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房门,织妤便把目光扫到锦瑟这边,她再愚笨也看得出来秦王对洛清的态度不一般。而且清姨按说来咸阳之时身体也是越来越好转的趋势,怎么这会儿却如此形销骨立?
锦瑟叹了一口气,将织妤引至一偏僻之处,倒是道来了这几个月的情况。
原来,洛清一住进这宫里,秦王便异常的重视,安置了侍卫重重看守,不让其他人等随意进来,洛清由锦瑟守着,秦王偶尔过来看一下丹药的情况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一个多月前洛清竟然在秦王来的时候突然之间犯了病。
原本谨言慎行的她竟然在说话说到一半时突然头晕,眼神就迷茫了起来,忽然握住秦王的衣袖一脸兴奋地笑着。
那秦王本来心机就重,又是身怀武功,见洛清突如其来的动作想也没有想便一挥手将她弹了出去。
洛清重重地撞在墙角,一倒地,不知是不是伤到内脏,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纵是这样,她还是笑着看着秦王,在昏倒前说了一句,“你的味道真好闻……”
吓坏了的锦瑟这才将洛清有病未愈之事上禀了秦王,拿了赤帝流珠带来的丹药给她服下,又是着了御医前来医治。但洛清的病却是一直没有大好,这样拖拖欠欠的到了如今。
秦王时不时来看看她,有时候遇到洛清正在犯病的时候她便无知无畏地要去拉秦王,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特别舒服,又极好奇地去摸摸他的衣袖,说好看。
每每看得锦瑟胆颤心惊的。
但是秦王却不太在意,反而顺着她。并且来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宫里的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看着她们的眼光也越来越奇怪了。
洛清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反而认为一切大概都要走到头了,这才在昨天特意请求了圣上允许让织妤前来看看她。
洛清说这以后怕是越来越见不得人了,也不想织妤最终见到她那全无生机的样子,在这宫里倒是衣食无忧,不用她牵挂。
洛清这一生看得通透,一个月便没了,临行时便求了始皇帝将其骨骸运回枳县以于亡夫葬在一起。
然则皇恩浩荡,始皇帝的确将其骨骸运回了枳县,却没有让她下葬在常家,而是特意修建“怀清台”以作其下葬之所。
织妤听到消息时呆呆地在院子里坐了很久,脑子里回荡的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人这一世,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的心……”
织妤在院子里坐着,却不知道苏轻昊在不远远一直看着她,她坐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
若依来来回回走了几次,探头探脑了也不知道多少次,曾大着胆子跟苏轻昊说,“将军去劝慰劝慰夫人吧。”
见苏轻昊半点反应也没有,自然不敢再多话,默默地又走开了。
等她隔了良久再晃过来的时候,她们家夫人还是坐在那里,她们家将军也还是立在那里,两个人都像不曾动过一样。
若依看得莫明其妙,却也知道主子们的事不好插手。
苏轻昊不知道织妤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的心中却是浪涛汹涌。
洛清离世的消息他本不想让她知道,说他私心也好,如今洛清没了,她便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都没有再提起休书一事,纵是心中明白,却也好像珍惜起不多的相处时间。
本想有心瞒下来拖得一天是一天的,却没想皇上唯恐天下人不知一般在巴郡建怀清台,引众人议论纷纷,他便是想瞒也无从瞒起了。
织妤不明白,清姨这样的一生是否是她真正想要的?比起这个世间大多数女子,她的一生可谓是波澜壮阔,圆了当初与夫君的梦想。
但终究,她是否快乐呢?
织妤印象之中清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还是那几个月由章翔渊照顾的时候,可是清姨却又借着锦瑟的话说出他们两个不可能长久在一起。
为什么呢?
织妤觉得这一生能够遇到清姨是她的运气,但有些事情却还是要自己去想通。
那一天不知道是因为被秦王的突然出现打断还是清姨本来就不想给她一个答案,从来清姨都是将问题丢回给她,又是举出无数事例让她自己想,自己作决定要怎么办。当初的丹矿场是这样的,如今的人生也是这样的。
不知道清姨她是否也同样看透了她与苏轻昊当初的约定这样的小把戏呢?
织妤不知道清姨跟她特意讲起不要怪逸辰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潘逸辰有他的难处让她原谅他吗?
可是她又说苏轻昊才能给她带来幸福。
最后又是一句看清自己的心……
织妤觉自己的心里越来越混乱,越来越看不清了……
织妤猛地站了起来,苏轻昊始料未及,没有及时躲开,便被她看了个正着。
她看着他,却也像是没有看见他,目光迷离,急急忙忙往外走着,苏轻昊愣了愣,抬起脚跟在她的后面。
原以为她会出了门去到赤帝流珠的店铺,却不想她脚步虚浮,一见到若依便扑了过去,“若依,给我酒,就是上次你带回来的酒!”
“夫人……”若依吓了一大跳,抬头又看到跟在后面的苏轻昊,更是惊讶,“将军……”
织妤好像这时候才发现苏轻昊一般,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像企求一般,“我要喝酒……”
苏轻昊挥一挥手,把若依唤了下去,走过来抱在织妤腰间,将她轻轻拥入自己的怀里,顺了顺她的后背,“心里若是不痛快,就哭出来吧。”
织妤很惊讶,这不是苏轻昊第一次抱着她,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从前的他们总是争吵的时候他总是动作粗鲁的将她一把便拉了过来,像是宣告他的所有权一般。
没想到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只是她并不是想哭啊,她只是想着那酒好喝,喝下去了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不去想清姨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不去想清姨没了她还要不要住在这里……
织妤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里的,只记着那个怀抱一直抱着自己,耳边不时响起轻轻软软的话语:“别怕,还有我在你身边,只要你愿意……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便落下来了,明明不伤心的,明明不想哭的,为什么……
织妤半夜的时候莫明醒过一回,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觉得自己还睡在当年常家那个未翻新的老宅子里。
那个时候唐诏还没有失去双腿,潘逸辰还是一个冷冷躲着她的小孩,清姨每天想的事是如何将赤帝流珠做大,而她想的是自己的蛊术还太差。
一转身之间,却是看到月光盈盈地照在苏轻昊的脸上。一直到现在他的手还是环在她的身上,紧紧的抱着她,却又不让她感觉太紧而不舒服。
她枕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胸前。
苏轻昊对她的情意她不是不知道,就连清姨也说跟着他会更幸福的,可是她却很惶恐,总觉得他越是对她好,她越是害怕,害怕自己给不了他同样的好回报。
感情这种事从来都不由人的。
清姨如今走了,便是连最后一个理由也没有了,逼着她要下决定。
第二天醒来,两人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休书一事,倒是苏轻昊问她,要不要回枳县一趟?
织妤想了想摇了摇头,枳县已经没了洛清,那个怀清台是秦王建的,不是她心中的怀清台,一旦回去了,她怕没有再回咸阳的勇气。
隔月,秦始帝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巡视,苏轻昊还是常常去皇陵之间查看进度,织妤偶尔也随他同往,有时又去赤帝流珠的店铺转转。
赤帝流珠倒是并没有因为洛清的离开而受到多大的影响,依然还是生意兴隆,白宏明在将其家人接到了咸阳住,回去的时候也少了。听护送队所带来的消息,如今天赤帝流珠倒真的成了由常慕岭主掌,常慕岭虽说没有什么建树,但也算是守着曾经的家业没有败。
他的娘子已经有了身孕,这点喜事倒是冲淡了洛清的离世,让常羿与林翠微欣喜不已。
似乎没有了洛清,每个人的日子还是照常,并没有太受影响。
说到这里,白宏明看了织妤的小腹一眼,“织妤,你这成亲也有一年半多了,怎么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织妤脸上一红,除了那一次她醉得不醒人事不记得是否有与苏轻昊行那周公之礼,后来的日子他们都并没有实质上的接触,怎么可能会有动静。
见她害羞,白宏明倒是笑了,“我娘子如今也在这咸阳城里,织妤若是有什么想聊的,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夜,织妤翻来侧去良久未入眠,苏轻昊终于开了口问道:“怎么了?今天去赤帝流珠可有什么事?”
“没,没……”织妤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却是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轻昊凝视她良久,见她眼神闪躲,心里咯噔一下,想着终于要面对了吗?
却是抬起手臂替她挟了挟被子,说了一句:“睡吧。”
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今天白叔叔问我,什么时候要个孩子……”背后却传来织妤小心翼翼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