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香阁摆台的当日,万里晴空,天空蓝澄澄的若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一个无比晴好的日子似乎预示着极好的开始。
前几日,韩恬已经在京城大量宣传施悦纱、锦瑟、慕容蝶同台献艺之事,但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有心观舞赏美。直到未时亦不见人走进柳香阁。施悦纱等得有些不耐烦,拿过一支长箫就往汴河大街跑。
金人攻袭前的汴河大街透着草木萧疏的凄凉气息,就连吹来的寒风亦带着腐朽刺鼻的味道。大街上熙熙攘攘有行人冲跑,但多数是走投无路的贫民百姓。
御街与汴河大街相交处是汴京中心。施悦纱见此地往来的民众最多,速速往街口一站,吆喝道:“各位乡亲父老。小女子施悦纱原为凤翔居当家红人。今日愿在此卖掉自己。”百姓听闻有姑娘要“卖身”,纷纷来了兴趣,跑来围观。施悦纱见有了效应,向各位拱手好礼道:“如今前线的将士已经数日没有食上米饭。施悦纱愿卖身做奴,以救燃眉之急,助将士有力气攻克金军。凡出两千贯者,施悦纱献曲一首,出五千贯者,施悦纱为其作苦力一日,出……”
“等等!”话未言完,锦瑟亦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悦色道:“我是一曲琵琶闻名汴河的锦瑟。施姑娘愿以五千贯出卖劳力。我锦瑟亦愿以五千贯为百姓弹奏一曲。望大家多多出钱,以救宋国度过难关。”见百姓大眼瞪盯,又道:“宋国是我们汉人的土地,绝不能落入金人之手。”
“说得好!”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从黑压压的人群中飘渺浮来:“我愿意捐出整座盘丝小筑。”闻言一惊,百姓本能地转头望去。正是盘丝小筑主人紫薇姑娘。这两年,紫薇在汴河上名声赫赫,别说是见,即便是在盘丝小筑小坐,都要排号等上数月。百姓得悉紫薇如此慷慨,纷纷私下赞叹。
“我捐三万贯。”锦瑟亦摘下身上的金银首饰配合。
施悦纱忙捧起集钱盘,收下锦瑟的首饰。叮叮当当的首饰落盘声若一场绵绵春雨润泽了施悦纱的心。前几日见慕容蝶时,她还面色铁青,冷言冷语,原以为此人依仗名气大傲气十足,不想也是个女中豪杰。
慕容蝶、锦瑟一出手,百姓难免心有愧疚。身分卑劣的**女子都懂得为国效力,他们又岂能坐看亡国。一时纷纷慷慨解囊,哐啷哐啷地在铜盘中献上微薄之力。
捧端沉甸甸的铜盘,施悦纱喜极而泣,弯腰感谢道:“各位乡亲父老,施悦纱代守城的将士谢谢大家了。”眸光一转:“我知道大家痛恨恶官弃百姓于不顾,逃往江南,亦知道这些是大家的血汗钱。今日,施悦纱向大家保证,待金军退兵,定让朝廷给大家一个交代。”
落音的瞬息,汴河大街上骤然爆发出少有的热烈掌声。多年前,这里也曾如此哄闹炙烈,但那只是臣子安排给皇上看的闹剧,以此证明宋国百姓安居乐业。
叮当叮当铜板落盘声依在继续。锦瑟、韩恬见施悦纱一人忙不过来亦跑去帮忙。短短一个时辰就有十来个铜盆装得满满。
西下的红日映照在一个个光亮的铜板上折射出异样莹莹的光芒,扎一眼,若星光闪烁。
这次集款大获全胜,韩恬百口难言心中的感激,拍胸保证:“定与汴京共存亡。”
百姓愈发的热切高昂。更多的钱币、首饰投入铜盘,更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愿加入同盟军共同抗金。
恰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徐徐从施悦纱身后传来:“柳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施悦纱悚然一惊,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普通麻布衣裳的少妇站在跟前。脸孔生得明媚温婉,只因没有好好修饰,略有颓败的桃夭之感。
施悦纱记忆全失,并不识来人,只盈盈行了个礼问:“姑娘为何唤我柳姐姐?过去你认识我?”
姑娘低眉诧然,“你、你……”
“她叫施悦纱。”锦瑟匆匆赶了过来。
“施悦纱怎么……”
“施姑娘发生意外失忆了。”
“失忆?!”琥珀张口结舌,微微发懵。良久方问:“好端端地怎么失忆?”
锦瑟编了一通施悦纱被完颜宗汉利用,后来中毒,又被幽素庵尼姑元贞所救之事。说到中毒,锦瑟睇一眼慕容蝶密密闪烁累累光芒的眼眸。
当初,慕容蝶毒杀施悦纱是为助锦瑟一臂之力,亦报横刀夺爱之仇。但比之国家的生死存亡,个人恩怨好比诺大皇宫中的一只蚂蚁微不足道。眼见施悦纱为了国家的存亡四下奔波,所有的仇恨顷刻间犹如水汽挥发在凛凛发寒的空气中。
“我们宣和三年的争花魁娘子就只差端木堇了。”慕容蝶嘴角凝上一缕淡薄如雾的微笑。
“原来是琥珀!”施悦纱兴奋,拉着琥珀的手道:“我们应该好久没见了。快说说你的近况?还有“柳”姑娘……”
““柳”姑娘是……”琥珀才开口,锦瑟忙道:“琥珀妹妹要不要与我们一同抗金?”
琥珀怔了一怔,手一抖挣开施悦纱的拉手。
“怎么了?”
琥珀的目光如月光般微微流转:“我……”抬手指了指人群中一个年过不惑的男人,“他是我丈夫。我与他住在山里,不闻世事了。”
锦瑟接语:“琥珀妹妹有了归宿,我们也不强人。”
琥珀点点头,悠悠看着施悦纱:“记得姐姐曾经说我是蔷薇,我真是蔷薇。若非经历,我不会晓得刻意地去争做牡丹只是徒劳。”道毕,转身离去。
远远好像看见一个年过不惑身着寒酸的男子挽过琥珀,携手远去。
牡丹雍容华贵,蔷薇娇小玲珑。琥珀自比蔷薇,自是暗喻愿像蔷薇一样去追求简单纯洁的生活。纵然,曾经为了争做牡丹费尽心机,但一场绮梦醒来,发现蔷薇亦是蔷薇。
清冷的月光下,有小小茂盛的红花蜿蜒在枝头,乍一眼,犹如朵朵蔷薇正舒卷瑰丽的瓣边,闪避倦倦风尘。琥珀的心,施悦纱仿佛明白了。她不愿意再踏入是非,尔虞我诈、提心吊胆地与贪官污吏斗,与金人斗,只愿做一朵野蔷薇绽放在某个偏僻荒凉的山头平安此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