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讨厌唐国的地方就是这里,他们是一群不能理解凳子的人,不管是什么情况,他们都比较喜欢跪坐。自然有些人天赋异禀跪久了了就习惯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跪坐着的时候肩背笔直,姿势规矩优雅,于是他这样优雅的问我,“殿下可是真的愿意委身于他?”
我只是嘴角微微笑,因为身高还不及他肩膀,跪坐后更是矮了他一大截,自是不愿意抬头去看他,“何来的委身之说?”
“殿下的二位兄长自是人中龙凤,殿下却也不输于他们,自小便是按照一国太子的方式养过来,说起来殿下本就是极倔强要强之人,当日对他冒犯就不肯认输,敢当众验证自己背上的纹身。如今到了这个情形却愿意与他厮缠,若不是委身,又有什么原因?何况我本就对殿下的人品极有信心,若是殿下愿意,我宁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将殿下破损的护身符用玉玺来替代。”
我心里霍然一惊。
他居然知道我项上玉佩破碎一事。
我也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达到因为钦佩我的人品就会为我做出什么什么事情来。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女子,身子又弱,明显夏国交到我手上远比交到我那两个身体健康的兄长身上对他们有好处的多。
更何况他想要夏紫硫。
而现今我与夏紫硫无论明面上还是私底下关系都不好,而如果我执掌夏国,转而将夏紫硫派来唐国为质,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对他倒是方便。
我虽然想了这么多,但是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这些事情都不该被我说出来。
于是我只是微微的道。“并不算是委身。”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曲折来,但是我说的全是实话。
“七王天真单纯较我们许多,所以我喜欢他。”我说着,嘴角荡出一点笑来,“陛下想是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的,朝颜那等人当年都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的不工心计由此可见一斑,何况他信我。”我郑重地看着他的眼,“士为知己者死,他信我,我就不愿意失信于他。”
“朝颜究竟是棋差一着,然而若是她当初成功了,今日的殿下就会是七王王妃而不是这般不尴不尬的身份了。”他言语间终究要刺我一刺。
“愿赌服输,不过是君子美德,当日胜了,并不觉得算什么。今日输了,也并不觉得输得难受。当日我不喜欢他,所以我不嫁他,今日我喜欢他,所以我愿意和他在一起。”
“殿下可知夏国公主为何与代王夫妻十数年才得一个孩子?”他却不肯放过我,“夏公主性格倨傲,虽嫁与代王为后,却始终觉得代王有所不足,故此近十年不得代王宠爱,好不容易。。。。。。”
“那是因为他们终究不够般配。”我最恨人家反复提起这些前尘旧事。所以尽管无礼却还是出声打断了他。
我盯着他,和他道,“殿下,我生来体弱,缠绵病榻已经久矣,不说看透生死,终归还是略有心得。我以为死者理当安息,希望大家能够尊重死者。”
“殿下。”他注视我许久,和我说,“传说殿下对夏国大殿下情根深种,想来是真的了?”
“我对我阿兄一片兄妹情深,人爱我,我便爱他,人重我,我便重他。男女之间并不是只剩下男欢女爱。”
他仔细的看我,和我说,“殿下知道吗,夏国三位殿下,大殿下失在身份,二殿下失在德行,而殿下你,我原以为不过失在身体虚弱,现在看来倒是殿下生来的倔强执拗害了你,殿下身体本来就不好,偶尔示弱又有什么不好?现在这样的外强中干的身体,怕是有五成都来自于殿下这个不要命的好强!”
我生来就体弱,这和我的心性又有什么关系?
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何必多此一举?
但到底就算我心里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有一堆的东西要去解释,但是他终究只会听进他想听的东西。
我盈盈一拜,向他行了大礼,喉咙里梗痛的厉害,却也只是说,“公子宽心,若是我兄长能够平安归来,虽然曾应允高太后要陪伴唐国七王一世,却也不会向他要求任何名分。”
他不下来扶我,只是问我,“殿下这一跪,我不敢扶。但是冒昧一问,殿下这跪,究竟有什么好处给我?”
我心中盘算许久,我与他说,“我曾向唐国太后许了夏国皇后之位,现下能许的,也不过是虞候妃的位子。”我昂起头来看他,“夏国乃是魏国属国,而魏国若想攻打唐国则定要经过夏国,若是唐国与我夏国结为盟友,定将在此有所裨益。”
他是聪明人,也知道在压迫我我也不会给他什么新的好处。却依旧要问我,“这又算得上什么?”
我嘴角扯出一个笑,“陛下,这等小事还要考验我么?陛下是唐国高太后最喜欢的曾孙,自然和她是一样的**。陛下又哪里想不到?夏国只要这一位皇后,除非她像我先父大周后十五年无子,否则决不会因此而厌弃她,也不会以此为理由去纳新人。”
“可是我夏国素来子嗣单薄,原本我祖母夏国文王有二子一女,却一子沉疴不寿,最后终究只剩下了我父亲一子,又比如我兄妹三人,我生来有疾。夏氏于子嗣一事上向来不盛,若是我夏国国君日后膝下无子,则定将择夏国宗室子为嗣,而夏国宗室,又只有我那不成器的兄长一人。我今日也向陛下许诺,若是我夏国陛下得以归国,那我夏国虞候妃也只会是唐国公主。并且若非十年无子,则只有一妻。”
他挥手对着我就是一掌。
我硬挨了,被他打的半边身子倾倒在一旁。
我咬破了嘴唇,流着血,只能躺在地上丝丝吸气。
我知道他会生气,在我主动为他喜欢的夏紫硫向他要求和亲一事上。
他冷笑起来。
“殿下知道么,夏国虞候给我来了封信。”
“他和我说,若小妹完璧归赵,则愿以身相替,亲赴唐国为质,听君处置,以赎年少不知事之罪。”
我忍不住冷笑,“那你回信告诉他,说,令妹已非完璧。”
他脸上青筋暴跳,“他为你居然能做到如斯地步!你到底对他用了什么手段?”
我对他用了什么手段?你倒不如问问我他当年对我用了什么手段!
“怎么?”我勉力坐起身子,道,“难不成陛下还想试一试我的手段不成?”
他忍不住又对着我挥出了一掌,我痛的闭上眼,道,“好的很,陛下,不如就将我在这池子里溺毙了吧!我已非完璧,就算送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死穴果然还是夏紫硫。
他的掌风在我面前停住了。
我坐起身子,觉得嘴唇发麻又发烫,嘴里一股血腥味,忍不住用手背一抹,再一看,手背上一抹血色,缘是牙齿磕破了唇。
天道好轮回,几月前我把他打吐了血,现在轮到我了。
我坐直了身子,道,“我有什么法子呢,陛下,他说若是我完璧归国,他就来唐国为质,可是殿下的那位亲兄弟,”我挑衅的看他一眼,“怕是不会准的吧?”
“你把我送回去他才肯过来,可是你弟弟不会愿意我走。”我握住自己的手,我说,“可是殿下知道么,我可以骗他。”
我说着,坐直了身子,“我可以回夏国让你心尖上的夏紫硫过来,也可以就此不回唐国,再不耽误你唯一的小弟。”
“可我大哥。”我不由得用了他们唐国人的说法,到底这个说法其实更刻在我的骨子里,我说,“可我大哥若是不能在夏国,那我定也呆不了夏国!”
他看我一眼,突然展颜一笑,“魏国一月前已出兵,现下三国联盟,陈国节节败退,已愿意将夏王送归夏国,只需城池十座为礼。”
十座?
就算那是我儿子,也值不了十座。
夏国与陈国之间的十座城池一旦吐了出去,再拿回来只怕比登天还难,一口气吐出十座城池,夏国定将元气大伤。
我要他回来是不假,可我不是要他苟延残喘的再多活十几年。
我要他好好的活一辈子。
可我到底笑起来,“这等小事,全凭陛下与魏皇做主。”
只要有魏国在,夏国到底吃亏不到哪里去。
他伸手扶起了我,只和我说,“那便就此决定,你我二人今日为盟,交换信物。”
我将自己脖子上新补好的玉佩取下,就此递给他,那玉佩原是羊脂白玉,又经过我这么多年的贴身佩戴,油脂滋润,仿若一块真正的羊脂一样的晶莹白润,而现在用纯金修补过后,虽不复原先的白璧无瑕,却也是流光溢彩,我说,“这块玉,只要他们见了,就不会拒绝公子的提议。”
“殿下对自己真是信心十足。”
我微微一笑。
我只是笃定,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都会对我愧疚罢了。
要知道,三年之期,已经快要到了。
我的死期,已是不远。
他话锋一转,问我,“至于子夜,你想见他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欺身上前,将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拉低了身子,低声与他耳语道,“陛下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站在后面么?”
程子夜站在那一群侍人中间。
我喜欢他,我自然一来就看见了他。
三王待我百般套话,可是程子夜却知道为什么我一心一意只要一个夏白璧。
他知道那是我儿子。
他也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和夏紫硫纠缠不清。
到后面他哥哥扇了我那一巴掌,他双手握拳的想要冲上来却被身后诸人拦住。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我原先没有看出来,也该知道了。
我笑,“陛下,我自然想见他。”
“我不仅想见他,还想吻他的唇,把他摁在床上听他喘息。”
我说着,看着他被我惊世骇俗的言论弄的震惊到忘记呼吸,我转过头去,唤那人,“阿煜,你总是不来看我,现在我来看你了。”
那人从侍人服饰内抬起已经红了的眼睛,“嗯。”
于是我从亭中向那人小跑而去,侍人们都松了手,他正好将我接了个满怀。
我说,“我要走啦。”
他把自己的脸和我靠在一处厮磨,“那我去找你。”
“他不会让你和我呆在一处的。”不管是他兄弟还是我兄弟,不管是夏紫硫还是代渊。
唐国三王不会愿意让我和夏紫硫都呆在唐国,白璧也不会愿意。
唐国三王也不会愿意让自己这唯一的一个同母弟弟呆在夏国。他们的母亲也不会愿意。
可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要死了。
我不想死在他面前。
我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都是莫名的欲望。
我想亲他,我想抱他,我想他像往常一样的在我那里留宿,我想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他睡意正浓,而我就可以低下头来偷偷的亲他,然后他就可以伸出手来抱住我,哄我多睡一会。
肌肤相亲的时候是那般的安心。
或者说的更大胆一点,我喜欢他在我的耳畔喘息,我喜欢他带着气声低低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唤我,笑笑。
我说是一个多月不曾见他,其实已经快两个月了,今天是他离开我那的第五十一天,我每一天都在算着日子,我想他怎么还不来,我想唐国三王到底要的是什么。
可是我内心深处对他全是渴望,我想他。
我抱住他,我喜欢他,我爱他。
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
那些快乐,都是现在的了,都不过是片刻的事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