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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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欣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女人,但看着人家不辞劳苦地把你送到门口,这冰天雪地里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也不好让人家走吧。

“你会常想起你父亲吗?”邬安皓蓦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声音低沉,似是在对她说,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韩小欣在这也不多言,他挑起话题她就答上一两句,客气的很。

“偶尔吧......总是忘不了小时候趴在桌子上写作业,阿爸坐在门槛上抽着烟,我被呛得一阵阵干咳,喷了一作业本的口水。”那是极普通的烟,一张白纸,卷上一小戳烟丝,常常抽到一半就会自动熄灭了,然后又得重新点着。

阿爸那充满沟壑的脸在氤氲的烟雾中只看得个大概,模糊不清。

“我总是想,但又不是小时候的事。他出事前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和我说,已经去找了单伯伯,他们能帮我和妈妈出国。从没想过自己身上还会上演这样的戏码,那天我躺在宿舍床上看着蚊帐,一夜没睡着。我总以为自己应该是这样活的,和你一齐考上我们理想中的大学,毕业,然后再一起找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努力存钱,买房子,结婚,老夫老妻地过一辈子。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想得很远很远了,却不知道有些事情......轮不到自己做主......大前天在殡仪馆看见我爸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没哭,但是眼泪就留下来了,不知道是为了他还是自己悲伤。他毁了自己的家,毁了我的一切,到头来那么洒脱地走了......奶奶自从爸爸入狱后就一直呆在这县城里,楼上楼下不少知情的人闲言闲语总还是多的,开始时我从美国打电话回来她还一口一个让我们别担心,后来也渐渐沉默寡言了。最近这一两年老人痴呆症是越发厉害,连人也不认得了......现在我还不敢告诉我妈这消息,她去了美国以后身体就不好,做了几次大手术,就盼着我爸出来后能一家团聚。其实她一直很后悔当年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事后也让人在网站和学校里面努力澄清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意地点头。其实他是需要个听众吧,只是想把这么多年来的心酸都吐出来,与对象无关。

“以前觉得很苦的事情,其实走远了看回去就不觉得是什么了。最重要是珍惜现在,姜绫对你很好,你不要总只想着以前不好的事了,那总归已经过去,没有意义了。”她平时和人调侃时口若悬河,真正安慰人时,能说的不外乎这几句。曾经她也纠结过去,没法看清眼前的人,现在看回头,不是不傻的。

“可是我不爱她,我是一点也不爱她。刚去美国时,我宁愿整晚整晚呆在图书馆也不愿意回公寓,甚至和她一齐去上课也抗拒,总是想你,我知道自己混蛋,但是没办法......韩小欣,你恨我吗?”

她记得他问过她的,现在的回答也和当时一样,“不恨,没什么好恨的。”她这样一个人,爱就爱了,不爱就不爱了,没什么好计较的。因为已经放开了学着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外面的风很大,屋里的灯突然就黑了,可能是外面雪太大压倒了电线杆。灶里头火苗升起照在他脸上,一明一灭,他压制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一把搂住她,“别动,就给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声音有些颤抖,几近哀求。这个女人,不会再拉着他的手叫小欣了,不会有恃无恐地摸他的小虎牙了,什么都不是他的了。

可能是一整个村都停电了,外面有很强的电筒光照进屋里,扫过停留一阵就消散了。“你放手。”她没有挣扎,很平静地开口,似是在忍受着,自己追慕是十年的怀抱,早已经失了温度。

黑暗中他的呼吸沉重地压抑着,不肯撒手,咬着牙问,“你还爱我的是不是?”说着不等她答上便要堵上她的唇,她避开,声音里带着一种悲痛,近在咫尺,“不要毁掉你在我面前最后的自尊......”

自尊?他笑,凄厉而悲凉,自从父亲被捕那天开始,他哪里还有自尊可言?眼睛在火光中烧得通红,“因为施一寒?”咬牙切齿中带着妒恨,仿佛要把心头的一切烧尽。

“不因为谁......”她猛地挣脱开来走回屋子里,不再理他。

而被她推倒跌坐在地的邬安皓一动不动,十指狠抓过地上的泥土,留下一条条抓痕,却是

忽然笑了,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煞似狰狞。“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后悔的,后悔今天选的不是我。”

阿修罗,在天非天,宁愿走火入魔也不愿立地成佛。

第二天早上她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屋子里早已经没了邬安皓的影子。也好,他这个状态,两人根本无话可说。收拾好东西出门时,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雪,积了几近半人高,天高地厚之间一片寂寥。为了走着方便,特地绕道后山找了条人们砍柴常走的路。午后的太阳照在雪地上,刺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山势陡峭,大雪过后路又极滑,雪被人践踏过后混和着泥,泥泞难行。她拾起一根干树枝做登山杖才勉强能行走,走那段下坡的石板路时好几次都得手脚并用,一旁经过的人都说这一小段路这几天不知道摔了多少人了。

她回到县城才知道昨晚的那场大雪是这么严重的,新闻里也报道了,说是十年未遇的大暴雪。山区有不少老旧的房屋坍塌,县政府受上级指示,都让一些危房的住户先住到临时安置点去。姑妈是惊魂未定,差点破口大骂起来,说是都快要被她吓出心脏病来了,和姑父一整晚没睡得着,担惊受怕的。

她只好一句一个对不起地安慰二老,看见饭厅桌子上一大堆包装精美的营养品,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聪明地转移战场,“唉,这是哪位送来的?”看着也不便宜,是二老的老朋友还是厂里头的人?

“昨天中午的时候邮递员送来的,一整天只顾着担心你,哪有心思去理这些东西。”姑父没骂她,只是叹了口气帮助她顺利转移战场。

“姑妈,这年头这么有心的人可真少了,我替你看看阿。”拆开包装盒,里面只附了张卡片,只字片语非常简单,却看得她嘴角扬起,“愿伯母早日康复。”下款人是施一寒。凤舞飞扬的字,让她的心情也一扫沉重。

“是谁啊?”姑妈坐在沙发上喝中药,瞥了她笑的诡异的脸问。

“朋友。”她抿唇嘀咕了一句。

“谁的朋友啊?”看韩小欣一副乐呵呵合不拢嘴的样子,不明所以的姑妈搁下了药碗。

“男朋友呗。”她不耐烦地回了句。

“哟,咱家韩小欣有男朋友啦?那还不快点带回来给姑父瞧瞧......”姑父正在厨房洗碗,也把头伸出来凑热闹。

她懒得再理他们,上楼收拾东西。手机就放在包包里,她掏出来一看,竟这么多的未接来电,而且全是施一寒打过来的。从周六晚上到昨天下午,列表里都是他的手机号码。她才记起前晚在医院里手机就振动不停了,可当时只顾着想邬家的事。

想着他可能是担心她,旋即回拨了电话,手机里的等待连接声音单调而冗长,似是永远不到尽头,最终还是无人接听的服务提示,中文英文一遍又一遍......她不死心,又继续一遍一遍地打,听着茫茫的连接音想了想,那边现在可是大晚上,可能已经睡了吧。正打算收线时却是有人听了,粗重的呼吸声喷在话筒上,她一愣。

“你好。”是个女声,鼻息依然喷在话筒上,似是接得非常匆忙。

“施一寒在吗?”韩小欣也没多想,却不料那边一句,“他在睡觉。”便打发她了。拿着电话她还在愣着,那声音是,严怡君。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似乎什么都没想,有人敲门,她拉回思绪,最后还是揉揉脸让自己别想了。

“忘了告诉你,昨天你的手机响了一下午,我就帮你接了,是个男的。就问了个大概你去了哪里,我们当时也是担心着你,就简单地说你回了老家就算了。你要不要回复他看看到底找你什么事?”姑妈站在门侧说,她只是简单地应了声。

云端到谷底,有时候似乎只是那么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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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总有些措手不及的事打乱了计划,但一回到办公室,又必须得光鲜照人,卯足精神应对一浪一浪盖过来的工作和人事。韩小欣就是这么一个小蝼蚁,想起半个多月前才刚下飞机就在Vincent的呼唤下,连家都没回,直接上公司卖命去了。这几天一直都处于,上班,加班,下班的三种模式中,读书时是课室——图书馆——食堂三点一线,她现在几乎是公司——家成一直线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上的项目,周围同事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今晚要去哪一所club好好放松一下僵硬的关节。她满身疲倦地关掉电脑,收拾了一下堆满文件的办公桌。连续十几天的加班,她的脑袋都成了糨糊了,所有事情都黏在一块。

施一寒还没从美国回来,她也没和他打过几通电话,有时差之余两人工作都极忙。偶尔打通了也没说两句他就有事要挂了,她回家发生的事也和他说了个大概,自动省略了些会让人误会的情节,他就只说了句“没事就好”。其实她真的有挺多东西想和他说的,哪怕是听她埋怨几句也好,只是大家时间好像永远不对。

她用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打了个电话到他家,之前落下了一件套装,刚好明天有场合要用上,他不在家也懒得过去,干脆让管家叫司机帮她拿过来。只是这次管家说话有点奇怪,“司机给施先生的朋友送东西去了,可能得晚点才可以把套装送过去。”

她也没想什么,反正也不急着要穿,让他什么时候有空就送过来。下班时一群人商量好了去汾阳路吃烤肉,因着不是每个人都有车,干脆就在办公室分配好谁坐谁的顺风车了。一群待字闺中的女同事个个把目光抛向Vincent,硬是说怎么都得坐坐这新车过过瘾。Vincent一脸无所谓地笑,只是最后叫上了韩小欣一道。韩小欣没跟着他们去停车场,说是要到大楼门前取东西。

其实是施一寒的司机给她送衣服过来,那车停在一众Polo本田中的确是有点招眼,她快步走上去示意司机不用下车了,径自打开后门取了纸袋。只是打开后门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水味,她不以为意,也许是司机身上沾染的。但施一寒是最抗拒与医院相干的味道了,即使再怎么清洁消毒,他家是决不可能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的。

Vincent刚刚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的出口就看见大门阶级前的那个身影了,看着她站在那车旁探身取了东西合上车门,眼角挑了挑。

“韩小欣,还说不是钓着个金龟,那车看着可不得了啦。”坐在后座的一大群同事起哄揶揄她。

“要真像你们说的,我老早就做少奶奶豪门少妇了,还用得着熬得金睛火眼吗?不过是替朋友拿点东西而已。”她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说着就拧过头来向后面比了个极夸张的熊猫眼手势。

“讲得我好像很刻薄似的。”这时搭话的却是Vincent,倒一点都不严肃,哧地笑了出来,打转方向盘时瞥了她一眼。韩小欣顿时意识到踩着他尾巴了,抿紧嘴巴,眼睛看向窗外不再看他,车里笑作一团。

今天大伙非常尽兴,一方面是终于完成了磨了大半个月的项目,另一个是因为终于吃着了大家梦寐以求的日本料理。上次午饭在裙楼没顶着位置,大伙说什么都得好好的补上上一顿的遗憾。再加上这里是旧上海的名人官邸,西式的花园洋房,更让人觉得韵味十足,酒兴上头。

其实韩小欣不是特别爱吃日本菜,倒是很喜欢这里的日式烤肉,入口肉嫩鲜美,之前和水娟每次来几乎都是她横扫全场。

今天公司聚会,当然不能像和挚友来一样没个规矩,但也埋头只顾着吃,毕竟她觉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侃。席间也有人敬酒,一贯地埋藏实力,她不当“千杯不醉”很久了。

但她没想到在这里竟也能撞见熟人,去洗手间时经过庭院,看见一人从包厢出来,脸上已经是见了红晕,想是喝了不少。连瑞凯很熟络地和她打招呼,施一寒带着她出去过几次,他自然是心中有数。

回去大厅时又经过那走廊,有穿着日式传统和服的侍应捧着酒菜进去,门开了。

“Mortimer在美国这一摔,MRG可是闹了场大地震......”她认得清这是连瑞凯的声音,神经霎那间被什么东西抽紧着,全神贯注。

“怎么说?”

侍应出来,门被带上了,包厢的隔音设施极好,已经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了。她手里还拽着一张纸巾,揉成一团,好像自己的心一样揪紧。

酒过三巡,他已经是有些了醉意,想着趁那里面一群人聊得正兴时出来抽一根烟。最近MRG亚太区里头可是面临前所未有大风暴,在美国和S&D那边正要谈出些事来,就没想到施一寒出了事。再强大的军团也怕自乱阵脚,现在内部人心惶惶异心四起,自然是需要些安抚的,这不,他连凯瑞就是干惯了这样角色的人。

这才抽出烟含在嘴边,火机才亮起了火光,还没来得及点着嘴边的烟,他就看到了院子里树下的黑影。

庭院是开放空间,大冬天的她就穿着薄外套,似乎已经站了有一阵子,见着他抬头看着她,也没转弯抹角就直接问,“施一寒在哪?”理直气壮得让她自己也讶异了一下,口气竟是有点像逼问老公的狐朋狗友自己老公去向的恶太太。

连瑞凯是有点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半张着嘴巴,连嘴边的那根烟也差点掉在地上。大名鼎鼎的MRG亚太区CEO也有这傻冒样,后来是免不了落下口实被施一寒传为一时佳话了。

冬日里车里车外是完全隔绝的空间,她侧头看窗外高架上飞闪而过的路灯掠过重重灯影,隔着玻璃窗上的薄水雾,外面的所有火树银花不夜天,霓虹灯彩一条街,是与她无关的十里繁华。“就是在美国摔了一跤......”她想起连瑞凯刚才的话,简洁精短,却塞满了她的心,在这个密闭而温暖的空间里,竟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车走了好久,时间粘稠而缓慢。终于还是驶进了一个公寓小区,楼不高,看上去约摸是七八层,楼距很大,大片大片的绿化,又安静,行驶其中像是坠入了哪个无人区。保安严密,从大门进来到进入车库,好几个关卡重重把守。

电梯是密码锁,典型的一梯一户,楼层按键只有一个,很孤单的七楼。晶晶亮的镜子反光设计,她看着那个七,目光有点散。连瑞凯似是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只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按门铃,最后却是径自开的门。

“我就不进去了,你......就劝劝他吧。最近公司的烦心事多点,脾气不太好,身体都那样了也不让护士过来,捂着骗着也不让家里知道......”连瑞凯的语气中带着些担忧,她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眼睛不大,很深的双眼皮,带着淡定的目光。已婚男士终究和卫昊然那种整天着眼于哪个明星模特的人不同,浑身有一种沉稳可靠的气质。

房子不大,她本以为是复式设计,却没想到只是很普通的风格,和浦东的那套房子相差不大。依着走廊只有一个房间,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中药的苦涩味道。门只半掩着,她轻轻敲门,推门进去。

房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双层玻璃隔着厚厚的一层雾,层层暖气扑上来,她的眼睛也带了湿气。半躺在床上的施一寒,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右手腕还缠着纱布,聚精会神地把目光都聚焦在手提电脑上,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没来得及看过来便说,“怡君,你昨天给我的那份文件......”抬头,四目相对,一阵错愕。

“你怎么来了?”他只愣了一瞬间,淡淡地开口,目光稍稍避开。

她本是担心得要命了,刚才听到他那一声“怡君”,已经顿住了脚步。看到他绑手绑脚地半卧在床上,脸色还挺红润,只是瘦了点,看来这施二少倒是从来不缺红颜知己嘛。现在又被他问这一句,倒是理所当然地反问,“我怎么不可以来?”虽然没什么底气,还是挺了挺胸膛。

他嗤地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她摆出一副正宫娘娘在此的架势,笑得低咳了起来,半饷才停下来。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啊。”她很听话,走了过来,却是站着一动不动不肯坐下来。他自然是不习惯抬头仰望着对人说话,说什么都要拉着她坐在床上。

她也是恼,还想着严怡君,一屁股坐在他的左腿上,却不料施一寒疼得浑身肌肉绷紧,本来还有点血色的脸一片煞白,呲牙咧齿地捂着腿咬牙吸气,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这是谋杀亲夫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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