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汉城，已是日落黄昏，绚烂的红霞一点一点消失在乌黑的墨空。半空有兀鹫旋飞，偶尔发出几声“嘎”的撕裂鸣叫。巷道两旁设有石制基座明灯。一过申时，有人点亮明灯，照耀汉城主巷。这光比之柳巷里明灭不定的幽光，明亮灿烂的多，所洒之处，郁郁生辉。

蔓清路过一座“四合院”，听不远处有震耳的脚步声驶来，心下暗道：小王爷的手下已追至汉城，想偷偷送赵焕出城恐是不可能了，倒不如先藏起赵焕，再找小王爷谈和。思过，蔓清转眸赵焕。

赵焕自小养尊处优在皇宫中，别说是跑，就算是走，也有轿子接送。今日一折腾，他顿是面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只一手撑着“四合院”门外的一棵树，一手向蔓清摆摆手。蔓清不理会，一把拽起他的衣领，纵身跳进“四合院”内。这条巷内像这样的“四合院”还有数十座，都是女真百姓的住所。说起来，以前这些宅院属于契丹人，但自从女真人攻破上京后，契丹百姓就被赶去城外，宅院自是分配给女真族人。

平日里，女真百姓过膳食，除了聊天、睡觉没别的特别活动了。

蔓清见朝南几房的烛火渐次灭去，便拉赵焕去了朝北的一间茅草房。

推开门，数不清的灰暗粉尘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鼻腔一阵难受。里屋堆放了大半乌黑潮湿的稻草，轻轻一嗅有腐臭和霉烂的味道。

赵焕受不住，捏着鼻子，尖声道：“隐儿，你是不是要责罚我？”

蔓清轻蔑地睨一眼赵焕，不言片语，旋即，环视四周。她原以为，这草房是女真百姓推放饲养羊、牛草料的地方，可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像牢狱。

赵焕缓了缓气，调匀呼吸，垂泪委屈道：“隐儿，我知道你恨我以前骗你，伤你，但我敢对天发誓，我对你出自真心。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依你什么。”

蔓清面无半丝表情，只冷眼观察四周。

见状，赵焕续道：“隐儿，其实有些事，你误会我了。”

“误会？”转目，蔓清冷冷道：“难道复景堂数千人不是你害死的？”

“我想说伊霜落胎之事。伊霜怀的是我们皇家骨肉。我即便再狠心，也不会伤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蔓清不信，追问道：“那日，你明明让玉青伺候伊霜，而我又亲耳听玉青说，你不要伊霜为你生育。你有什么好狡辩？”转瞬，目落门口一道幽白的银光，加重语气道：“你根本就是嫌弃伊霜出自柳巷，觉得一个**女子不配为你们皇室家族延绵香火。”

赵焕浅浅摇头，温言道：“伊霜的身体向来不好，而生育伤身，我不忍伊霜受苦，所以曾经遣人用藏红花清洗她的腋下，以此避孕。那日，伊霜得孕。我本是想劝她弃胎，但见她欣喜，又愿意为我牺牲自己，不由说不出口。想来，以前也许是我错了，害她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蔓清森然的面色微微舒展。默然片刻，悬疑问：“那是谁要害伊霜的孩子？”

赵焕叹息道：“隐儿，你善良单纯，自是不明白深宅下的争斗。我离开汴梁前两日，玉青已经死了。”

“玉青？”蔓清一声惊叫。旋即，忆起那个一袭青妆，面目清秀，又明白事理的姑娘。当初，一说起郓王爷，她的眸中就缀起几分倾慕。“是玉青害了伊霜的孩子？玉青和伊霜又没有仇恨，她害她作什么？”

赵焕不急着回答，只将蔓清拉至门口。

钩月高高地悬在墨黑的夜空，明亮皎洁，但比之中原的月华如水，北方的月牙倒如一把女真人最喜欢的弯刀，隐隐淡泛野性和寒气。

赵焕瞻望月色，喃喃道：“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日，我回府上，就遇你失踪和伊霜落胎两件事。落胎之事，童氏早有调查，并处死过伊霜府上的丫头晶奴。她本以为此事了了，不想玉青突然向我陈诉，说是童氏遣晶奴害死胎儿。我素知童氏为人，信以为真，就送她去了冷绵院。”

“冷绵院？”

赵焕解释道：“是王府的冷宫。自此之后，我没有再见童氏，直到……”

“什么？”听赵焕一番言辞，蔓清不由心惊胆寒。王府的丫鬟、夫人个个丰韵十足、美艳绝伦，但这些美丽浮华的背后，尽是蛇蝎般狠毒的心。而那日玉青对晶奴的一席话，不过是推晶奴作一个替死鬼。

赵焕隐然有泪。他略略抽搐两声，续道：“我想我是误会童氏了。童氏去冷绵院不几日，便落了病，咳嗽、呕吐不止。我心硬，也没去搭理。两个月后，她便去了。我原以为是冷绵院潮湿，灰乱，才害她得病，不想童璟坚持验尸，竟查出她死于一种慢性毒药。随后，我全府彻查此事。正在这时，玉青上吊死在童氏以前住的荣春苑。”

蔓清无助地摇头，脑海中转过一个又一个心痛的念头。

原来那日玉青坚持回王府是为报玉翠被害之仇。冤冤相报，尽去了三条人命。

清泪若烟雨一般，落落不住。

赵焕抬手拭去蔓清的泪，缓缓道：“隐儿，我说这些不是要弄伤你，也不是要为自己辩解，只想告诉你，自古皇家只有尔虞我诈的斗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向父皇禀明一切，陪你听巴山夜雨，看黄山日出，夜泊寒山。我们可以像神仙眷侣一样，逍遥自在。”说话时，他的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

蔓清有一袭的感动。

若是那日太子府上，复景堂计划成功，那死的一席人就是朝廷的士兵。赵焕何错之有？他保护了他的父皇、宋国的士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