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缙先是一愣,而后才明白她的误会。他看着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加之心头涌聚宠溺,便不禁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谢谢”,快速地将嘴唇撤离,他小心接过她手中的水杯,然后便送到了嘴边,似感觉不到温度般喝了一大口。
本有些不喜的希蓉看见他的动作,却是忙担心道:“水很热,你别喝那么急。”
裴缙只觉口中发麻,也不知是因为刚才那个在她清醒状态下的吻,还是因为被热水烫的。
“还好”,裴缙抬了抬水杯,看向希蓉道:“不是那么热。”
希蓉瞠目结舌。
裴缙一丝不苟地将一杯热水喝完,才带着希蓉出了门。
透过车窗看着不断掠过的景物,希蓉问道:“要去哪里吃晚饭,怎么走了这么远?”
“就快到了”,裴缙腾出手从车前弹盒中取出一叠光盘,递给希蓉道:“无聊的话就放点音乐听听。”
希蓉便接了过来,见全是些钢琴曲,就又放回了弹盒中,说道:“反正快到了,还是不听了。”
“不喜欢吗?”裴缙看了她一眼,问道。
钢琴向来是西方贵族乐器,希蓉自小就没有接触过,而她也确实没有那个细胞,音乐播放器中的钢琴曲她也从来没有听懂过。
而H国古典乐曲她就比较有感情一点了,但是也同样没有接触过。偶尔闲暇,希蓉也想过学一两个乐器,不然自己什么娱乐都没有的人生也太贫乏了。
只不过这一想法,在她如饥似渴地汲取书中的知识时还未有时间施行。
对于裴缙的话,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之前心中因为与他接触并不会有痛感而产生的动摇又坚定了下来。
即使这样一件小事也透出二人间遥远的差别,更遑论生活在一起之后呢?
通过裴缙,也让希蓉知道,她那种一与人接触就会疼痛的毛病也不是绝对的,应该只要是让她感觉信任和安全的人都不会让她觉得疼吧。
驾驶中的裴缙转头,看到她安静垂着的睫羽,不禁心头一慌,忙喊了声“蓉蓉”以打断她的沉思。
“怎么了?”希蓉疑问。
裴缙微微调动方向盘,说道:“我也并不怎么喜欢钢琴曲,这些专辑都是我姐放进来的。”
车子也在这时转进了一家装潢典雅大气的西餐厅。
而裴缙心中却又为之前选定的这个用餐地点而后悔了,她恐怕很不习惯这种用餐场所吧。因为之前在国外待的时间比较长,所以他在吃穿住行等方面的选择不自觉就有些西化。
可是若说他对这些东西有多么喜欢,那也并不尽然。
对于裴缙的话,希蓉无声地勾了勾唇,看向他问道:“你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
车子已经停在了西餐厅前。
裴缙却并没有急着下去,而是认真地说道:“自然是相知才能够相守。”
希蓉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相知还不够,还需要双方能够互相体谅。然而若只是一方为另一方迁就妥协,或是双方都得为这相知而做很大的妥协,那么即使相守恐怕也不是什么幸福的事。”
说着她便去解安全带。
裴缙却一下子按住了希蓉的手,神色郑重:“音乐娱乐,甚至是吃穿住行,对于我来说都只是娱目娱身的东西,有和无都没有什么差别。”
他看着她,还想说我全部的兴趣爱好都可以因为你而毫不困难的改变,根本算不得是妥协。
可裴缙只是看着希蓉,什么都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知道,他就算是说了,恐怕不仅不能让她相信,还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只会甜言蜜语的人。
“我的意思,你明白吗?”他又问道,手依旧紧紧按在她的手上。
希蓉点了点头,“我们可以下去了吗?我有点饿了。”
……
典丽雍容的西餐厅内弥漫着安静优雅的气氛,哀婉缠绵的小提琴曲丝丝传入往来者的耳内。
希蓉从未这样鲜明地感觉到,她进入了一个跟她之前所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是她却没有一点的窘迫或不安,她的所学所述,成为了她坦荡地跟在侍者带领下向前行走的最大基石。
虽然说起来有点可笑,但希蓉想说,即便是这些生活在云端的人,他们也有那些和常人一样的龌龊。
你,我,他,只要是人,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裴缙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希蓉,见她没有不喜或者不习惯的表情,心才暗暗放下。
侍者带着两人直向暗银色的电梯走去,然后按下楼层,躬身说了句用餐愉快便退了回去。
裴缙所定的包厢在十六楼,电梯往上的过程中却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直到出了电梯门,才有一行五六人朝他们走来,看样子是谈完事情正要回去的。
为首的男子面容严谨,浑身散发着一股久施命令的上位者气息,与裴缙那种优雅沉敛不同,他则是有种经血海沐暴风的感觉。
目光不经意间接触到那人的,希蓉很自然地将目光转移。
注意到段北风的目光在希蓉身上停留的过久,裴缙上前一步侧身挡住,说道:“段部长,真巧。”
段北风将脚步顿下,也回了句“真巧”,再次看了希蓉一眼,他说道:“向来以为裴总只是在生意上眼光比较准,没想到挑选女友的眼光也让人望尘莫及。”
他在民政部供职,虽然所做的事情和教育部文化部牵扯不大,但帝都内有什么新动向他大多还是能够第一时间知道的。
然而沈希蓉便是在国际文化界崭露头角的慕诗音这件事,这次若不是首脑比较看重他而特意让人透露了给自己,他恐怕也不能这么快知道。
所以说这个话,段北风没有丝毫讽刺的意思。他真是没想到,这个正在帝都三流大学读书的学生,竟然在背地里有那么高的成就。
裴缙在上午接到那些新闻都无缘无故地消失的消息后,便动用了人手去查,自然也知道了这背后是谁出的手,以及出手原因。
因此段北风话中的意思,他也能够听出来。但他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却不是因为段北风所以为的。
裴缙并不摄于段北风的气势,只是淡漠道:“不及段部长政治目光敏锐,一切都需要利益这杆标尺。”
段北风听出了裴缙的讽刺,不在意地挑了挑眉。他侧过脚步,对希蓉道:“沈小姐,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我自己。在下段北风,现任民政部部长,希望有机会我可以请你喝杯下午茶。”
“段部长这么称呼我,想来我是不用自我介绍了。”希蓉从裴缙身后走开了一步,说道:“您的下午茶,我随时恭候。”
她已从名字听出了此人就是段南风的大哥,然而对于段家人,除了南风,她都没有什么好感,即使好多段家人她都不认识。
但她却能从上次和段清风的简短谈话,以及现在的段北风身上感觉到,他们家的人都比较注重实际利益。
段北风的敏锐自然能够让他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对他似乎不怎么感冒。
错身走过时,段北风暗想:不怎么感冒也没关系,除了一些应有的尊重外,他也不需要讨好这个女人什么。
……
包厢内裴缙点的一些基础菜,在他们走近餐厅时已经陆陆续续上来了。
裴缙和希蓉进去时,那些过来送菜的服务人员便都相继退了出去,只有一位领班带着两个服务员还站在那里等候吩咐。
裴缙将菜单交给希蓉,想到她或许没怎么接触过西方菜,便挑选了一些口味不那么奇葩的给她讲了讲。
两人很快点好主菜,领班压制着满心的惊涛骇浪带着服务员走了出去。
她已经在这所帝都里堪称世界上最富贵的西餐厅工作了十几年,对于冷漠如冰的裴缙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然而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见识到坚冰融化成汩汩春水的时刻。
关上门前,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了裴家主对面的女人身上,虽然比名门闺秀不如,却也有一份名门闺秀不如的气度。
“怎么想起来请我吃这么正式的晚餐?”人都走了,希蓉才奇怪地问对面的裴缙。
裴缙勾唇一笑,在鹅黄光暖的灯下竟带上了几分慵懒邪魅。
“这是我特意置的道歉宴”,他说着起身,走到希蓉旁边在她面前的高脚水晶杯中注了些红酒,刚淹没杯底没多少,他便停了,说道:“你现在不能多喝,有一点作为我道歉酒的接受酒意思着就行。”
希蓉听他说得好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这酒我不喝,就是不接受你的道歉了?不过我没觉得你有哪里需要向我道歉啊。”
“有”,裴缙回到座位上,将左手边的一瓶F国特供白兰地拔掉木塞,就一气儿将手边的高脚杯倒了八分满。
希蓉看得目瞪口呆,“这太多了吧。”
“蓉蓉”,裴缙却并没有回应希蓉的话,而是端着杯子站起身来,喊了她一声道:“我为当初没能信任你,向你道歉。”
没容希蓉说话,他便仰首将杯中酒一干为净。
再一杯起,裴缙看着希蓉道:“我为当初法庭上没能站在你背后,反而是站到别人背后对付你,向你道歉。”
“我为御下不严,让你陷入网络纷争被人辱骂,向你道歉。”
“我为疏忽大意,以致你身陷危险之中,向你道歉。”
一句话一杯酒,不过几息,裴缙已经将一瓶纯度很高的白兰地喝得干干净净。
“你接受吗?”裴缙略微不稳地放下酒杯,单手撑着桌面,看向对面不知在想什么的女人。
他多想能够钻到她的心中,将这满腔用苍白的语言无法表达出的浓烈爱意和强烈占有欲贴在她的心头,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
希蓉不由抬手撑了撑额头,然后站起身,看向裴缙道:“你说的这些,我根本就没有在意,当初对立是意料之中,而危险是意料之外,这些和你都没有很大的关系。而且凭你一次次帮我,这些也早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酒意渐渐上涌,裴缙微微摇了摇头,“在我心中,它们一直存在,每次想到,我都恨不能回到过去,然后站在你的身边,一点委屈和危险都不让你承受。”
“蓉蓉,你接受我的道歉吗?”他看向她问道,“如果不行,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或者我继续喝?”
他说着便又要拿起左手边的白兰地拔木塞。
希蓉终于知道这桌子上摆的这好几瓶酒是干什么用的了,她连忙过去拦下,说道:“裴缙,我根本没有怨过你,又怎么需要你道歉?不过如果你坚持,我就喝了那点酒。”
“没有怨过我?”裴缙身形不稳地晃了晃,问道:“为什么?是因为我还不值得你怨吗?”
“不是”,希蓉摇头,说道:“这些天,你给予我的帮助,和关心,是我长到这么大收到过的最好最纯粹的东西。”
若不是感觉到裴缙对她好的那种真,她也不会因不忍拒绝而答应他再考虑几天。
裴缙瞬间笑了,灿烂地晃人眼球。
希蓉猜他可能已经喝醉,便顺着他的意思,走过去将那一点红酒端起一饮而尽。
“好了,我接受了你的道歉。”她将空酒杯向下倒了倒,示意喝干净了。
裴缙脸上全是心满意足的笑意,坐下后才按了下桌角处的一颗绿色装饰性按钮。
包厢门很快被打开,领班带着服务员将小牛排和浓汤送了进来。
看到桌子上已经空了的一瓶白兰地,领班不禁将头垂地更低。空气中混杂了小牛排特有的香气和白兰地清醇的酒香,更加勾人涎液,而领班的心中也更加疑惑。
裴家主带着女友来这里,难道是为了拼酒?
直到上完菜退了出去,领班还在想这个问题。
裴缙执起刀叉时依旧动作优雅,坐姿依旧地好看端正,但希蓉却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他好几眼。
“怎么了,蓉蓉?”他笑看向她。
希蓉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儿了,这一会儿他的笑容根本没有停止。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她想了想还是问道。
裴缙摇了摇头,说道:“我状态非常好,嗯,你怎么还不吃?是不习惯用刀叉?那你等会儿,我切好了给你。”
“不用了,我会的。”希蓉连忙说道,拿起手边的刀叉,又忍不住低声道:“话也多了。”
“嗯?蓉蓉,你在说我吗?”裴缙一边切牛排,一边问道,嘴边笑意浓浓。
“没有”,希蓉摇头,决定不再说话,快点吃饭。
裴缙很快将切得形状好看的牛排推到希蓉面前,然后伸出长臂将她面前的端走。
希蓉面对这样的男人,突生一种好无力的感觉。
直到两个人用完餐后小甜点,裴缙都很正常,当然要除了话多和笑多。
一直担心他喝醉的希蓉也放下心来,然而她却是放心太早了。
付过帐裴缙从座位上站起来时,却毫无预兆地趔趄了好几下。
旁边的服务员连忙伸手去扶,领班看了这个颇有些姿色的女服务员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问道:“裴先生您……”
她的话还没有问完,裴缙就已经把扶着他一臂的服务员推倒在一边。
“裴缙,你怎么样?”希蓉也连忙起身。
裴缙步伐不稳地朝她走过去,手伸向她,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也只有她。
“蓉蓉,你来扶我。”他说道,紧紧抓住了希蓉的手腕,交代道:“你不能让别的女人碰我,我也不给别人碰。”
包厢内一片寂静,领班和服务员都低下头,全当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的鸵鸟。
被裴缙推地倒在了地上的服务员却是脸色发红,神情很不好看。
希蓉被他说得脸热,忙抬手将他扶住,低声道:“你别说了。”
“好,蓉蓉不让我说,我就什么都不说。”裴缙声调不稳,但这句话后果真什么都不再说。
低着头的领班又觉得有些好笑,外表冷漠如冰的裴家主原来也是个妻管严啊。
她不由开口道:“这位小姐,需要我们帮忙通知人来接吗?”
既然这一顿晚餐的目的就是给她道歉,希蓉觉得裴缙行事如此周密之人,在此前肯定早就安排好了人来接。
虽是这么想,她还是问了句:“裴缙,你有让人来接我们吗?”
“裴六和裴十三,在下面等着。”希蓉又问了两遍,裴缙才断断续续道。
……
到了绿柳区的公寓下车时,裴缙仍旧只要希蓉扶他,裴六和裴十三无语地退在了一边。
家主喝醉原来是变“粘人色狼”啊!
从没有见过家主喝醉的裴六和裴十三不由对视一眼,然后默默望天。
家主也不容易,终于碰到一块垂涎三尺的肉。
……
将脚步不稳,几乎一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裴缙弄到客厅沙发上,希蓉这还没有来得及锻炼的小身板也被累得直喘粗气。
“你怎么了,蓉蓉?是不是那些人?”裴缙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他听到她的粗喘便担心地坐起来,一把将撑着沙发换气的女人拉到怀中,热辣而又绵密的吻就不分地方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希蓉被他按住后脑勺就是一顿猛亲,一时呆住,更是呼吸都困难起来。
神情餍足地在她的鼻尖落下一串紧促的亲吻后,裴缙才略停了下问道:“蓉蓉是不是很难受,我来给你止痒好不好?”
话音落他就要再次吻住这张面庞上最诱人的红唇。
希蓉却被他说得脸色发红心头气恼,根本没有顾及力道就一巴掌将他的脸推到了一边。
啪地一声脆响,让裴缙混沌的大脑有了几分清醒,也让希蓉的手僵在了空中。
裴缙的醉至多也就六七分,但是在心心念念的一直想得到的女人面前,就被他生生放大成了八九分。
而在酒酣耳热,欲望蠢动之时,那句话完全是脱口道出了他心中最深的渴望。
想到刚才那句调戏意味十足的话,裴缙迟缓的大脑运作起来,他忙说道:“对不起,蓉蓉。”
希蓉见他被这一巴掌推得怔了一下后,也清醒了些,便似辩解似解释道:“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行为太过份了。”
裴缙将被他按在沙发中的希蓉放开,坐正身子揉了揉额头,说了句“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便敞开双臂躺靠在了沙发背上。
希蓉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见他依旧醉态朦胧,连颈间的领带因为她一路半扶半抗地勒紧了很多也不知道松一松,才算松了口气。
起身帮他解下领带,她想了想,又去兑了杯温水加了些蜂蜜,端过去喂他喝了大半杯。
不过看看他高大的身躯,再看看二楼上的卧室,希蓉还是决定不把他搬到卧室了。
到时自己累成狗不说,再被他拉到床上不让起来可就不好了。
这么一想,希蓉顿时觉得客厅里的沙发也很不错,够宽够软的,自己只要上楼给他拿两床被子就好了。
上楼去拿被子的希蓉没有发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翻了个身,唇边勾起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