次看的时候是在邬安皓的宿舍,周末两个人借着空静的寝室耳鬓厮磨,看到罗依含着泪说:“我一定要找到你。”
那一幕,她倚着他的肩膀矫情地抹眼泪,那种为两情相悦却得不到结果的揪心刺激着每一个细胞。
眼泪一滴滴流过眼镜面,抬头看着他光洁的下巴问,“如果是你,你会像他那么坚决吗?”年轻是总是傻,问着些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却总以为答案会随心所愿。
他没回答,只是拧了一下她的红鼻子,笑她傻......如今才看得清,爱得再怎么无我忘我,炽烈奔放,再怎么荡气回肠,执着坚贞,缠绵悱恻的爱情终究以悲剧结尾了。
当《友谊天长地久》再次悠扬地奏响之际,黑暗中,她眨了眼睛,那么的干涩。看到把爱情、信念和灵魂一同埋葬在桥上的玛拉,笑了。
电影终究是电影,时光易逝,年华易老,只有刺痛心脏的不堪记忆永不停止地重复着,愈发的清晰。
忽然开始想念自己十八岁时的笑容,那时想象着自己会像花儿一样绽放,计划着要活出自己人生中最美丽的姿态。
可当一次次纠缠着邬安皓请求他别走时,一个人拎着行李站在火车上任由眼泪打滚时,当忙着焦头烂额地寻找工作,面试又一次次被拒绝时,看着身边的爱情开花结果或者凋败时,最后看着他挽着美丽的新娘闪亮登场为她所有的努力画上完美的句号时,原来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原地踏步。
到底是无常的生活本身带走了那些快乐,还是她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脑子里闪过施一寒昨晚和她说的话,“你所要做的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过得开心......”叹口气,说得好听,真要做谈何容易啊!
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去黑眼圈什么什么特效霜,想起那次他看到她血拼回来的林林总总的保养品,一脸恍然大悟地说,“难怪皮肤这么差!”让她恨不得把他从七楼踢下去,两千多一套的眼霜啊,被他批得一文不值。
他说话总是这样一针见血,不留余地,生生把你心头腐烂的肉切下来才甘心。
其实后来想想他说的话也是正确的,总是这么一幅怨妇状,任是砸再多的钱在脸上也看不出哪里美了,难道这就是佛偈“相由心生”?想想又是不正确的,他这样一个内心险恶,毒舌不饶人,吃人不吐骨头的万恶资本家还不是长着一幅面若桃花颠倒众生的模样。
她开始想起他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甚至是窘迫的样子,他那天晚上说让她回去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那时她真的不懂。
之前一直觉得他和她不过就是这个城市里再普通不过吃吃喝喝的饮食男女,可听着他说“抱歉”,她是真的觉得有点难过了。
她是真当他是“朋友”了,可是到哪种程度上的“朋友”,那条模糊不清界线自以为只停留在“普通”上面,殊不知早以朦朦胧胧地跨越了,只是跨到了哪里却无法在心里丈量......
许是晚上的自我反省太陶醉,太深入了,第二天早上差点就迟到了,急急忙忙地打车上班,心疼之余还是于事无补,一过江后,上班的这条路长长的车龙便像是便秘一样挪不动半分,远远看向那个小区中高高耸立的那幢楼,44层,视线里狭窄得几乎看不见了。
进入公司大门时还有三分钟时间便要迟到了,她急急脚往前走却还是被大堂里的一幕所吸引了。男人西装革履地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满脸悲戚地对女的说着什么,女的只是一心往前走,赶着上班去,连头都不曾偏向旁边......
电梯里人头涌涌,有人在低声交谈。
“刚才有看见罗晓没有,当初她不是非林家德不嫁么?怎么现在这幅样子?”
韩小欣看着电梯液晶屏幕上的数字,却还是被她们的声音所吸引了。
“林家德偷腥被抓个正着,罗晓哪还有理智管得了海誓山盟啊,当场就了断了。他现在捧着玫瑰来认罪也没用了。”
“多可惜啊,罗晓当初天天陪着他加班来着呢,他好不容易才熬了个经理出头,就一次偷腥罢了,是不是太严厉了点啊?”
“可惜什么?女人就得爱自己,岁月刀刀催人老,死抓着他不代表就是幸福。既然他不是你的那杯茶,为什么不放手去找自己的那杯呢......”电梯到十六楼她们便出去了。韩小欣看着门发呆,她们口中的茶,施一寒口中的鞋......苦笑一句,人人都懂的东西,这世界上仿佛就只有她不懂,其实迷雾早以散去,是她不愿意清醒罢了。
中午午餐的时候一大群女人在茶水室里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韩小欣在饮水机前倒水,不经意瞟了一眼腼腼腆腆笑得一脸幸福的小方,采购部经理秘书。
“怎么了,今天大伙都这么兴奋?”她捧着杯子饶有兴致的问。
“韩经理还不知道啊?咱公司今天桃花遍地开啊,刚才技术部的刘德思小朋友以一盒巧克力加小百合顺利赢得了小方的芳心了......”同是市场部的黄东海的夸张表情弄得哄堂大笑。小方更是脸发烫地咧开嘴嘟囔道,“我都还没答应他呢......”
“那这个周末的聚会怎么都应该算在德思身上了咯......”她笑眯眯地退出茶水间,身后的人话头仍然继续,“没看得出愣头小子还真有心思,列奥尼达斯家的巧克力,是从比利时空运过来的吧......”
“那还是我教他的,不然他都买德芙去了......”
“比利时”“巧克力”......她一定神,也不顾手里还拿着杯子便在偌大的开放办公区域小跑了起来,交待了同事几句请假的事就抓起包包往外跑了。水娟看着她的背影喊,“午饭还没吃呢,你这火烧屁股地去哪啊?”
“吃巧克力去了......”她只来得及搭上这句话便钻进电梯里了,只留下水娟看着紧紧合上的门发愣,“巧克力?”
“司机大哥,能快点吗?”计程车一直走走停停,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到处大塞车?
“前面修路来着呢,今早一姑娘赶着飞台湾的,一路都急得快哭了。你是送人的还是接人啊?”司机大叔眼力通常都好,看她只拎着个包包,饶有兴致地问。
“送人。”她低头看了看表,施一寒手机是通话状态,好不容易才从通话记录中找到他秘书的电话,可是公私分明的秘书小姐哪里可能告诉她老板的行程表,看秘书应付自如的样子平时应该也替着他挡了不少桃花债吧!最后是打了施沁的电话才知道他是坐几点的飞机的。
车一路塞到A1才开始狂飙,脑细胞可急死了不少,那司机还笑,“肯定是男朋友吧!”到达航站楼时只剩下0分钟了,她一边继续拨着他电话,一路向三楼狂奔。哦弥陀佛的是电话最终通了。
“你在哪啊?”飞机起飞的巨大声音充斥在耳朵,她微微张开口急喘着气,脚下的步伐并未慢下来,却未看清前方有人忽然转身,“嘭”地一声撞到了人家身上,她抬头看着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一脸抱歉地满嘴说着,“I......I。am。so。sorry......”身后却传来熟悉而欠扁的声音,“哟,这今天演的是哪出跟哪出啊?”
她拨了拨几乎被汗水湿透的额发,转过身看着这个让她一身狼狈在机场狂奔的人,气都还没喘得顺过来,“大学校运会......我......都没跑过......那么快......”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就差没摇头晃脑了。
施一寒微微笑看着她,别人都觉得离奇的新造型在他眼里仿佛没太能引起他的注意,听着机场广播里传来最后登机召集也不急,“所以呢?”似乎对她的出现也不觉得意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