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然!”
赵景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喊出的声音就像是当初他身体崩落时一样,嘶哑得完全破了音。
因为忧离害怕他高级丧尸威压的关系,他刚才一直站在客厅里距离这边最远的一个角落里,被众人挡住了视线,根本就没有看到忧离对夏然开枪,更来不及作出任何阻拦。
空气中一声轻响,赵景行已经在原地消失了身影,下一瞬间便出现在夏然的身边。一挥手挡开夏均和忧离两人,同时以念动力一下子把忧离手中的那把间谍枪拧成一个铁疙瘩,将忧离整个人顺手往外一甩,重重地摔在客厅对面的墙壁上。
夏然的身子晃了一晃,软绵绵地往后面倒下去,正好被他一把接住。
“小然,睁开眼睛,保持清醒……”
夏然躺在他的怀里,发不出一点声音,面容上血色正在飞快地失去,变得越来越苍白。一双眼睛也半阖了起来,一点点地失去光彩,漆黑浓密的睫羽缓缓地往下覆去。
“不……小然,看着我,别睡,别闭上眼睛!”
赵景行像是命令一般沉声低喝,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和有力,有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势。夏然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困倦不堪昏昏欲睡一般,竭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眼中的目光却在渐渐涣散。
赵景行的面容上也没有了一丝血色,却是面沉如水,一边单手压住夏然胸口和后背处血洞周围的几处动脉位置,另一只手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衬衣,撕成条状,解开夏然的衣服,将那些布条紧紧扎在她的伤口周围,用来紧急止血。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快速利落如闪电,几乎只在几秒钟之内完成,那双手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精准迅速得不可思议。
以前夏然哪怕有一点点危险受到一点点伤害的时候,他都恐慌得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然而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瞬间,他却反而显露出了两千年时光沉淀下,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沉稳和冷静。
他不能恐惧,不能慌乱……这时候他多一分冷静,多抢到一秒钟的时间,夏然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顾流深,把空间通道开到医院去!其他人再去找干净的纱布过来!”
他回身对着后面的众人下令。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彻底怔住了,呆立在原地完全忘记了动作,在赵景行的沉声喝令之下,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随身的空间容器里面取出应急医药箱。
“小然,看着我,看着我……”
血流得太急,光是压迫已经无法止血,赵景行接过旁边别人递过来的医用无菌纱布,折叠成合适的形状,填塞在夏然前胸和后背的血洞处,再用绷带包扎起来。
夏然的身下聚成了一片鲜红的血泊,脸色苍白得令人心惊,身体开始微微地痉挛起来。尽管眼睛是在看着赵景行,但目光还是无可控制地一点点黯淡下去,焦距已经无法凝聚在他的面容上。
“……别睡!看着我!”
赵景行抱着她,几乎是疾言厉色地对着她大吼,双手中染满了她温热的鲜血,那温度就犹如可怕的烈火一般炙烤灼烧着他没有体温的身体,满目全是刺眼的血红。
医务处距离酒店大楼不远,顾流深很快就将空间通道开到了医院,赵景行极其小心而又迅速地抱起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夏然,跨进空中的那扇“门”。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千万别睡……”
诊室里的林涵之正在值班,房门突然被撞开,抱着夏然的赵景行从外面进来,两人都是一身的鲜血,把他吓了一大跳。
“公子……这……”林涵之大惊失色,“然姐她……”
“她左边胸口中枪了。”赵景行极力抑制着全身的颤抖,声音因为过分低沉而嘶哑得不成样子,“给她急救。”
林涵之深吸了一口气,强制稳定下心神,立刻将夏然送进了急诊室,先做急救处理。维持呼吸、给氧、控制外出血,输血,安置穿刺针……
初步检查的情况就极为严重。忧离的那一枪没有直接穿过夏然的心脏,否则当场就已经死亡了,但也是险之又险地贴着心脏侧面穿了过去。
手枪子弹在近距离内比步枪弹更加可怕,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击中胸口的死亡率就是百分之百。夏然即使是身为高等级异能者,身体强度远远高于普通人,子弹穿出的后背上还是被开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胸腔内部多处器官因为弹头的变形翻滚而受到重创,骨骼也有多处断裂,还要加上失血过多导致的缺氧和血压骤降。林涵之就算不用生命体感知异能,光是看一眼,也知道夏然半个人都已经进了鬼门关。
“心脏大血管损伤、严重肺裂伤、胸壁大块破损、肋骨骨折、胸腔异物残留、失血性休克……”
林涵之一边报出检查情况,一边额上背后冷汗涔涔而下,从来没有觉得这一连串医疗学术用词这么可怕过。
“够了。”赵景行沙哑着声音打断了他,“不用跟我报告情况,立刻进行开胸手术。”
他不是专业医疗人员,但懂不少医学常识,林涵之报出的每一项情况,在穿透性胸部创伤里面都是最严重的,即使是进行开胸手术,也有巨大的死亡风险。
昏迷的夏然带着氧气罩,接着输血管,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基地长重伤,情况又十万火急,整个医院里所有能用的资源设备都被调动了起来,忙成一片。
这是高难度的大手术,没有几个小时根本做不完。赵景行尽管极其不愿意守在手术室门外,除了等待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但也知道自己就算进去了,非但不能起到任何帮助,反而会给手术室里医生们造成心理压力,影响手术。
这时候是晚上,不是工作时间,夏然重伤的消息为了谨慎起见,没有在基地里扩散开来,但还是有不少人闻讯赶来医院,只是一走到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就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手术室的门外,就只有赵景行一个人站在那里,整个人犹如凝固的雕像般一动不动,身后却犹如有无数黑暗森寒的风暴在滔天暗涌。
他周围数十米范围之内,温度和气压低得令人胆战心惊,空气中仿佛寸寸布满了锋锐冷冽的无形刀刃,一靠近肌肤上便像是被割伤一般隐隐锐痛。一股被强行压抑的可怕气息弥漫在空间中,仿佛只要一爆发出来,就足以令天地毁灭,万物成灰。
时间在一片静止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从深夜到凌晨,窗户外面从一片浓墨一般的漆黑,到透出清冷彻骨的微微晨光。
赵景行就那样一直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过,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大千世界在他眼中仿佛都已经化为虚幻,天地间空无一物,只剩下手术室的那扇门,无比巨大地矗立在他的面前。隔绝着生与死,光与暗,此岸与彼端,存在与毁灭。
所有人都只能远远地站在走廊的两端,谁也不敢靠近一步,更不用说上去跟他说任何话。这个平时高山流水清风明月般的男子,现在就像是掩藏在一层薄薄外衣下的灭世修罗、地狱魔鬼一般,没有任何人敢去触碰。
直到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渐渐升起,手术持续了整整一夜,快要超过十二个小时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脸疲惫不堪的林涵之从里面出来,整个人一夜之间就像是瘦了一圈,憔悴得仿佛不眠不休了好几年。
赵景行凝滞如大理石雕像般的目光终于动了,他何等洞察力,甚至不用开口询问,一看到林涵之的神情,一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顿时就空落落地猛然往下沉去。
“公子,你要有心理准备……”林涵之沉重地摇了摇头,一整夜精神高度紧张的连续大手术,再加上夏然现在的状况,让他的声音也沙哑不堪。
“我们给然姐做了清创、胸腔引流、异物取出和动脉修补,各项手术本身还算顺利,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现在本来应该是可以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望了赵景行一眼。但赵景行并没有歇斯底里地抓着他催问,而是一动不动地等着他说下去,只有原本银白如月华般的双眸,几乎成了一片血一样的赤色。
“……但是从她胸口穿过去的那颗子弹是有毒的。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那种毒,是一种能够降低人体自我修复能力,也就是能够阻止人体自愈的毒素,性质不明,不在医学资料记载范围内,应该是末世之后才出现的,我们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从她体内清除。”
赵景行声音空洞地重复了一遍:“……阻止人体自愈?”
林涵之目光黯淡地点点头:“现在她的身体几乎没有恢复能力,坏死的组织、流失的血液都不能再生,伤口也不能自己愈合,只能靠着持续的供氧和输血来勉强维持生命。但这种维持是极其不稳定的,就意味着她一直都处于临危状态,无法脱离生命危险,一旦伤情稍微出现恶化的话,就随时可能会……”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了,眼眶发红,再也说不下去。
赵景行一张本来就已经毫无血色的面容,苍白到不能再苍白,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没有生者的黑暗世界。
“……还有什么办法?怎么做才能救她?”
“医院里能做的,我们已经全部都做了。”林涵之绝望地摇摇头,“但是没有用的,她的身体不能自愈的话,外力起不到多少帮助。就好像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一样,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崩溃了,就算再怎么用药物治疗,最后都是……治不好的。”
“有没有那种毒素的样本?”
赵景行尽管脸色犹如幽灵一般,眼中却犹如鬼火一般,燃烧着两簇幽幽的火焰,光芒似明亮似阴暗,诡异得令人心惊,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
“我去让研究所解析出毒素的性质,找到清除的办法。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生命安全……无论如何。”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一下子森冷了下来,犹如从最深的九幽地狱中飘出一缕凝聚了无数阴魂恶鬼,黑暗血腥的气息,寒彻骨髓。
“否则……这个世界上也许会出现第三场末世。”
林涵之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赵景行,只觉得全身一阵冰凉,一股下意识的恐惧从脊梁上直冲上来,寒气遍布全身,竟然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公子的意思是,如果夏然有个三长两短,他就会毁了整个世界?
“是……”他背后的冷汗犹如小溪一般涔涔而下,想也不想,忙不迭地开了口,“我们一定不会让然姐出事的……”
医务人员抽取了一份夏然的血液样本出来,赵景行接了,没有再说什么,随即便往走廊一端走去。通宵熬了整整一夜,已经等得快要崩溃,但又不敢上前询问的夏均正在那里。
赵景行把那份血液样本给了夏均,把夏然的情况简单叙述一遍,最后只是极其简洁地说了两个字,却一字一字重逾千钧。
“救她。”
夏均沉默地接过血液样本,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便回了研究所。
在忧离的身上,已经出了两次状况,上一次是公子,这一次是夏然,两次都是性命攸关,两次都有他的责任。
不用公子交待他什么,无论要耗费多么大的心血,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一定会救夏然,他唯一的亲姐姐。
……
然而,他们即便是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夏然的伤情也没有给他们太长的煎熬时间。因为仅仅是第二天的早上,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她的情况就开始迅速恶化。
夏然的免疫系统似乎也受到那种毒素的影响,尽管医院已经尽最大的努力,让她周围的环境保持干净无菌的状态,为了减少风险,赵景行甚至都忍住了没有进重症监护室去陪着她,但她的伤口还是出现了感染。
从第二天清晨开始,夏然就渐渐地发起低烧,烧得越来越厉害,生命体征也开始迅速恶化,在几个小时之内,呼吸、体温、血压都达到了危急值。
医院方面该做的措施早就都已经做了,现在对着命悬一线濒临死亡的夏然,尽管急得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
赵景行终于还是无法再在外面待下去,冲进重症监护室,病床上的夏然仍旧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胸前和后背的枪伤洞口上裹缠着纱布,还是有隐隐的殷红血迹不断渗透出来,说明伤口丝毫没有愈合。
她的脸色已经不再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如纸,却因为高烧而显露出一种更加病态的不正常潮红,看过去竟然有一种花朵即将枯萎之前,竭尽荼蘼绽放出来的最后的艳丽。
赵景行全身剧烈一震。他自己本身不是活人,对于死亡有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敏锐直觉,一眼就看得出来,夏然的面容上已经笼罩上了一层仿佛有实质性一般的死亡阴影。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像是一具真正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缓缓地走到夏然的病床前,她的脸上还戴着氧气罩,胸口上又带着重伤,他什么地方都碰不了,最终只能握住了她一只没有打点滴的手。
那滚烫的温度,像是最残酷的烙铁一般,将他从身到心灼得血肉模糊。
突然,重症监护室外面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动静,先是窗外一阵呼啸风声,随即医务大楼外面的广场上便传来一阵刺耳的拖曳摩擦声,最后轰地一声巨大的炸响,似乎是有一架小型飞机在广场上紧急迫降,并且毁坏爆炸了。
紧接着,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一片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朝着这边冲过来,医务处的工作人员正在慌忙阻拦。
“喂!站住!……那边是重症监护室!不能随便乱闯!你是哪来的……”
外面那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众多工作人员的声音一下子就被截断了,只听见那片杂乱惶急的脚步声,数秒钟之内就到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口。
赵景行眉头一蹙,还没来得及起身,重症监护室被反锁上的门,整个门扇都被一片深绿色的液体腐蚀溶解,数秒钟之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还穿着金钻王冠里面的黑色飞行服。一张美艳到极致的面容,似是聚集了三千繁花之锦绣绮丽,十斛珠玉之璀璨耀眼,摄人心魂,颠倒众生。
但这时候,这张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容上,没有了丝毫往日里勾魂夺魄的妖冶笑意,只有一片心急火燎的神情。
零一句话不说地径直冲进来,一看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带重伤的夏然,同赵景行一样,霎时间全身剧烈一震。随即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便开始将夏然病床上悬挂的输液瓶和输血袋都拿下来。
“你干什么!”
赵景行被零的突然闯入一时惊住了,这时候看到他居然去动夏然的输液设备,立刻上去拦他。夏然的身体没有自愈能力,生命体征全是靠着输血输液在勉强维持,万一输液一不小心断了,这不是在要她的命么?
“我在救她!”
夏然的情况太危急,零这时候没有时间跟赵景行详细解释,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不希望她死的话,就照我说的做,去叫一个高等级木系异能者来,同时把她送到院子里面有土壤的地方去!”
赵景行已经有上千年没被人这么毫不客气地喝令过,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个人。若是换了平时,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任何生物,下一秒早就已经成了一地的碎尸。
但这时候他丝毫没有动怒,只是沉默了一霎,便照着零所说的,去联系了基地里一个高等级木系异能者,然后帮着零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夏然的病床从固定床架上面脱离出来,往外推去。
“去中庭的小花园里,把那里长的其他变异植物全部都清理干净!”
零作为“镰月”杀手,平时几乎不出现在任何公共场合,就算出现,以他千变万化的外貌也没人能认得出他来,以至于他刚才直接闯进医院的时候,被当做陌生肇事者遭到了众多工作人员的阻拦。
但此刻他的发号施令,所有人却下意识地凛然遵从,仿佛他们不管明不明白怎么回事,都从直觉上知道,夏然生存的希望是在这个人的手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