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清焉茫然的盯着楚天狂，好象没明白他话中之意，这是她几年来一直心心念念最关心最渴望的事，甚至投注了全身的精力，乍然如愿以偿，她有些不能置信，还有些虚脱的兴奋。

“怎么？傻了？礼部的孙大人还等着你呢”楚天狂对她的心情多少有些理解，爱怜地拍拍她的脸颊。

骆清焉终于从极度的喜悦中回过神，猛地欢呼出声，大喜下，忘了身份，忘了尊卑，跳起来，忘情地搂着楚天狂的脖子，又是唱又是叫，还不时控制不住地亲吻一下楚天狂，楚天狂深深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只觉为了这件事再费些周折也值得。

骆清焉带着礼部的孙大人，带着一车楚天狂的赏赐，兴高采烈的直奔沧河，一进城门，她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鞭炮，请马夫大哥，一直从城门嘣到了家门，当骆明举和骆语焉惊诧地刚打开院门，她便激动地一下纵入爹爹怀抱，热烈的吻将骆明举惊得一怔一怔。

“姐，什么事呀，怎么这么高兴？”骆语焉在一旁捺不住好奇，扯着姐姐的衣袖大声询问。

骆清焉这时才想起还未宣旨，赶忙放开爹爹，催促站在身后一脸微笑的孙大人赶快宣旨。

骆明举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浑浊的双眼放出晶芒，一改龙钟老态，利落地扑翻在地，孙大人不慌不忙拿出圣旨，一字一句宣读，言他受污之事已全部澄明，李同病故，不予追究，但为显皇家英明，将免去他儿子府内现职，永不禄用，骆明举官复原职，就地任沧河县令，罢官几年停发的俸禄即日会如数全部补发。

孙大人宣读完毕，骆明举还跪俯在地上，不肯起来。

骆清焉心知爹爹多年来的委屈，流了一天的泪，刚刚停歇，又不由涌出泪花，语焉也在一旁哭得泪雨滂沱，没有经历过，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其中的辛酸痛楚？

姐妹俩弯腰搀起爹爹，愕然发现，原来一向刚硬的爹爹早已象小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父女三人禁不住痛哭着拥在一起，引得街坊们竞想观望，得知事情的原委，都为之感叹万千。

一下午的时光，家人都在哭与笑之间渡过。到了晚饭时间，情绪才渐渐稳定。

孙大人等着与骆明举一起上县衙宣旨，故暂时留在了骆家。

对着林志昙订来的一桌子酒菜，骆明举毫无食欲，心中起伏的震动，令他如坠梦境，他神情恍惚，笑意朦胧，面部呈现一种奇特的安宁。

经过娘亲的变故，骆清焉深恐他承受不住惊喜，病倒，一直不安地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

“爹，你没事吧？”看他举着筷子停在半空却不落箸，忍不住关心地问。

“没事，爹高兴着呢，孙大人，圣旨上说让骆某接任沧河县令，那原来的大人……。？”

“爹，你忘了施老大之事么？办案司的刘大人回京后将这儿的事全告诉了皇上，皇上一气之下，将他们从头治到了尾，特别是那个师爷，要蹲好几年大狱呢，施老大，秋后就会被问斩”骆清焉没等孙大人回答，已抢着将自己所知如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净光。

“哦……。”骆明举了然地不再知声。低头叨了几口菜，又抬起头，欲言又止地望着孙大人。

“爹，还有什么事么？”骆清焉一看便知爹心中有事。

“大人，李同的儿子……。一定要连坐么？如果我不追究呢？”

“爹，你怎么回事呀？”骆清焉一听他的话，火腾地窜到了头顶，自家受了多年的罪有谁可怜有谁同情过？爹真是老糊涂了。

“孩子，李同跟爹一起为官多年，他儿子小昕从小在爹眼皮子下长大，既然他爹已死，一切恩怨就此罢了吧！不能因为长辈的恩怨，而误了孩子一生啊”骆明举语气很慢，却字字真情。

骆清焉愣了愣，忽然啪地将筷子摔在桌上，情绪激动得全身发抖“这时，你顾着别人了？你女儿被人打被人骂的时候，你做什么来着？我娘亲被人气得一病多年，你又做什么来着？他污陷你时，又怎么不顾念女儿也是在他眼皮下长大的呢？好人是这样做的么？”说完，也不管还有孙大人在坐，扭身冲出了家门，气呼呼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停下脚步之际，才发现自己不经意之间，不觉又来到了旧址，此时，房子已具雏形，虽已是晚间，还有人在做着杂活，站在暗影中，仔细审视，看到旧址高出以往很多，将一旁的施家比衬得又低又矮，而街对面的朱家，简直没得比，就象一座快要倒塌的危房，刚刚在家郁积的闷气，这才稍稍有些缓解。

脑子静下来，想起孙大人还在家中，又拖拖的往家走去。

客厅里，酒席已散，孙大人和骆明举正在闲唠家常，见她回来，孙大人首先笑着跟她打招呼，对她刚才的失态丝毫没放在心上，她虽知道这是看在她是皇上身边宫女的份上，却自我感觉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陪着不是。

骆明举也没象以往大发雷霆，骆清焉忽然感觉，爹今天脾气一直很好，好得象变了一个人，心中升起淡淡的愧疚，却始终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言语。

夜晚在喜悦中静静地散发着特有的宁静，黎明的曙光姗姗来迟。

骆清焉一想着从今儿太阳升起开始，爹爹就会重新恢复荣光，威严地站在官府的厅堂，哪里还有一丝睡意。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想到街上为大家买些早点。走出闺房，她看到客厅竟露出点点微光，有点奇怪，是谁跟自己一样起得这般早呢？

推开门，走进客厅，骆清焉猛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爹怎会倒在地上？

她惊慌地扑过去，轻轻晃了晃爹的肩膀，骆明举脸色微微泛红，对女儿的喊叫毫无反应，她看到爹爹头侧有一滩暗红呕吐之物，怀疑爹爹昨晚喝多了酒，她双膝跪下，托起爹爹沉重的头颅，想要扶起爹爹，可是她太瘦弱了，根本挪不到分毫。

她本不想惊动孙大人，可又怕爹爹这样躺在地上，会凉着身子，不由轻声喊着妹妹语焉。

她的叫声，不仅叫出了语焉，也惊动了孙大人，孙大人走过来只看一眼，神色便显得有些紧张，拨了拨骆明举的眼皮，又掐了掐人中，眼看骆明举依然一动不动，沉声吩咐姐妹二人“快去找医生吧，只怕……。你爹不好了！”

骆清焉有些不解，两眼迷茫地望着他“孙大人，我爹只是喝醉了酒，没事的，我们将他抬屋里去吧”

“哎，骆姑娘，别傻了，快去叫医生吧”孙大人心有不忍，移开视线。

骆清焉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脑子却下意识地听从孙大人的吩咐，将爹爹交给妹妹，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一路上只觉两腿似乎不听使唤，不知跌了多少次，才跑到一直为娘亲看病的医生家里，她的样子令医生大吃一惊“别急，你娘已病了那么久，有什么意外也很正常”

“不……。，不……，是我爹”骆清焉舌头打结，有些僵硬。

“啊？你爹？”医生更为吃惊，慌不迭地带上药箱走出家门。

两人刚走上骆清焉家门前的小路，已远远地听到骆语焉悲悲切切的哭声在风中似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曳曳。

那一刻，骆清焉只觉一颗心猛地被人摘了去，一口气堵在喉头怎么也顺不过来，身子一软，眼一黑，一头栽到了地上。

当她从迷蒙中醒来，只看到医生同情哀怜的眼神，顿时，漫天的悲恸扑天盖地袭上心头，爹爹死了？爹爹死了？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昨晚他不是还好好的坐在桌边与孙大人谈天说地么？

她疯了一样跑回家，两眼只管搜寻爹爹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当她终于在爹的房中，看到爹爹脸色灰白僵直地躺在床上，胸口就象被火烧灸一样，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她使劲地揉着眼睛，象疯了一样，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假的，这一定是假的，我是在做梦，我还没醒，没醒”

“骆姑娘……，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要想想你娘亲呀！”医生担心地拍拍她的肩膀。

“爹啊，我可怜的爹啊！”骆清焉终于发出一声惨呼，扑在再也没有知觉的爹爹身上，大放悲声，直哭得肝肠寸断，她从没有想过，至亲至爱的爹娘会有一天永远离开自己，她不能没有他们，他们是她生活的动力。

骆清焉直哭得天昏地暗，没有人能劝慰，没有人不为她的悲伤所打动，林志昙做为未来的女婿，承接起全部重担，跑前跑后为骆明举的后事做准备。

事出突然，另有沧河县令一事挂牵，孙大人急急忙忙返回京都回禀。

当孙大人马不停蹄，赶回皇宫，亲自禀告皇上之后，楚天狂一呆，这可真应了乐极生悲那句古话，谁能料到，一件好事，会成了催命符呢。

“骆姑娘……，没事吧？”他假意低头翻看折子，口气也很淡漠。

“下官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骆姑娘，悲痛欲绝”孙大人说出这句话时，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骆清焉伤痛的样子，不觉有些感伤。

楚天狂心一紧，情知她会这样的，她总是那么孝道，怎会不伤痛呢？当初自己父皇母后故去时，自己不一样的悲痛欲绝吗？象她那样痴傻，莫再做什么傻事！

“速将红女官李大人招来”他勉强压下忧虑，吩咐。

当晚，李俊卿便奉旨带着宫里一干与骆清焉相熟之人赶往沧河，还带了大量金银，楚天狂做为一国之君，不便出面，只好拿钱财以示安抚。

可是，事情远比他们想象得要严重。骆清焉不仅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一点东西，而且躺在床上，两眼圆睁，无视任何人的存在。

李俊卿、查金萍，小丁，史库宫女，还有早已出阁的何玉婷，轮番不停地对她安抚劝慰，她却始终犹如魂游天外。

骆明举在家停放三天后，由林志昙做主，准备入土埋葬，他已托人在城外的乡下买好一块坟地。

安葬的前一晚，天空便飘起雨丝，看着骆语焉一人在灵前哀哀的哭泣，李俊卿不死心，再次走入骆清焉房内。

慢慢在床边坐下，温柔地扶她坐起，倚在自己怀中，轻声在她耳边柔声安慰“丫头，别吓大人好吗？你可知，在大人心里，你一直是那么坚强而特别，大人伤你至深，你却依然如故，清焉……。，清焉，你可知，大人心里，永远有一角为你所属，为你所占据啊”

可是任由他怎样蜜语甜言，大诉衷肠，她却固执地不为所动，李俊卿无奈，只好轻轻将她放回枕畔“丫头，你爹……明日就要入土了，你不再到灵前尽尽孝道？”

不料，他这一句话，却忽然令骆清焉如从梦中醒来，猛地坐起身子，光着脚冲出去，又是吼又是叫“谁说我爹要入土？我爹就在家里，哪儿也去，谁都不准碰我爹，不然，我跟他拼了”

众人哗然，医生小心地走过来，想为她把把脉，她却一脚跳开，声嘶力竭地喊“别碰我，我没病，我没疯，可我就是不许我爹入土”众人面面相趄，看她样子，是不象神经错乱，可听她言语，却不太正常啊！

语焉扑过来，抱住她“姐，你醒醒吧，爹真的不在了呀，常言说入土为安，难道你不想爹爹安生么？”

骆清焉一把推开妹妹，神情极其冷静“好，既然非要入土，那就送爹爹回永和老家，爹在那里没有痛苦，只有快乐，我要他永远快乐，永远……”

听了她的话，大家又是大眼瞪小眼，虽然她说的在理，可永和跟沧河相隔千里，那可不是一句儿戏。

林志昙一直没有出声，听到这儿，开了口“清焉……。，我明白你的心情，就依你之言，放心，一定不会再让伯父受苦受罪”

骆清焉悲苦的双眸，感激之光一闪而逝，慢慢扫了一眼满屋人众，情绪似乎完全恢复了常态“都回吧，各位能不远前来，清焉已感激不尽，又怎能累各位一直耗在这里呢？”

在她执意要求下，李俊卿跟查金萍考虑宫中确实还有一堆事务，决定依她之言，回去。

离开之际，李俊卿特意支开众人，独自与她相对，柔声问她是否有话带给皇上，骆清焉神情漠然地摇摇头，从林志昙身上，她看出普通情感的可贵，或许是她要得太多，尽管楚天狂给了她很多，可她越来越想要一份普通又能示之众人的情感。

宫中众人一走，屋子顿显空落，她们是外来之户，无亲无友，只有孤零零的姐妹二人，幸好有林志昙在，不然，姐妹二人还不更凄惨？

听林志昙唠叨着运送灵枢的事宜，骆清焉心却不知又飞到了哪里，一会儿想着爹爹这几年受的苦受的罪，一会儿想着自己对爹爹的无礼，特别是爹爹临去前那一晚，自己还出言不逊地顶撞，只觉一条命死千回万回都死有余辜。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林志昙留意到她游移的眼神，无奈地走开。

可是林志昙遇到了难题，那两家托运灵枢的商家无论如何，出多少钱也不接览这桩生意。一天的功夫，林志昙嘴角就急出一溜水泡。一边是执意回永和，一边是没人运输，他就象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手足无措。

灵枢在家又停了三天，林志昙被逼无奈，决定出高价雇伙计雇车子自己运送。

晚上，骆语焉撑了几天，终于受不住困顿，回屋躺着去了，灵前只剩骆清焉一人跪在地上，头抵灵枢，无声地倾诉着心中的愧疚，恍惚间，过去的岁月一点一点在脑海闪过，想着爹的欢声笑语，追忆着爹的刚硬正直，无边的悲恸似乎再也不会消失。

灵前的香火被屋外的轻风吹得明明灭灭，她小心守着，似乎想要将生前未尽的孝心全部倾注。

敞开的院门，突如其来映入一个高高的黑影，一步一步拉近距离，一直走到客厅门口，骆清焉才发觉，她惊喜地失声惊呼“爹……？”她还以为她的孝心和思念感动了上苍。

“清焉……。，是我，卓俊”黑影摘掉头上蒙着的黑纱帽，那熟悉至极总是忽隐忽现的酒涡立时浮现在骆清焉眼前。

她眨了眨眼，一时，对他的突然出现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是你吗？卓俊？你跑哪儿去了？我爹死了，你知道吗？”她声音越来越低，脑子有些晕眩，卓俊的到来，竟让她有种突见亲人之感。

卓俊抢上一步，蹲下身子，将她抱在自己怀中，温柔的声音夹杂着无尽的疼惜“是我……，是我……。，伯父之事，家母已托人飞鸽传书，我都知道了，一切，自有我来打理，你就放心吧”

骆清焉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哭得一塌糊涂“卓俊，我该死，我不孝，我爹都是被我气死的，我真不想再活下去了！我可怜的爹爹，临去连一句交待的话都没有！我好想对爹说声对不起啊，可他再也听不到了！”

卓俊温柔地帮她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一边柔声安慰“清焉……，你知道吗？上次我回家，跟你爹喝了几次酒，伯父曾对我说，他能有你这样的孝顺女儿，死亦无憾！你别自责了，人死不能复生，今后照顾好你娘亲，就是对你爹最好的孝道，懂吗？”

骆清焉抬起泪眼，凝视着泪雾里那张模模糊糊的俊颜，不觉有些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