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说,他们退到戈壁,再越过漫无边际的沙漠死海,蜿蜒折回留国的领土。
安盈信了,她跟着他走,外面确实有一堆整装待发的车队,上车的时候,安盈突然心生不安,她扭头望向萧逸,“一起上来吧。”
“我要在前面查看地形,等越过封锁圈后,我就叫你。”萧逸冲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营地里已经被燃上了火焰,萧逸将剩下的东西全部烧掉了,也能掩饰自己的行踪,安盈的目光越过他的脸,看向被焰火燎红的夜空,手则抓紧萧逸伸向她的胳膊。
“……上来陪我坐会好么?”她执拗地要求。
如果,万一,这只是萧逸将她支使开的计策呢?
情况并不乐观,他并不希望她处于危险之中,所以用这个破釜沉舟的把戏,将她送走。
这种事,他也是做得出来的。
萧逸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想了想,也就着姿势,跳上了马车。
车帘没有放下,几百人浩浩汤汤地朝戈壁深处驶了去,萧逸撩起帘子,淡淡地看着渐渐被甩到后方的营地和那个小小的院落,许久,才轻然一笑:“我以后会怀念这里的。”
“原来你喜欢被围困啊。”安盈坐得靠车厢里侧一些,闻言,装作不明白地接了一句。
萧逸笑,且不与她争论。
“这样一走了之,回国后,可能会被皇帝罢免太子称谓,到时候你就当不了太子妃了,你会不会反悔?”他闲闲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嗯,那得重新想想了。”安盈一本正经地回答,低下头,果然一副沉思的样子。
萧逸哂然,他饶有兴趣地等着安盈接下来的话,却不防安盈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问:“萧逸,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对她的宠爱与照顾,来得毫无理由。
倘若是因为容貌的缘故,不会衍生出那么深沉的珍惜,那些觊觎安盈容貌的男人,脸上有一种急切,她一观即知。
可是萧逸没有,他看向她的眼神,永远耐心而平和,好像可以那样一种等下去,等到她愿意靠近的那一天。
萧逸没想到安盈会突然间问这个问题,他踌躇了片刻,然后微笑,“虽然这样回答,你可能不会相信,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从何开始。
只是,她就这样出现了。
如果在相府的时候,这个绝美而决烈的女子,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笔淡淡的浅墨,大婚再遇时,由心的惊喜,却是萧逸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没有什么太特别的理由,只是谢无双传回来的那些谍报里偶尔会出现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心生好奇,甚至不知不觉地,将她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来感受。
萧逸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安盈满意,她抿抿嘴,表示不可理解。
在没有原因的情况下,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么无条件地对另一个人好呢?
“因为你注定是安盈,而我注定会遇到你。”萧逸见安盈困惑,只能笑着扯了一个理由,然后,他探出身,朝外面看了一眼,似乎就要下车了。
安盈的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忍了忍,最终什么都没说。
倒是萧逸在下车之前,转头非常和气而淡然地问她:“那你呢?为什么会喜欢百里无伤?”
安盈一怔,没有否认,但同样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逸的笑容很安静,“没关系,其实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理由的,自己觉得值得就好。”话音未落,人已经跃上了一直跟在马车旁边的骏马,缰绳微抖,萧逸抄到了前方。
安盈琢磨着他最后那几句,不禁莞尔,她向车厢里侧又靠了靠,抱起双臂,倾听起车轮压过沙粒的声音来。
而东方已是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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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那单调的车轮辘辘声,宛如催眠一样,让她睁不开眼,反正,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沙漠刺眼的阳光透过车窗直射而入,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了眼前的阳光,另一只手则推开窗户,下意识地问外面的人,“到哪了?什么情况?”
“我们快绕到北疆边境了。”一个人淡淡地回答道。
安盈抬起头,但见烈日炎炎,白艳艳的阳光模糊着马上的人影,那人的脸逆向光线,黑沉沉的一片,然而一身的雪色长衫,却好像能留住白光一样,耀眼非常。
安盈的眼睛有点发涩。
“无伤?”
她探寻地叫了一声,这个久违的名字,从舌头转出来的时候,甚至还觉得生涩得紧。
“嗯。”那人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勒住缰绳,俯下身,越过车窗,凑到她的眼前,“不错啊,还认得主人。”
大半年未见,那个人却好像完全没有变化一样,绝世倾城的脸上笑容微浮,懒而随性,只是眼睛比以前深邃了许多,看着她的时候,不再轻忽,好像能将她整个人都装进去似的。
安盈简直不能说话,只是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每一个细节:眼睛,眉毛,鼻子,嘴巴,脸,头发,牵着缰绳的手,他其实瘦了许多,可是风采依旧,那种熟悉得仿佛刻入骨髓的牵绊,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发了半天呆后,她终于伸出手,小半身从窗户里探出来,紧紧地抱住百里无伤的肩膀。
百里无伤低头浅笑,也回抱住她。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出现?”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之前有点身不由己。”百里无伤的手轻抚过她瀑布般的长发,歉意地在她耳边解释道。
安盈没有再说什么,她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一直一直沉默着。
万里无垠的戈壁,金黄色的色泽仿佛一直蔓延到了天边,一匹马,一辆马车,两个相拥的人,在这个望不见尽头的天地里,渺小却隽永。
“萧逸让我在这里,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于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百里无伤松开她,轻声道:“可没想到,等到的却是你。”
安盈退开一些,仓然地望回看了一眼:那边黄沙漫漫,早已经看不出丝毫踪迹。
她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换到了马车的驾驶位上,在这个过程中,安盈不再看百里无伤一眼,只是紧绷着身体,一脸肃静。
然后,她扭转马车,手指紧紧地扣着缰绳,这才抬起头,重新望向百里无伤。
百里无伤就这样静静地呆在原地,了然地望着她。
“我必须回去。”她低声道:“因为……”
“我知道。”百里无伤打断她,微笑,“我懂。”
“那么……”安盈还想措辞说什么,百里无伤已经驱马上前,直接伸臂,将安盈一捞,“走,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跌进百里无伤的怀里,骏马已经撒蹄,四面八方的风从她耳侧呼呼地吹过,他怀中的气息如此熟悉,让她安心。
她突然想起谢无双一再追问她的问题:如果再遇到百里无伤,在百里无伤与萧逸之间,她该如何取舍。
她一直未能回答。
而今想来,才知道,其实一直没有回答,便已经是回答了,只因为,她是如此信赖无伤,无伤不会让她去选择,他什么都会知道,什么都会了解。
她没有问他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百里无伤也根本不去追究安盈与萧逸之间的是是非非,黄沙飞扬,一骑绝尘,虽是阳光普照,风却依旧冷得彻骨,百里无伤似乎有天生的生存能力,在没有一点参照物的情况下,他依然准确地辨别着安盈来时的方向,这样疾驰了不知道几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点痕迹,却是激战后的痕迹。
断剑残戟,横七竖八歪倒的尸体,有几个,便是萧逸身边的影卫。
他们没有找到萧逸,也没有找到谢无双,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烧焦的迹象,百里无伤翻身下马,在现场查看了一下,然后,回到安盈的身侧道:“是北疆的兵器,他们可能是被北疆的追兵追上了。”
安盈咬唇,“他们会不会被俘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百里无伤沉吟道:“如果他们真的活捉了留国太子,一定会有风声出来……”
百里无伤一句话还没说完,前方沙丘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欢腾。
“北疆威武!得诛太子萧逸!”
“北疆威武!得诛太子萧逸!”
安盈入坠冰窟,正要起身跑过去,百里无伤及时拉住了她,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的身体压低一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也许是陷阱。”百里及时在她耳侧说:“萧逸没那么容易死。”
安盈却使劲摇头,手指深深地扣入沙粒里,“不,他是真的快死了,他一定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也必然知道,她一直留在他身边,亦是因为,亦是因为,她知道百里无伤在他那里,因为担忧,因为不信任,因为感恩,因为各种各样或自私或自以为是的理由……
所以,她试图se诱他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断然地拒绝。因为知道,她只不过,是不想给自己留退路而已。
安盈做事,一向决绝,决定的事情,绝对绝对不会给自己反悔的机会。然而,她不给自己留机会,萧逸却早早地为她铺好了她回去的路。
见她恸然,百里无伤手臂一紧,将安盈带入怀里。
安盈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说什么了。
——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他还能一直笑得这样淡然温柔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