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权力是一件好事,爱上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坏事,要用爱权力去征服所爱的人,然后得到幸福,是件说不准看不清的事情。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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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无声而泣,白露凝成了夜的泪,一弦残月洒下了淡淡的黄昏色。独孤静辉漠然地看着父亲,眼眸中交织着复杂的神色,手指如冰。
紫铜纱漏里的流沙无声无息地淌着,冷若雪缓缓走到窗边,毫不迟疑地撩开了窗纱,一道昏黄的月光洒下,落在她的发梢,流转着暗青色的幽光。“决定好了么?”她轻声道。
水玥颜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的神色,她知道,纵然独孤静辉对他父亲恶言相向,纵然独孤静辉心中充满了怒意和恨,但弑父之事,与他的品性不符。
独孤不归并没有疯,一个有胆量卖国叛国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疯了。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走向没落,走向死亡。所以,他张狂地笑着,“孽子,原来你不过是个懦夫,就算独孤山庄交到你手中,败了也是早晚的事情。”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对自己的父亲?”水玥颜推开独孤静辉,垂下的眉眼中露出浓浓怒意,“如果他毫不迟疑地杀了你,反而是我错看了他。”
“小水?”独孤静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我不需要你替我做这件事,我不需要你替我承担罪孽,我不需要你用这件事让我断了心灭了念。”
水玥颜忽然感到一种窒息的错觉,独孤静辉的眼睛深得几乎不见底,很深很深地看着她。“老兄,我就这么被人绑了来,难道就不该……嗯……报复一下?”
独孤静辉白皙的面容绽开一丝微笑,表情已经恢复为平时的闲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没有必要为他将一辈子都搭进去。”
说完,他放开水玥颜,走到独孤不归面前,蹲下身体低声道,“儿子已经找到了徐家的后人,想来诉状已经在郡守大人的堂上搁着呢。而且,他也承诺,只要父亲到案,他愿意为母亲大人偿命。其实,是非曲直到底如何,还是交由律法去决断吧。”说完,他一掌挥出,直接震碎独孤不归的丹田。
独孤不归觉得胸口要裂开了,五脏六腑也似乎都被震碎了般疼痛难耐。他瘫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命还在,但是他的丹田被震碎了,他亲生的儿子废了他的武功,废了他活命的希望。
水玥颜的心隐隐有几分恻然,却又觉得独孤静辉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她垂下了眼帘,微微叹了口气,那么,她该做出的选择又是什么。
蓦然,一道高大的阴影笼住了水玥颜,她微微仰首,发现不知何时汝嫣错已经站在她面前。
“可以走了么?”汝嫣错看着她眉眼间的虚弱之态,心中却有些叹息。刚才真得是最好的时机,如果她下手杀了独孤不归,且不说断绝了独孤静辉的臆想,也可以让她的手染上更多的血,可以让她距离身在地狱的他更近一些。
独孤静辉点点头,回到一旁抱起血泊中的仁伯,叹息道,“他若一剑刺了我,也就断了我心中所有的父子情分,也断了对独孤家的情分。可你偏偏救了我,我又如何忘记你平日里唠唠叨叨的那些话。说到底,你为了独孤家牺牲了人生牺牲了性命,我能回报你的,只有留在这里,让它继续存活在天地间。”
而冷若雪,看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走到几案前盘膝而坐,指尖拂过素琴,左指轻轻一扣,只听一声清悦的“铮”响,似有杀伐之意,铿锵有力,竭尽繁复之变换,又似有千军万马,奔腾于瑶琴之上!
遥在数里之外的钟离敬诚听到若有若无的琴音,冷冷地看着眼身边的展越浩,见他点头示意,便高举手中的马鞭向着独孤山庄的方向一挥。
黑暗中,钟离敬诚和展越浩率领的铁骑就像是冲开坝堤的洪水巨浪,带着一泻千里的威势,直冲向独孤山庄,风卷残云般收割着每一个敢于抵抗之人的性命。血光飘现,肢体横飞,任何敢于与这股洪流向碰撞的人,都将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死尸。
独孤静辉站在密道门口静静地听着摩擦的兵刃声,碎骨的残叫声,铁骑的奔驰声,恐慌的纳喝声。忽然之间,他明白了许多东西,倦了、罢了,累了、歇了……
他的脸色很平静,哪怕是知道他只不过是被朝廷当工具一般使用的棋子,也无所谓。因为有利用价值,所以可以自行离去,否则等待自己的要么是饮鸠而亡要么是身首异处。“走吧,等这片土地被血浸染,等独孤山庄开出鲜红的花,就是我回来的时候。”
杀戮仍在继续,独孤静辉轻叩墙上的机关,只见那墙壁上一方小门缓缓打开。三人走进去后,那小门又缓缓合上。光滑如镜的墙面上没有一丝痕迹,也找不出可以叩动的机关。
独孤静辉每向前走九步就会转动壁上火炬把手,方才合上的闸门快速打开。石与石之间的磨擦声箜箜作响,滑动间,整个暗室微微震动,可想见那石闸的份量极为可观。
行至暗室的尽头,独孤静辉略微犹豫一下,抬手转动了左边的铜灯。暗室竟然又露出一层台阶,只是下面幽暗无比。“除了我让错先生取走的那些金银珠宝,独孤山庄最为值钱的就是积攒了百余年的灵丹和药材。留下它们也不过是给别人牛嚼牡丹,不如我们取了去,没准他日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水玥颜看了眼汝嫣错,然后点点头。
三人从墙壁上取下火把,然后沿阶而下,空旷的脚步声声声回旋,阵阵远去,如幽谷乐章,诡异森寒。
“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暗室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而且,看这暗室,已经有些年陈了,原来不是令尊建的?”寂静的地道里,汝嫣错清淳的声线倏然道。
独孤静辉冷冷一笑,轻哼道,“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是独孤山庄。这暗室,自独孤山庄建成那一刻便存在了。只是,唯有历代家主才可以知晓,而我不过是侥幸知道了这个秘密。”
他的话语里有着些许傲慢和得意,可水玥颜却听清了他话语外的意思。这是只有历代家主才可以知道的秘密,他既然能知道,花的时间和心力绝非常人可想。何况之前的他行动不便,只坐在木椅上便可运筹帷幄将独孤山庄一点一点的吞噬,现在他行动如风却被孟玄胤拴上了细细的脚链。可飞,却终究飞不出精致的鸟架,飞不出孟玄胤的五指山。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建元城,就算是死地,她也必须要去赴一场约定。只是不知,天白可曾记得,那场落花纷纷,如雪。
汝嫣错听到了水玥颜的叹息,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我已找到人假扮你……万事有我,你不必太过忧虑。”
独孤静辉虽然听到了汝嫣错的话,脚步却没有停。行至一扇石门前,取出早已被他收走的青龙令按在石门的凹处,然后轻轻一转青龙令。
一瞬间,一间精美如宫阙一般的石室展现在三人眼前。虽然没有一点纯朴天然,但人造的精致华美却是尽显无疑。不同于水玥颜在藤城见过的地宫,独孤山庄的暗室,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奢华。
所有的墙壁上全都贴满了金箔,就连天花板上的壁画,也都是用金粉细细描画。四壁蔓藤攀沿,仔细一看却是用上好的翡翠精雕而成,而那些一串串开下倒挂的如雀鸟般的花朵粉紫一片,则是用紫水晶雕琢而成。
暗室内放置了几排用龙竹制成的搁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玉瓶玉盒。随意打开几个玉盒,里面躺着的不是雪莲就是千年灵芝,更有许多是水玥颜根本不认识的名贵药材。
而暗室正中,是一个用整块玉石雕成的碧水池,不知池水从何处引来,竟是流动的溪流,潺潺有声。水面上,绽放在朵朵晶莹玉润的白莲,金色的花蕊间,一枚鲜嫩欲滴的果子若有李子大小。
红滟滟的色泽,晶莹剔透,在火光的照映下闪动着流光溢彩。
“如果背的动,我一点也不想留给他们。”独孤静辉一边整理搁架上的玉瓶玉盒,一边说道,“小水是指望不上了,错先生,你可要多多努力。”
汝嫣错眼光自独孤静辉身上掠过,轻哼了一声,走到对面的搁架开始整理。
水玥颜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就坐在碧水池边,轻轻撩拨着清澈的池水。调皮的水珠儿顺着手指的缝隙丝丝陨落,泛起一圈圈涟漪。
“喜欢那果子?”独孤静辉背对着她,轻声道。
“倒是好看得很。”水玥颜吐着舌头顽笑地笑道,“不过,若是可以吃到肚子里的话,我宁愿去吃糖葫芦。”
独孤静辉的脸上浮现出悠然的笑意,“为何?”
“吃糖葫芦吃得不对付了顶多闹肚子,吃不知道的东西不对付了没准闹得就是命了。”水玥颜心道,武侠小说她没看过一百也有八十,但凡天材地宝,吃了以后必然很是痛苦。而且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有可能有毒,就算她是吃货,也是个惜命的吃货。
“此果名曰朱颜改。”独孤静辉蓦然转身看着水玥颜,深黑色的瞳眸清澈如幽谷的秋水、明亮如夜空的银月,“且不说能白骨生肌,起死回生,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身形相貌……永久的。只是,许多人在意的只是它能够增加三十年的功力。”
“哇哦!”水玥颜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着那枚果子,半晌之后,喃喃自语道,“咱还是把它毁了吧,否则,若是有人知道这玩意存在,还不得跟饿狼一样前仆后继的冲上来抢啊。”
独孤静辉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汝嫣错,然后淡笑着问水玥颜,“你不想吃?”
水玥颜挠了挠下巴,忽而展眉一笑,“我又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只剩下半口气,何况三十年的功力倒是不少,可放在我这么一个凡人身上,还不如给我吃点桃啊杏儿李子栗子梨有用呢。”
“不要拒绝得这么快。”独孤静辉见汝嫣错对他点点头,放软了语气,用很温柔的声音轻声道,“你还有一炷香的考虑时间。”
“小姐,好好想想,其实你很想吃它的,对么?”
汝嫣错的声音像是轻柔的春风,水玥颜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他的眼睛,只觉得那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红色的幽光,像一张无形的网,笼住了她。水玥颜呆呆地看着那个那个深不见底的瞳子,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
“你是故意带她来此的吧。”汝嫣错抱着失去意识的水玥颜,冷哼了一声。
独孤静辉走近池边,对着莲实伸出手掌只那麽随便一抓,莲实便如有线牵引般凭空飞起落入他掌中。“她既然想躲,我为何不成全。更何况,成全她就是成全我自己。”
“只是没想到,六十年前引起武林纷争的朱颜改,最后竟然被独孤山庄夺得。”汝嫣错似乎对于独孤静辉的武功毫不惊讶,他只是看着那枚小小的果子,冷冷道,“你敢肯定对她的身体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朱颜改本就属阴,天性极寒,男子可以碰的却吃不得,女子却是吃得碰不得。”独孤静辉用很轻的语气悠悠地说,“更重要的是,凭你或我一人之内力绝无可能化开此果,激发它的药效。”
汝嫣错的面容仿佛冰铸,他一字一顿道,“卑鄙。”
独孤静辉看着他眉峰跳跃,怒气随时勃发的样子,却不在意地挑眉而笑。“情缘也罢,孽缘也罢,业报也罢,冤债也罢,总有人或贪或嗔或痴或慢或疑,又岂是凡夫俗子能算清的因果。比起你,我只是很小很小的帮了我的救命恩人一把,对么,汝嫣兄?”
汝嫣错的表情瞬间平静下来,他微微俯下身,一只手穿过水玥颜的长发落在她的后颈上,温润如玉的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颈后柔嫩的皮肤,如水的声音暗哑而诱惑,“那又如何?”
独孤静辉看都不看就掷过一个装满丹药的玉瓶,“最多,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抓紧吧。”
汝嫣错接过玉瓶,倒出一粒丹药在鼻端嗅了嗅,又舔了舔,缓缓道,“天一阁的药,三粒足够。多了,且不说不能激发内力,只怕会自爆而亡。”说完径自取了三粒,又将玉瓶掷还给独孤静辉。
“说得也是。”独孤静辉也取了三粒药,然后将玉瓶放入锦囊。
火把的映照下,二人看了看掌心的丹药,然后又看了看跌坐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水玥颜,毫不犹豫地将丹药服下。
……
“如果我会武功,我现在一定捏死你们两个!”
夜空中突然传来女子的怒吼,只是那声音单纯中透出妩媚,清丽而不失妖娆,就像湖水一般温软醉人。一起一落,一颦一笑都有如暗夜昙花般芬芳动人。
“小水,这才春天,怎么火气未免太大了吧?”独孤静辉骑在马上笑得颇有几分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味道,“虽说那药还要三四天才能完全发挥药性的,你也不用如此焦急。”
“焦急?焦急!”水玥颜倚在汝嫣错的怀里愤怒地挥着手臂,两人共乘一骑,方寸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了。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水玥颜甚至可以感觉到从后背传来汝嫣错的体温。但她完全不在意挥舞间甚至有一拳直接打在汝嫣错的下巴上,只是吼着,“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真得是谢谢!但是好歹你们问我一句啊!多说几个字难道会死?”
“不错,声音都能改。”独孤静辉不紧不慢地摸了摸下巴,悠悠道,“可惜,再听不到小水那种如醇酒般在黑暗中静静流淌的声音。可惜,可惜了。”
“是么?”水玥颜摸着脸上仓促缠上的布条冷笑道,“你们就没想过,声音变好了,没准脸就变坏了?所谓有得必有失,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独孤静辉眨眨眼,面露轻笑,“总不会把猪脸放到人脸上吧?”
猪脸?水玥颜的眉很是用力地跳动了几下,“相信我,只要是我磨过的刀,砍起人来比切西瓜还容易。告诉你们,从前我见过一个人,因为生气那可是把惹他生气的人一块块割下来吃进肚子里去的……整整吃了七天七夜呢。”
“问题是小姐已经吃了朱颜改,这是不可逆的。”汝嫣错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善意地提醒道。
“不可逆的……”水玥颜气得眉毛都歪了,她恶狠狠地瞪着独孤静辉,仿佛光用那冰寒怨毒的眼神就可置人于死地般。“我的血还是普通人的血吧?不会变成那种可解百毒包治百病的血吧?”
独孤静辉好笑地看着她,揶揄道,“小水,我对你的想象力真是叹为观止。如果你想吃血豆腐就说嘛,前面的镇子里,鸭血豆腐汤做得极好,要不要试试?”
“我还想喝人血呢!你要不要试试!”水玥颜扬眉,露齿笑得灿烂无比,“什么人血豆腐青菜汤,什么人血蔬菜粥,什么烧人血,什么大豆芽菜人血汤,有多少我吃多少。”
“小姐说过——浪费是可耻的。明明是不爱吃的东西非要吃,这比浪费还可耻。”说话间,汝嫣错轻轻摩挲着水玥颜的青丝,指尖顺着发丝想理开她的发,但越理越乱。纠葛不清的发,就像她的身世,她的命运,缭绕,缠乱。
水玥颜一滞,半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这样的好,我实实在在是无福消受。”朱颜改,真得可以改朱颜么?如果天白遇到她,会认出她么?会因为她不变的灵魂认出她么?
还有孟玄胤……
离开独孤山庄前,那弥散在空气中的浓浓血腥,让她恍惚间生出回到藤城的错觉。这样的杀戮虽然在所难免,水玥颜却明白,她的手并不像独孤静辉想象的那样干净。
“小姐,接下来是直接去建元城,还是先回芦溪城主持淩州论枰?”嗅着自水玥颜脖颈间逸出的丝丝幽香,汝嫣错俯身在水玥颜的耳边低声道。
水玥颜缓缓的闭起眼,遂又睁开,静静地望着前路,“我们先回芦溪城。斗花节在四月,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只是她不敢肯定,天白能不能收到消息,又会不会来。但,因为不确定就不去做,那就没有什么事是能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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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州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时节,游人如织。原本波平如镜的千叶湖,因大大小小的画舫游船滑过,引得涟漪处处。岸边柳荫下,坐着一位身着月白深衣的少年。这少年满头青丝如绸,身上带着清幽的药香,年纪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他出神的望着湖上,手指翻飞间已然用狗尾草编了一个胖胖的小狐狸。
玩儿了一会儿,这少年似乎觉得有些腻了,便站起来四处张望。他沿着湖边一边把玩着那只绿色的毛茸茸的胖狐狸,一边慢慢踱起步来。过不多时,招手叫了一条小船。
这小船慢慢荡了开去,身处湖中,极是心旷神怡,少年兴致似乎也是颇高,问那船家道,“敢问船家贵姓?”
那船家呵呵一笑,说道,“鄙姓唐,千叶湖上人人都叫我老唐头。公子到我们千叶湖可是来看惜柳楼举办的淩州论枰?”
那少年轻声一笑,说道,“不错。只是我之前都被关在家中,却不知已经有何棋坛名宿到了千叶湖?”
老唐头呵呵一笑,“小老儿可不太懂。只是听人说,不但咱们玉螭顶尖儿的棋手诸如苏大人、莫大人都来了,就是日耀、归鹘、泯罗、许绮、南粤、天崇的棋手也来咱们芦溪城了呢!别的不说,光是游湖的人就比往年多了一倍。”
少年一听,笑嘻嘻地说,“听老伯的意思,今年能多攒点酒钱了。”
“可不是。”船家摇着橹,满面笑意道,“原本以为独孤山庄的庄主老爷出了事,连带着我们这些租地的佃户也受牵连。没想到,朝廷只治了庄主老爷的罪,把独孤山庄的一切又还给了二公子。如今,二公子继承庄主之位,倒对我们这些佃户比之前好多了。”
少年似乎颇感兴味,说道,“现在也算是农忙的时节,老伯出来摇船,家里的田怎么办?”
“秧早就插好了,剩下农活不过是浇水除草,有儿子儿媳照看着也就够了。”船家笑着说道,“公子,您别看小老儿我在千叶湖上摇船,赶上个好心的公子爷,还能多赏几个子,反倒比在家里种田来得快来得多。”
少年一听,摇头大笑道,“好好好,只要老伯带我看够了这千叶湖的美景,我就给老伯一锭小银裸子,如何?”
那船家也笑了起来,一面摇着橹,一面和那少年介绍着千叶湖周边的美景。两人一面闲聊,小船已然在湖里绕了一整圈。放眼望去,湖面风光着实是美不胜收。
游了半日,少年付了银子,谢了那船家,随意找了一家食肆用饭。谁知出来时,却是下了小雨,也不见几个游人,船家也一个个的回去休息了。湖上只剩下一艘画舫,分外精美。远远看去,灯火莹然。
少年本来不曾料到有雨,此时被雨水一淋,颇为狼狈。正待折回家中,却见那画舫分明是向自己行来,有一书童立在船头喊道,“公子可要伞么?”
少年倒是颇为意外,说道,“多谢了!”
对答之际,那画舫已经来到了岸边,那书童又道,“我家公子说,请这位公子上船去喝杯清茶。”
那少年双眉微蹙,虽是意外,但也不好拒绝,便笑道,“即是如此,那在下叨扰了。”
上得船来,只见各样物事虽精致却不显奢靡。灯火映衬之下,更觉雅致清逸。少年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正欲走入船舱,书童忙道,“公子请先到里间去换身衣服吧。湿衣穿在身上一定很不舒服。”
少年有心说不碍的,又觉得太过无礼,只得笑道,“也好。”便跟了那童子到了里间,在屏风后换上一件清逸出尘的新衣。
换好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精致的点心,一壶酒,一壶茶,少年坐了下来,看着那点心却是一愣。
过不多时,只听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有劳公子久候。”
少年回过头来,只觉得眼前一亮,身后站了一个年轻书生,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烛火映照之下,更显得那张脸有着三分清雅高贵,七分绝世傲然。
好眼熟。少年默默地想着,到底在何处见过他呢?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书生坐了下来,微笑道,“冒昧请公子上来,不知有否打扰公子的清兴?”
少年哈哈一笑,甚是爽朗地说道,“哪里哪里,我出门不曾带伞,若不是公子你心好,此刻我早已成了落汤鸡了。”说完又是一笑。
那书生抬手替他斟了一盏茶,含笑道,“好说好说。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一拱手,言道,“不敢,在下水玥颜。沧澜之水,素珠之月,眉目之颜。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慕兰,名玄喆,无字。”那书生拱手回礼,说道,“此次来芦溪城只为一睹淩州论枰之盛世,今日忽然兴起想要游湖,偏又下雨,方才正在船里看书,毋离过来告诉我说,外面有一位公子好雅兴,竟是在雨中游湖。我心中甚是好奇,便有心请公子上船倾谈,只求没有打扰到公子。”
水玥颜拿着茶盏捂着指尖,笑嘻嘻道,“慕兰公子是个读书人,说话又雅致,其实呢,只怕是看了我这落汤鸡好不可怜,就收容一下我了。”
慕兰玄喆见水玥颜言谈爽快,也不由得微笑。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雨已停歇。
水玥颜起身言道,“今日得蒙公子款待,幸甚如之。只是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慕兰玄喆淡淡一笑,“今日相见,乃是有缘。兄台可否赏光,明日到寒舍一叙如何?”
水玥颜轻轻一笑,低声道,“公子盛情可感。只是明日一大早还有要事,实在是抱憾之至。”
慕兰玄喆轻叹道,“只是不知就此一别,再见又是何年。”
水玥颜弯唇一笑,“芦溪城中,千叶湖畔,总会有我水玥颜的影子。”说完这句话,正待把身上的衣裳除下,慕兰玄喆缓缓说道,“公子不嫌弃的话,这件衣服穿去好了。”转头扬声对书童毋离道,“帮水公子拿把伞来。”
毋离应了一声,取了把天青色的油纸伞递给水玥颜。
此时船已近岸,水玥颜踩着舢板回到岸上,对站在船头的慕兰玄喆道,“多谢公子,在下就此别过了。”
慕兰玄喆微笑着点头,目送水玥颜缓缓离去,纵然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仍是站在风中,静静地凝望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