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他亲自送我去唐国与夏国的交界处,并不算近,在马车上面坐了大概半月的时光,我们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多见一次面。
因为无话可说。
可是等到唐国军队接到我的时候,于情于理我都该回送他一段路程。因为我们到底是同胞兄妹,不能做的一点感情都不存在的样子。
我送他到夏国与唐国国境前,随行的唐国侍女劝我,“殿下,已送出这么远了,风又冷,快些回马车上去吧,殿下身子不好,经不得冻。”
唐国高太后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素日最为依赖的侍女是睡莲,这次唯独不准我带着她行动。但是这也不是坏事。若是睡莲跟着我,只怕有很多事情我都不会被允许。
我知道她话说的委婉,却是毫无转圜余地的,紫硫也说道,“快些将青璃扶回去,别让她又冻着了,回头又开始咳嗽。”
我便顺从的往回走,他也在马上用力一夹,那马便向前跑去,身后的骑兵们也跟着他向前跑去,铺天盖地的马蹄声淹掉我的耳朵,使我什么也听不清。
然而当我走回马车前正准备上车时,唐国的士兵们一瞬间围住了我,拔出了刀剑,我回头一看,却是一骑黑马跑来,上面那人并未带盔,只是穿着一身银白的铁甲,正是紫硫。
他竟然纵马跑回来了。
我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他看见众人都拔出了刀剑,便住了马只是遥遥对着我喊,“青璃!你且放宽了心好好住着!阿兄定会回来接你!”
那一瞬间我本该百感交集。
可其实我不过是毫无感触。
只是于情于理我都该回答。
然而一阵寒风吹来,吹掉了我的斗篷,也将一口寒气吹进我张开的嘴里,冷彻心肺,我住了嘴,强忍住咳嗽,只回道,“静候归期!”
声音许是不大,但我看见他对着我点了点头,知道他知道我的意思,他手中缰绳一扯,那乌云随着他的手势而转,姿势竟是潇洒好看的。
他是什么时候习来的这一手好骑术?
正想着,却看见他纵马向前,去追那骑兵了。
随行的侍女复又替我戴上斗篷,我喉间一阵奇痒,当即就咳了个撕心裂肺,她们慌忙的将我让进了马车里,然而骤然变暖的环境让我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并且开始有些颤抖,她们除了我的斗篷,又将炉火调旺了,替我围上一条黑色的大氅,我冰冷的手里捧着暖意融融的手炉,竟是指尖刺痛起来。
也是大意了,这才过了几年少病的日子就忘了我本是虚弱的身体,只求今晚不要烧起来就好。
唐国女官想是知道宫廷女子身体孱弱,却少有见到我这样风地里穿的那般厚,走动了不过那么一小会却还能受寒的体质。
对我体贴的很,从一旁温着的酒壶里倒出一小杯,劝我道,“殿下快热热的喝一杯酒下去暖一暖心口,这是**伴着玫瑰浸出来的酒,极好入口的。”
我听了她的话,将那一小杯酒喝了,甜滋滋的,还带着点玫瑰的香气。然而身体确实暖和些了,我便道,“再倒些来。”她又倒了一杯,我就着她的手喝了,这第二杯下肚,身子的颤抖终于止住了。她见我止住了颤抖,问我,“殿下还要用一杯吗?”
我听她用了一杯而不是一些,便知道她不希望我再继续喝下去,便摇了摇头,道,“身子也暖和了,我不胜酒力,要是睡过去反倒不美,让他们倒些热茶来吧。”想了会,又道,“你们也冷了,都喝上一杯吧。”
她答应着,和我说,“殿下仁慈。”便率先自己饮了一杯,又将剩下的分给了其他的侍女,待到那壶传回来,她就当着我的面,从一只银壶里倒出些许黄酒,配着用银丝绞出的小球装好的玫瑰与**一起放回原来的温酒壶里继续温着。
我专注的看着,那边又递过茶来,我端在手里还未入口,只是闻着香气就知道里面加了芝麻与花生,我实在是喝不惯这种茶,吹开芝麻,喝一小口就递了回去。
她收拾好了,从一旁取出一只香来,小心翼翼的点了,我从她们的茶上直觉自己不会喜欢她们的香,但是又不打算驳她。
但是那香点起来,却是一种薄荷的香气,我还没开口,旁边的茹淑就道,“是薄荷呢!殿下最喜欢的香。”
凛接口道,“是呢,马车里熏香可以缓解人的疲劳,尤其是这种薄荷香。”
那唐国女官不是个多事的,听到凛这样道,也道,“是呢,正是适合今日这舟车劳顿的香。”
唐国的马车非常宽大,坐了我两个随身侍女,又加上一个唐国女官也不显得拥挤。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凛开口道,“敢问这位姑姑,还有多久才能歇息?殿下身子不好,怕是需要煎上两帖药了。”
唐国女官道,“却是不远,料这几日雪大,三王特意三百里扎营来接殿下,据此不过五十里,这般慢慢的走的话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天黑之前就能到的。”
凛道,“多谢姑姑,我家殿下身子不好,还请姑姑多担待一些。”女官忙道,“岂敢岂敢,殿下身份尊贵,本就需要多加留意。”
我却知道,这五十里并不是特意来迎我,是怕夏国接着送我为质的借口陡然带兵而来,也是想看看紫硫对我这个胞妹究竟有多少看重,这样说来,唐国大军太近虽显得不信任,唐国大军太远却是真的不信任。
现今想来,紫硫后面转回来与我说的那话定会令他们满意。
唐国女官见我面上略有了些疲惫神色,忙从一旁取过一只靠着放手的小几,与我道,“殿下若是倦了便先靠一会,到了那边妾再唤殿下起身。”我靠着小几,凛将自己的位置移了移,和我道,“殿下把脚伸直了睡,这样靠着睡会腿麻的。”那唐国女官见状,忙道要自己出去给我腾出位子来,怎么也留不住。
茹淑抓住她的手道,“姑姑这样说让我们怎么好意思?我们两个挤一挤,也就不用姑姑下去吹风了,外头到底冷着呢。“将我手里的火炉接过去,用铜签子戳了几下,确定了里面还有足够的碳,又递回给我,“殿下抱着这个睡,别冷到自己了。”接着挤到了凛的旁边,只是两个人挨着坐。
我笑道,“不过是眯一会,你们就做这些大惊小怪的事情,我素来睡不长久,何况在这马车上。有何况现下睡了,到晚上又睡不着了又如何是好?我就这样闭着眼靠上一靠,你们继续说会话吧。”只是微微的伸直了身子。
言罢合了眼,凛便道,“那我便和殿下说个故事吧,话说有那么一家人,长子聪明伶俐,又娶了个比他还要聪明的夫人,次子却是愚笨的,夫人虽比他聪明些,却依旧是不如上面两个兄嫂。”我应着,“然后呢?”
“那一家人的老夫人却最最疼爱幼子,次子愚笨,却总是被她夸成忠厚老实,长子是个孝子,那次子也没有什么坏心,所以本来也好。却不料次子夫人与长子夫人就是关系无法融洽,长嫂嫌弃弟媳愚笨不堪,弟媳却觉得长嫂目中无人。两人的关系差的厉害,于是有一日。”她停住了,我睁眼问她,“接下来呢?”她笑道,“还请殿下赐我倒杯水润润喉咙。”我笑她,“这人,专会吊人胃口。”
茹淑从一旁倒了水递过去,“殿下还说呢,要不是殿下惯着她,怎么把这人给弄成了这般性子?”我笑,“那也不是我一个人惯着,你们两个,在家里谁不是被众人娇惯着要星星不给月亮,唯独跑到我这才被我使唤来使唤去,这又哪里是我的错?都是你们自己家里惯得。”
凛将水喝了,将杯子递回去,“好妹妹,等待会你说故事了,我也这般鞍前马后的伺候你,也让你使唤使唤我。”茹淑啐她,“你倒是继续说你的故事,别乱吊人胃口。”
“嗳。”凛答应着,继续道,“弟媳怀了孕,老夫人喜的像什么似得,就和殿下说的我们两个一样,对那次子夫人真的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长子夫人出身大家,也有几道极拿手的菜肴,次子夫人便天天撒娇卖痴的要吃嫂子做的菜。那嫂子恨的牙齿都在发痒,却因为丈夫是个孝子,少不得忍耐几分,便痛快的答应,又说要顺便孝顺老夫人,要那弟媳与老夫人一起同桌吃饭。自己则是天天洗手做羹汤,把那肥厚油腻之物狠狠的做了十来天,终于将那弟媳给吃腻了,弟媳便假装自己孕吐的厉害,吃不下嫂子的这些拿手菜,终于是不在厨房里辱没长嫂。自从两人的梁子便结的更加大了,长嫂却是做小伏低,补品什么的每日都往那弟媳与老夫人房里送,老夫人对此十分满意,少不得叮嘱那弟媳每日都喝了。”
茹淑笑道,“那嫂子使了什么毒计么?”
凛嘟着嘴道,“你都说给殿下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我道,“我倒是不知道,只是茹淑也不过猜了一猜,并没有告诉我什么。”
“殿下何必这般的偏心,帮着她敷衍我,让我以后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凛扭过身子做不理我状,我正打算和她说话,喉间便是一阵痒,忙用帕子捂住了口,又是一阵咳嗽。
他们三人都是一惊,凛忙道,“殿下,不过是我使点小性子怎么就让你呛着了?偏心茹淑没有关系,真没关系,不着急,慢慢来。”
我一面咳,一面止不住的发笑,“你这个人……”又说不出话了,茹淑一抬手打上她的背“别再使你的性子。快去给殿下倒水来,先让殿下止住咳嗽要紧。”言罢过来又是给我拍背顺气又是温言劝诫,“殿下,那小蹄子不疯则已,一疯冲天,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她吧。”好不容易止了咳嗽的我又笑了,就连一旁的唐国女官脸上也忍不住带出些笑意。我知道她们两个左右是怕我伤心,合起伙来说点笑话逗我开心,心中郁结略有舒缓,喉间却咳的极其难受,唐国女官此时从一旁倒了一盏温水来,我接过那水一喝,发现水是温热的,却有着丝丝冰凉与一些甜中带苦的说不出的滋味。不甚好喝,却喝了半杯就渐渐的止了喉间的痒意,我道,“姑姑真是细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