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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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人坐上马车一起走向张府。
面对陈平突然的登门造访,管事并没有太过惊讶,兴许张良也已经料到他们会来,早已经吩咐管事将二人向书房领去。只是又经过那片种上琼花的小院子之时,炎天雪二话不说就径自走了进去。
陈平也跟着停下,猜不到炎天雪究竟想要做什么,来张府却不去见张良,见管事也颇为为难的样子,轻叹一声道:“将你家主子请来这里说吧。”至于这个要求是否于理不合,管他呢,自己又何时在乎过这个了。
管事只能连连点头先向书房去了。
张良本坐在书案边,手里拿着书简,却意外地一点都看不进去,所有的文字似乎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知道自己心绪烦乱,干脆放下书简看向书房的大门。听到叩门的声音,心里一动,正想起身却见到一抹青色的人影走了进来,心中竟升起了淡淡的失望,只是想想又笑了,莫非自己对炎天雪此番的到来还能有别的希望么?她这次也只可能是兴师问罪来的。
“子房,我有些话……”女子走进门槛,温软的声音带着一点犹疑,秀眉微蹙,似乎有许多心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浮梦是聪慧的女子,原本知道自己沉睡了整整十年也非常惊讶,但是见到张良之后也渐渐能接受这个事实了,毕竟这次苏醒又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恢复到以前平静而幸福的日子,她也该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可是渐渐的她察觉到张良已经不是十年之前的那个张良了,以前,不论是什么时候他们都能最先察觉对方的出现,相视一笑,许多默契是需要时间的积累才会有的。张良的话一向不多,但浮梦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虽然那个心自己似乎只占有小小的一角,但她知道他不是寻常男子,所以她愿意等,等到张良的心愿实现,自己就陪着他是隐居或是朝堂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然而自己醒来之后,有些事情到底是不同了。对于自己的到来张良似乎会有意地回避,就连这次离开原本的韩国跟来这里,也是她主动提出来的,经历了这么多,她不愿两人在分开。原本以为张良是因为对自己有愧,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自己,所以才会一再躲避,可又似乎不是这么简单。她经常见他蹙眉,但在察觉自己的出现之后又恢复笑容,那种对外人伪装性的笑容,这说明如今她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外人了。
然而他却在照顾那一片琼花之时露出温柔的表情,那是十年前的自己也不曾见到过的温柔,曾经以为,是因为自己喜爱琼花,张良才特意搬了这么些来。可就在自己欣喜地想要去触碰那些柔嫩的绿叶之时,却被张良出言阻止了。
“浮梦,你身子还弱,以后……若是没事,就不要进这院子了。”
她清楚记得当时张良的话,她的身体是虚弱,因为久未见过阳光,皮肤是略带病态的苍白,可是这并不表示自己真的虚弱到不能出院子的地步。只是从张良的话里听出了他对那些琼花的保护,他并不想她碰它们。种这琼花早已经不是因为这是她所喜爱的了,十年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连刚才在看到自己进屋之时,也察觉到了张良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他在等什么人?见到是自己居然会有失望的神色。心里有些痛,她知道,经过十年,张良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所以这次她下定决心要好好问个清楚。
正要开口,管事却走了进来:“公子,陈大人和炎姑娘在东院,想请您过去一叙。”
张良一怔,起身就往屋外走,浮梦见这情况也想跟上,张良却突然转过头略带歉意地道:“你且在这里等等吧。”
浮梦只能点头同意。
张良快步走到东院,不知怎么心里竟是越来越慌乱,走进院子之后只见红衣女子正弯着腰,从一边的木桶里舀出水来在浇花,水过之处,那些洁白的花瓣上也占着点点水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只是张良记得这木桶并不是张府之物,有些意外炎天雪居然会带着木桶来悠闲地浇花,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责备他害死阿林楮墨的。
陈平先注意到张良的到来,出声道:“张大人。”
红衣女子听到声音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浇花的动作,并未回头:“这些花好歹我也有份,怎么着也该出一点力的,张大人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张良并不回答,炎天雪也不在乎,自己继续浇着自己的花。众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不去打扰她,直到将木桶里所有的水浇得干干净净炎天雪这才停下。
腰都有些酸了,炎天雪直起身敲了敲腰部,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然后才转过身毫无顾忌地看向张良,她不会再躲避了,以前那个低微到自己都嫌弃的炎天雪已经不在了。
“今日来,我是有事请问你的,”第一次,用如此陌生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对着张良开口道,想了想又笑了,讽刺地说道,“张大人一向料事如神,此次也一定早就知道我想问什么了吧?”也省得她再问出口。
“你是想问昨日的事情。”张良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对炎天雪的态度有些疑惑,是什么时候起这个简单女子的心思他再也看不透了?当局者迷,自己到底还是入了局,无法抽身。
“果然,”炎天雪嗤笑一声,“那就请张大人解释一下秋娘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安排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的安排,所以才特意告诉秋娘那一条路,否则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追上我们?现在,你只用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他点头,“可是……”
“够了!”炎天雪打断张良接下去想说的话,他还有什么好说的?说他只是在完成刘邦下达的任务么。
也许一开始还想不通,难道张良真的就如此料事如神,知道他们会从哪一条路逃跑?这么快就能追上来,反应过来之后炎天雪只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大白痴,自己一直想着秋娘是当初嫏嬛坊里的女子,与所有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却忘记了她曾和张良串通一气。与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人来说,他们明显交情更好。虽然自己只要她弹筝,从未透露过要救楮墨的事情,但秋娘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只恨当时怎么就那么信任她,选择了这一条路,否则楮墨和林姐姐也根本不会一起跳崖,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我原以为你不会再利用我了,而且也自认真的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再被你利用了,好歹我为汉军偷了军机图,为你和浮梦姐姐找到羽灵花,我真的以为就算你肯不爱我,但至少也不会再想伤害我,”炎天雪平静地说下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张良似乎想要走上前,却在对上炎天雪的眼睛之时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那笑越来越冷,渐渐变成嘲笑,“是我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你呢?不对,是因为我从来不了解你吧。我早就该认清楚你的心就和这石头一样,冰冷的就算我用尽全力也不可能捂暖。你当真可以不顾以往的所有再一次狠狠地利用了我。如此,真的该恭喜张大人了,你的任务完全得好,不仅杀了楮墨大哥,甚至连林姐姐也一起随他去了。其实你早就料到了吧,如此还真是诛了九族。咦,也不对,九族是不是还包括朋友之类的啊?那张大人以前好歹曾是林姐姐的主子,是不是也要算在其中啊?”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炎天雪感觉有些累了,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继续说道:“张良,我想这一次我们是真的无拖无欠了,你用林姐姐和楮墨大哥的死回报了我所有的付出。果然一直都是我天真,早就知道你不可能在乎我,偏偏我还不信邪地冲上去,结果连累周围的人全都受到伤害。以往的每一次我都是断而不断,明明说着再也不要见你的话,结果还是无法违背本心。如今,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说着,炎天雪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缓缓在摊开手,众人这才看清居然是一个火折子,火折子立刻燃烧起来,明晃晃的火光在风中摇曳,炎天雪只是笑,也不在乎那火是否灼痛了自己的手,张良和陈平正想从上前,却又见炎天雪将手缓缓一翻,火折子就这么落在了琼花丛里,一点点的火苗却突然迅速地燃烧起来,俨然变成一条火龙。
原本洁白无瑕的花朵逐渐被咆哮的火龙全部吞没,逐渐变成黑色,那些原本还极其旺盛的生命瞬间枯萎,漫天的黑烟将张府的天笼罩着,刺鼻的气味让人作呕。好似下一秒就已经是世界末日。可偏偏火光里的琼花还能透着别样的美,那是一种死亡之美,透着绝望,好似想要再死亡来临之前留下自己最绚烂的样子。
张良看着琼花丛变成了一片火海,惊呼着上前:“不要!”此刻的他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一心想要救下那些琼花,可是炎天雪却挡在他的面前,并不退让,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那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凌厉,让张良愣在原地,在回过神来之后就绕过她,想去旁边取水,可是哪里还来得及,所有的琼花早已经化为乌有。心脏猛地收缩,好像那火不仅烧毁了所有的琼花,连着他的心也快要变为灰烬。却仍旧不肯放弃,没有水,就脱下外衣去扑灭那火,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心脏仿佛已经停止跳动,自己的生命也在瞬间抽离。
“那些水……”喃喃道。无力地垂下手,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狼狈不堪,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只知道,某些对自己最重要,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已经跟着琼花一起死掉了,即使自己再努力,它们都已经死掉了。
“那些自然不是水。”静静看着眼前的熊熊火焰,炎天雪淡漠地说道。那些是油,虽然比不得汽油那般厉害,却也是炎天雪昨夜花了整夜的时间用食用油混合出来的,一沾上火就会立刻燃烧。说完之后,就径自往院外走,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意义了,因为自己的爱慕,爱情和心也已经跟着那些琼花一起死掉,如今再多留一秒,都只不过是提醒着她自己的过往是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天雪。”见到炎天雪要走,张良立刻想要追上去,然而就在同时一阵掌风迎面而来,张良错身躲过,却只能见到炎天雪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面,又想跟上去,陈平却已然挡在他的面前,也带着焦急,只是他此刻绝对不会让张良追上去,又是一掌打去。
“陈平,你想如何!”张良稳稳接下,知道陈平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此刻心急这去追炎天雪,这么拖下去只会越来越麻烦。
陈平一笑,永远温润如玉的男子居然也会有如此恼怒的时候么?只是这一次,他并不打算再成全他了。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次次放手才让炎天雪一次伤的比一次深,所以早就想好,不论在发生什么事,他都绝对不会再让张良接近她,冷冷地看着眼前失常的男子:“张子房,我已经给过你太多机会,是你自己选择放弃。以往是我一次次地退让,但这次你若想再见到她,除非先杀了我陈平。”
“张良,别忘了,是你自己选择放弃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