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见她把刚才的素纹木兰簪放下,心里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给她包装好。
熙熙得了长命锁,眼巴巴瞅着柜台念念不舍。萧律瞥见柜台上的木匣盛了一支雪玉做的木兰簪,拍了拍她的头,脸色难得一见的温情,舒展眉头和颜悦色地问:“熙熙想要?”
熙熙点点头,软软怯怯地拉着萧律的衣角,奶声奶气唤道:“父王。”
萧律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往外渗透,连冷清的眸子也染上喜色:“熙熙喜欢,那就买吧。”
萧律掏了三张银票,扔在柜台上,冷声道:“不用找了。”
小伙计喜上眉梢,刚想道谢,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他眼前一花,手里的银票被人夺了去,脑袋一痛,被人暴敲了一顿栗子:“作死呀你,没点眼色的东西,连王爷的钱你也收,还有没有点规矩?!”
来人肥硕的身躯滚倒在地,声音惶恐:“小的不知燕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的有罪。”
萧律双手负背,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无妨,你起来说话。”
旁边的小伙计吓得魂不附体,额上后背冷汗涔涔。他居然……居然伸手接燕王爷的钱,小伙计后悔得几乎要把自己的手给剁下,浑身瘫软跪在地上。
珍珑阁掌柜王有富踢了他一脚道:“还不赶紧奉茶?”
小伙计连滚带爬地离开。王有富诚惶诚恐将萧律引至上位:“王爷您请坐。”他眼尖看到萧律身边的熙熙,肥嘟嘟的胖脸挤出笑容:“这是?”
萧律面无表情:“本王爱女。”
王有富又是一顿弯腰行礼:“郡主安好。郡主冰雪可爱玉质天成乖巧娴孝明珠之光……”他早听说燕王爷收养了一个义女,赶紧吧啦吧啦夸了一大通……
熙熙见他嘴巴上下蠕动,笑得比花儿还鲜艳,不动声色地瑟缩了一下。
苏云卿“哈”地笑出声来:“不愧是做生意的料,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王有富转过身,讪讪地说:“您是……”能和燕王在一起的地位一定不低,哪个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伺候。
苏云卿摆摆手刚想说自己不过是个路人甲,刚刚给她介绍首饰的小伙计端上茶,站在他老板后面小声地提示:“这位是夫……王妃!”
王有富恍然大悟,上前热情地夸了一通:“王妃您姿容清雅高贵出尘风华绝代德懿嘉良……“又是吧啦吧啦夸了一大通。苏云卿总算明白熙熙为什么会哆嗦一下,连她也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样热情洋溢的赞誉,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承受得了的。
等他吧啦完了,苏云卿才揉了揉眉心,一头黑线,无力地说道:“谁说我是燕王妃了?”
王有富一愣:“您不是?”
苏云卿笑得意味深长,凉意乍起:“本、姑、娘、未、曾、许、配!!”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王有富面色尴尬,终于不敢乱说话,他偷偷瞅了一眼萧律,燕王爷始终悠闲自得地品茶,唇边若有若无挂着一丝笑意,便放下心来,当即判断,眼前这位姑娘即便不是王妃,也是极受宠的,不能轻易得罪。
他做人极圆润,附上三张银票,又偷偷添了几张,送给苏云卿:“姑娘头一次上我们店里买首饰,是小店的荣光,哪能收您的钱?这点银子不成敬意,当是小人送给郡主的点心钱,还请姑娘笑纳。”
苏云卿瞟了一眼上面的数字,除了萧律的三百两外,还有几张不小的面值,合起来怕是近千两。瓜果钱?这瓜果委实能买的也忒多了点。
苏云卿只是瞟了一眼,挪开眼睛,笑了笑:“无功不受禄,老板你还是收回吧。”苏云卿表现得格外义正词严凛然正气。
她坚持不收,王有富只能退而求其次:“姑娘在我店里看中了什么首饰?只需和小的说一声,或者有什么需要订制的,小的保准给您做来。”
苏云卿点点头,含笑道:“今日看中了这两样,就先这样吧,下次要是有什么好东西,还望老板给个折扣,优惠一些。”
王有富点头哈腰:“那是自然,自然。”
王有富恭恭敬敬地送三人出阁。熙熙郑重地将那支素纹木兰白玉簪插在苏云卿发髻,云卿喜上眉梢,一口一个的“好熙熙”、“乖闺女”,亲得她满脸口水。
眼见日当正中,走了这么久苏云卿和熙熙都有些累了,苏云卿搭了个凉棚看着日头,可怜巴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想走了。”
萧律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平静下来:“上明月楼吃饭罢。”
苏云卿欢呼一声,笑容明媚:“老板你真好,我爱死你了。”多么识情趣的好上司,她头一次发现萧律冷若冰霜的俊脸是这样顺眼,这么美好。
萧律微微蹙眉有些不悦,见她只是脱口而出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欣喜,并没有别的意思,心中的不悦反而更甚。苏云卿忙着高兴去了,没有注意到萧律细微的表情,倒是熙熙看她父王有脸色阴沉的趋势,不安地闭上嘴不说话。
三人来到明月楼前,突然斜地钻出一个小乞丐来,拉住苏云卿的衣裾:“好心的小姐,求您赏口饭吃吧,小人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求求您赏碗粥也好。”
小乞丐十多岁的样子,大概是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长得瘦瘦干干,额头青一块紫一块,脸上沾了不少泥块污垢。他的衣服十分破旧,补丁摞着补丁,脚上圾拉着一双草鞋,露出五个脚趾。头发稀疏泛黄,伸出的手瘦骨如柴,像五截竹节一样干枯得骇人。
苏云卿一怔。大概是知道自己唐突,小乞丐慢慢地收回脏兮兮的手。倒是熙熙看得于心不忍:“姑姑,你看他多可怜啊,姑姑你就帮帮他好不好?”
苏云卿无奈地点上熙熙的额头:“就你滥好心!”她掏出数十枚铜钱劝道:“拿去买些东西吃吧,吃完去店里找份活计,年纪轻轻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混下去。”
小乞丐抖抖索索接过钱,道了一声谢转身跑进人海中。
苏云卿手中安静地躺着一颗圆溜溜的蜡丸,她不动声色地弯起唇角,将蜡丸笼入袖间。这番细小的动作,没有谁看见。
明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得名于前科状元北煌名士朱盛的一副对联:数点梅花横玉笛,二分明月落金樽。明月楼得状元郎题字落款,声名鹊起,在京城成了才子鸿儒必去的酒楼会所。邀三五好友,对半江城河,赏一轮明月,饮酒作词,已成了京城第一雅座盛宴之地。
苏云卿看到包房用不少屏风围隔,屏风上有诗画题引,皆为学子才人酒酣时泼墨而题的佳作,明月楼声名愈著,要求的诗词画书品格越高,以至后来能在明月阁屏风处留名成了学子们竞相追逐的目标。
能在明月楼喝酒吃饭,自是极雅,价格也不便宜,当然如果才气够高明月楼的老板不但不收饭钱,还会请他在屏风上留字作书,以緔文人。
苏云卿匆匆看了几篇,才华出众者不少,明月楼的画屏果然不负其名。甚至有几个人名苏云卿也识得,她在萧律底下伺候,多少也知道他手中那帮幕僚,像盛名的华砚澹,朱之栋,贾蕴承,顾简……这几人年纪轻轻,担任要职,也在明月楼留下大作。
苏云卿抿了一口雾山冻顶,若有所思:怕这些人都是萧律在明月楼招揽来的,学而优则仕,倒也不枉他们的才华。都说天下文人,南翌为首。苏云卿倒不这么认为,南翌词风婉约风雅,却是些无病呻吟卖弄风月文章,论慷慨激昂简洁明快实用,大不如北煌。加之北煌君王励兵秣马允文重武,国家实力民富兵强怕是要胜南翌一筹。
萧律喜甜不喜辣,点的是几样清淡的小菜。苏云卿属于无肉不欢的类型,要的必定是大鱼大肉。反正有人请客,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点了好几个荤菜。熙熙倒不怎么挑食,除了不吃肥肉肝脏和茄子外,别的都能吃下。苏云卿尽量就着熙熙的偏好,点了香菇烩鸡块和一个清蒸桃溪鱼。
苏云卿边扒着鸡腿边点评画屏上的诗词书法,虽未必全面,但也有自己的见地,除去形象不雅以外,别的毛病也不多。萧律基本上听多说少,偶尔发一言必定是直指要处一针见血。一顿饭下来,倒也不算冷场。
最后一道桃溪鱼做得鲜嫩滑口,美妙无比,熙熙夹了腹腴处的鱼肉送进苏云卿的碗里:“姑姑,吃鱼。”苏云卿眉开眼笑:“乖熙熙,姑姑没白疼你。”
萧律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熙熙何等乖觉,又挟了鱼腹的另一块膏脂递了过去:“父王,你也吃鱼!”
萧律低声“嗯”了一句,虽然喜色未形于表,嘴边却轻轻勾起一个弧度。
他饮了一口胭脂红,突然瞥了苏云卿一眼:“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改了性子,千两银子放在眼前居然没有接,倒真是让我不敢置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