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其实不过是曾经拥有。可是放手了才明白,两条平行线偶然的相交,那一瞬,其实已是永恒。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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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嬷嬷的下巴,成功地掉到了地上。
水玥颜沉吟了一会儿,拽着管事的嬷嬷躲到屏风后,半晌道,“看见了吧,真得吧,没事了吧,不送!”
管事嬷嬷从屏风后走出来,擦了把冷汗,然后对着孟玄胤小心的点点头,这才悄然退了出去,并随手将门轻轻阖上。
水玥颜整理好衣服,走出屏风时却发觉孟玄胤仍在厢房内,不由得蹙起眉,眼中神色不定,“咦?你怎么还在?”
“我想第一个看见你的脸。”孟玄胤笑笑,挽了袖子动手拧帕,故意把水声搅的跟起浪似的。“过来,我给你洗脸。”
水玥颜翻脸堪比翻书,柳眉倒竖,“我的脸还要呢,陛下没事的话,可以去找后宫的各位娘娘们,一个一个的,保证洗得开心,洗得痛快,洗得和谐!”
“叫我无逸。”孟玄胤将她拽过来,然后用素帛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半晌,苦笑道,“你这脸,弄了几斤面粉!难道这种行为就不是浪费粮食么?”
水玥颜却说,“还是劝你做好心理准备,每个见过我这张脸的人,都被吓得哑口无言瑟瑟发抖。就是我自己,也没见过呢!”
“你自己都没见过?”孟玄胤一愣。
“反正成天戴着鲛人皮,我已经习惯了。”水玥颜脸色稍霁,声音仍然没什么起伏,“难道非要整一个花容月貌才是好么?”天知道吃了朱颜改以后,她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反正汝嫣错和独孤静辉都不许她看,不看就不看呗,万一真的很惊悚,吓死她自己怎么办?当然,好奇之心还是有的,只是脸上这堆麻烦的东西,隔个几天就要重弄,当真是麻烦死三湘姊妹了。倒是她自己,一边弄一边打瞌睡,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明星上妆的苦恼。
孟玄胤看着那张渐渐呈现出真实的面孔,桃花眼细细品尝着眼前的这张完全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娇颜。若不是额间晕着淡淡一粒殷红低蹙的朱砂痣,若不是那双黑亮如莹的眼眸,就算在长街上擦肩而过,他恐怕也难以认出她。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夕阳染红了高低错落的山头,仿佛要在生命即将坠落的刹那将所剩的余辉全部撒下。山映斜阳天接水,春草青翠如碧丝,风细细,卷地忽然过,梧桐树叶发出细细簌簌的清响。
一室的静,只余二人浅浅深深的呼吸,轻轻地萦绕在鼻尖倏地消散,什么都没有剩下。紫铜鸟首耳兽足炉内袅袅升起的烟,极细,极淡,却一缕接着一缕,缭绕开来,迷蒙孟玄胤的眼睛,转而灵蛇样钻进口鼻耳,直指人心,汇成满室的香,旖旎且缠绵。
孟玄胤看着那张脸,皮肤白皙,却不是那种健康少女白里透红的肌理,而是那种略带病态的苍白,就好像是他最喜爱的白瓷,又好像是雪域最纯净的冰魂雪魄。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嘴唇的颜色却极淡,只是略带一点粉红。一头乌发在肌肤映衬下,愈加黑如鸦翅。飘逸得不似世间凡人,纤细得仿佛随时都可能会随风飘去。还好此时天无皓月,否则孟玄胤真要怀疑,她会不会就那么飘飘悠悠地腾空升起,直奔那冷冷清清的广寒宫。
“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是我。”水玥颜双目熠熠,深如凝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只这盈盈一笑,星眸浩渺,颇有些潋滟的味道,仿佛是在眉宇间绽开了一朵明媚鲜艳的花儿,美得令人窒息。举手投足间风韵雅致,更有种让人忍不住想掬于掌心呵护的娇柔怜弱。最让孟玄胤心悸的是她犹若蝉翼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水珠,仿佛是未干的泪。
孟玄胤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然后一捏一转……
“诶?”水玥颜连忙打开他的手,开玩笑,她又没偷嘴吃,为什么要撕她的嘴!等等,这个念头不对。换!
“怎么回事?”冷寂的厢房里,连空气都已经窒息,寂静的仿佛听得到怒火渐炽的孟玄胤宽大的袖子扫过衣裾,微微响起的细碎摩擦。
“我只是吃了点属性不明的东西,结果就闹成这样了。”孟玄胤凌厉凶狠的目光如利刃穿肠一般,水玥颜看了都不免惊惶地颤抖几下,不过,吃都吃了,改都改了,除了坦然接受,就只能坦然接受了呀。
“朱颜改!”孟玄胤将手中的素帛重重往水里一扔,鼻子里冷哼几声,呼出两股阴阴的冷气,流动的空气瞬间凝结,厢房里骤然冷了许多。虽是暮春,却似掉进了数九隆冬的冰窖里,就算是在门外候着的邹常喜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水玥颜眉心微微地蹙起,像笼了一层淡淡不经意的愁,随时地散开来,“我本将死之人,若没有这朱颜改,只怕早已成枯骨一堆。若是问我,愿意活着,还是愿意变得平凡普通,我的选择永远是前者。”
“文沐雪的病,从何而得?”这是暗卫一直查不清的事情,也是孟玄胤心中的一个死结,所以,他才让文谦像个活死人一般活着。在秘密没有全部被挖掘出来之前,他会让文谦活着,当然,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闻言,水玥颜神色漠然一转,冷笑了几声,仿佛触及到内心最深的疼痛,适才的几分愁绪也清减了起来。如果不是那些蛊虫,如果不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日会疯何日会死,如果不是连医神都治不好她的病,她又何必非要逼他签下休书。
盼着他死而复生,可当他真得站在自己面前时,她却胆怯了。
水玥颜知道,他们可以同生共死。可她却不愿,让他再一次经历她先他而死的痛。过去,她总是任性的觉得,先死的人是幸福的,把一切悲伤和痛楚都留给和自己相依相伴的人,虽然自私,但至少心里的苦会少一些。现在,她才明白,真爱一个人,是该让对方先自己而去的,这样,才能将所有的苦所有的泪都留给自己,将微笑和幸福都留给对方。
所以,在春江水岸,在那一刻,她是多么希望他能签下休书,却又是多么恐惧,他真会离弃她而去。
想到这里,水玥颜只觉得喉咙口一热,嗓子顿时闷得沙哑了起来。脑子里不由浮现出慕兰玄喆的脸,还有那么温暖的浅浅的笑容。不像对面的这人,虽然在笑,却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眼角眉梢潜藏的隐隐约约的狠戾,让她没来由的心惊肉跳。
什么义兄,什么义妹,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从来都不信,她也从来都没有当真过。
虽然心里的苦涩如湖水里跌进的石子,波纹一圈圈粼粼地荡漾了开来,但水玥颜的嘴角又开始浅笑,弯成好看的弧度,“文家擅蛊,陛下难道不知么?”
孟玄胤神色一凛,看来文家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纵然他已将文家这座大厦亲手推覆,可百年余威犹在,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他想了许久,这才想到水玥颜,不由得问道,“惜儿又是如何知晓的?”
“因为被文二公子种下子蛊的人,就是我。”水玥颜的嘴角依旧保持着那抹淡定温和的笑容,如一只泣血的蝴蝶栖息在她的嘴角,渐渐吞噬她的心灵。
孟玄胤看着水玥颜,眼中有审视有揣度有狐疑有忧虑。只是,这样的视线落在水玥颜的心里,却是讥讽的一笑。更爱自己这种事,很常见,何况是身系万民的帝王。所以,轻轻地舒一口气,她心平气和地背过身去,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寒梅图。
孟玄胤看着她淡绿的裙裾旋转如玉碎,微微一笑,“看样子文沐雪应该是被蛊虫反噬,且被人下了毒。这样的手法,不像是惜儿惯用的手段。文家和独孤山庄虽说不上和睦,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看来,能做此事的人,唯有你身边的汝嫣错。”
“是啊,他对我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拂照之义。”水玥颜看着《寒梅图》上,淡墨圈出花瓣,焦墨点出的花蒂,疏密虚实,姿态各异。刚中有柔的树干上繁枝密花,错落有致,蓦然看去,似有一袭清香扑鼻而来。其实,人言与画画一样,凝炼简洁方能韵味隽永。
“你暂且先在这里住下,过几日,我会派人送你回定南王府。”孟玄胤淡淡说道,顺手将水玥颜纳入怀中,“朱颜改也算是天材地宝,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吃了就吃了。”
眼中闪过不悦,水玥颜推开拥着她的臂膀,“我与定南王府没有任何关系,‘回’这个字,未免用得太蹊跷了吧。”
“是么?”手臂用力地箍着水玥颜的身体,否则,薄薄的雪见不知又会从何处冒出来。孟玄胤轻笑着,对着樱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半晌之后,他眯着魅人的桃花眼细细品尝着眼前妩媚的娇柔。“一会儿我会让人把新的鲛人皮送来,记住,除了在我面前,不许给任何人看到你的脸。就算是我可爱的弟弟,也不许。”
“反正是给别人看得,我无所谓。”水玥颜有些恼火,头垂的低低的,拼命克制想要用袖子擦嘴的冲动。
“你脸红了。”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似乎很满意水玥颜的反映。
对!气得脸红了。
“抬头看我。”
脖子折了,没抬头这功能。
“惜儿,惜儿……”孟玄胤将头放在她的肩膀处邪魅低喃,慑人心魂的灵动双眸也紧跟着闭上,似回味,似怀念,一只手在顺滑的青丝上流连。
就是这种感觉,心像被什么填充了一样,很踏实,很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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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拖丝,霁光浮瓦碧参差,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却觉好梦无寻处。
满眼游丝兼落絮,水玥颜懒懒地倚着阑干,或是俯视,或是眺望,还有……静候孟玄胤的下一步棋。这一局,现在比得就是心理,谁犹疑了,谁胆怯了,谁沉不住气了,谁就先输了。
对于汝嫣错他们,她想问,想看,想助他们逃离困境,但理智告诉她,若急于一时,恐全盘皆输。所以,只有等待,唯有等待。
这也是慕兰玄喆给她的四个字——以静制动。
是啊,她宁愿他是慕兰玄喆。这样,属于柳天白的灵魂就可以静静得沉睡在慕兰玄喆身体的最深处。慕兰玄喆……
不,现在,她应该叫他孟玄喆。因为,认祖归宗和封王的大典在昨日已经举行了。她不能亲口向他道喜,甚至连围观都做不到。被变相的囚禁在熹王府中,她就像是一只断了翅的鸟,失去了钟爱的自由。
或许,她也是不想去的。
因为,天白并不爱权势,更不爱富贵荣华。
想到这里,水玥颜落寞地叹了口气。其实,他根本不是那个单纯的棋士,她也不是裴家的惜言,他和她,借由着别人的身份演出了一场感天动地的爱,然后呢?回到各自的世界,继续各自的生活,就像是死过一回,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只是没喝孟婆汤罢了。
可她又想,无论皮囊如何变换,他仍是他,她也仍是她。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很难清楚地分割开过去和今日。明明是同一个身体,他却不是她习惯、信任、依赖甚至是深爱的那个人。
还记得在衣冠冢前,孟玄喆的眼眸缓缓泛出一层涟漪,唇角的笑意更加浓烈,他说,“以后,不要再喊错我的名字。当然,如果你叫我喆,我乐意之至。”
“喆?”水玥颜心底有说不出的排斥,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叫他慕兰兄。
孟玄喆微微一笑,长指轻轻掬起水玥颜的一束发丝,凑近唇边轻轻吻着。“没错。我不喜欢你看着我,呼唤的却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被动接受着这种无序的杂乱,水玥颜的大脑已经被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一片空白。
执着发丝,孟玄喆的嘴角微微勾扬起美丽的弧度,每一言每一语都是如此柔和而悦耳动听,“你可以自由选择,爱他,或是爱我。只是,现在,我活着,而他……也许在沉睡,也许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这种类似于精神分裂症的话,让水玥颜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么?”孟玄喆轻笑着,带着丝丝的嘲弄与讽刺,“那些绝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对我而言,再激烈,再痛苦,也不过是和听别人的经历一般。就算感同身受,但,那依旧不是我。”
这样的笑语不知为何让水玥颜有些不适。明明是是同一个人,却被他强硬地分割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仿若一个是疯子一般的伶人,另一个是冷眼观瞧的看客。为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愠怒,眼底渐渐凝结成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为他哭,可以为他苍白无力,那是他应得的。”孟玄喆阴寒得毫无一丝温度的声音,就像是利剑一般刺透水玥颜的心脏,“但是,你的疯狂,你的恐惧,你的痛苦,是属于我的。”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在她的双颊摩挲,烙印在灵魂深处熟悉的触感以及朦胧记忆中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有些发懵。
相同的脸,完全不同的性格……
曾经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无比珍贵的,最心爱的他的笑脸……
是他,却又不是他……
痛苦,喜悦,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悲凉的现实再一次让水玥颜陷入清醒的绝望。
“又在拿我们做比较么?很可惜,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孟玄喆的声音又转回清冽柔和,只是拥着水玥颜的手臂一寸一寸的收紧,似乎恨不得将她狠狠揉碎一般,狠绝而带着灰飞烟灭的狂肆,“因为,我不会奋不顾身地将你舍弃,更不会无可奈何地将你拱手让出。”他的嘴角带着轻柔邪魅的笑意,毫无一丝刻意的伪装与欺瞒,将水玥颜的心在一刹那撕裂出一道带血的伤口。
——我会用天下最结实的锁链,牢牢地拴住你的脖子和四肢,让你只能停留在我的身边。即使江山瓦解、社稷崩塌,又或是累及天下苍生皆陷万般苦厄,也无所谓。
水玥颜怔怔地想,这话,何其耳熟。到底,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实?
孟玄喆和柳天白,的确是完全不同的。
柳天白,对所有的女人彬彬有礼却淡漠而又疏离,唯有她,是他掬在掌心珍惜怜爱的。他从不肯让她为难,他从未想过将她囚禁,因为他深深懂得,自由对她,何其重要;因为他深深了解,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家,不过是简单朴实的平凡生活。
而孟玄喆,虽有温柔,但骨子里却无比阴寒残虐,甚至是嗜血冷鸷的。
但他们又是相同的。
灵魂中,都有着难以磨灭的空寂,以及不顾一切的偏执。
“这就是我的承诺。”黑色的发丝随着风飞扬,吹起鬼魅的弧度,孟玄喆的声音暖如煦阳,一点一滴照亮着水玥颜阴暗的心。“要么,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等着他回来。要么,乖乖地被我禁锢,只要走向相反的方向,就会被勒紧脖子而狠狠地窒息。”
“……真是……”过了好一会儿,水玥颜才突然嗤声,“你既然不是他,我又为何非必须接受你的承诺不可?”
“很简单,这个身体如果死了,他就永远回不来了。”孟玄喆的眼神比烟雨迷蒙的天空更昏暗,他低声道,“所以,你最好不要逼迫我去做某些危险的事情。”
“你这是威胁。”
“你可以不接受甚至是反抗。”孟玄喆眯起眼睛轻笑道,声音比之前更平静了,甚至听得出一丝温柔。“或许,我其实很期待你这样做也说不定!”
“我现在终于肯定,你绝对不是他!”说不出来的难过,水玥颜将头扭向一边,眼眸里充满了近乎悲哀的凄惨色彩。曾几何时,戏谑而固执的斗嘴;曾几何时,明媚而天真的微笑;曾几何时,幸福而甜蜜的拥抱。明明是带着阳光的甜味暖暖的记忆,为何多了些涩涩的酸味。
她垂死的爱人安然沉睡在名为“孟玄喆”的男子的灵魂最深处,带着温柔的,悲哀的笑容,停留在他与她生离死别的刹那。
骗子。
大骗子。
做出这样的决定,所需要的,该是怎样的勇气!为何还能笑得出来呢?只为可让她安心么?就算死,也将她置于首位的大骗子。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危险?
水玥颜想问,却又不敢在此时说出口。她可以感觉到他肩头的沉重,她能够听出他声音中的暗哑,她可以感受到他手指微微的颤抖。
如果是她,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也宁愿用残忍和冷酷带代替温情脉脉。这个傻瓜,不肯签休书,却又说玩什么狠耍什么酷!
活下去吧。
用她全部的生命和爱去好好珍惜的人,哪怕隔着最近最远的距离。
他与她,“他”与“她”,都一同活下去吧。
抬起手轻轻摩挲着那张朝思暮想却又无比遥远的脸,就像在抚摸易碎品一样,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水玥颜开口轻轻说道,“……好吧,我答应你,尽力活下去。不,不只我,还有你……”
……
正在思忖间,楼下不知何事骚动了起来,水玥颜皱了皱眉,面上微微不悦,不知又是哪个不识趣的,来触她的晦气。
“夕颜郡主,小姐正在休息,不见客……”
“让开,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本郡主的道!”
“奴婢不敢。”
水玥颜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倒是站在她身后服侍的侍女听着珠帘的缝隙里隐隐漏进的娇斥,轻轻拧了下单薄的眉,面上微微不悦。
水玥颜却是一点都不在乎。
她住的是什么地方?熹王府!孟玄胤称帝之前住过的府邸!他既然敢将她囚禁在这里,什么侍卫啊,暗卫啊,必不可少。更重要的是,她不会见到任何人,除非是孟玄胤想让她见得人。
嘴角微微地上扬,她慵懒地往绿云围花软榻上一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光滑温暖的裘皮,黛绿色绣银白茱萸云纹云舒的袖子垂在地上,随着风轻轻摇曳。
绯云一般卷进来的,正是水夕颜。却见她一袭描银香云纱交领半臂,领缘里是层层色泽明艳的绢罗纱衣,一层粉一层紫,恰似彩虹双色,格外娇娆。下身穿桃红色金线绣紫鸯花长摆凤尾裙拖曳于地,束高的腰身愈发显得她体态修长分外妖娆。一支嵌宝石行龙金簪从轻挽的乌色迎春髻中斜飞而出,垂下数串长长的玛瑙珠珞,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当真是灿如流霞。
水夕颜神情倨傲地打量了一下水玥颜,又将她暂住的小楼环视一圈,冷冷地哼了一声,“狐媚子,看到本郡主,还不跪下参拜!”
狐媚子,妖女,妖精……可爱的小堂妹啊,怎么连个新词都没有呢,真无趣。水玥颜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用手支着下颚,倦倦地打着瞌睡。
“你!”水夕颜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她几天前就听说,皇帝陛下在过去旧邸收留了一个女子,据说迷恋的紧,准备在她进宫之后就将这女子也带进宫去。这种事,对她水夕颜来说,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尚未进宫就已失宠,以后的日子还有皇后之位,岂不是都成了泡影。
还好,她有定南王府撑腰。而这个女人一点背景都没有,不过是陛下贪图新鲜一时着迷而已,就算进了宫,顶多封个宝林或是御女。不过,水夕颜也明白,后宫的荣耀尊贵不止在于娘家的势力,更在于是否能够得到陛下的宠爱。对于一个强势的君王,外戚距离断头台更近。但,若能披荆斩棘,若能脱颖而出,若能诞下皇子,那高高在上的位子,那掌控天下的权力,其实并不遥远。
“你最好收敛点,否则,若是让皇太后知道了,必然派人将你立即杖毙!”水夕颜说着狠话,而且心中也有几分懊恼,她不该听到消息后立刻冲过来,而是该去慈安殿,拐着弯儿将此事告知皇太后,到时……
水玥颜脸上的神情如死水微漾,波澜不惊,她暗自思忖:人世间繁华三千,金玉锦绣,又有谁能得君王长宠不衰?争斗,泣血,可那条窄窄的路,唯一人能通过。所以,她缓缓说道,“这里是熹王府,夕颜郡主进得来却不一定能管得了民女。所以,与其在这里对着民女图费口舌,倒不如回府去筹备婚事。”
“我管不得你?可笑,凭我郡主之尊,我为何管不得你。”
娥眉低蹙的水玥颜“呵呵”一笑,她这个可爱的小堂妹啊,虽然跋扈了一些,却实在是太天真了。也许,在后宫之中磨炼几年,心性就稳下来了。“成亲乃是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件大事,夕颜郡主完全没必要为了民女徒添烦恼。好了,送客。”她一挥衣袖,翻身不再说话。
水夕颜此时真恨自己为何手中没有宝剑,否则一定将软榻上的那个人剁烂了。她站在那里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旋即离去。
第二日,孟玄胤下诏,命水玥颜认祖归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