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性里那疯狂终于呈现出来,那来自于我,来自于代渊。那骨子里的疯狂是我的,那疯狂里的脆弱是代渊的。
如今我看着他这个样子,愈发的意识到这人乃是我的亲子。我唯一的孩子。
“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你怎么可以以那种理由拒绝我?你怎么可以?你抱着我,你临死前你都要盯着我看,然而……”他以袖掩面,“你好狠的心啊。青璃,你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你想过你是用什么理由拒绝我的吗?青璃,他才是你的双生兄弟!我不是,我不是你的亲兄弟!”
“你根本不在乎这些,你却偏偏用那样的理由拒绝了我……”
他停滞一会,“青璃,你是逼着我恨你。”
我没有开口,只是悲凉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此时我有什么话说。或许这个孩子始终不明白,他爱的并不是我。他爱的是被爱这一件事情而已。
人人都渴望有人来爱他,人人都是这样的,然而我们做不到得到每一个人的爱,因为爱这件事情实在微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只是想要一个不求回报的爱人。
只是我做不到。
我真的爱他,可是我并不是毫无理由的爱他。
我不能以一个与他无关的女人的身份去爱他,我爱他是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青璃,你好狠的心,你好生硬的谎话……”他向后退着,直到重重的撞上墙,跌坐在地上,他靠着墙壁,我却连走一步都不能。
他这个样子,是在挖我的心啊。
而我一句话都不能说。我不能说。这是我心里最后悔的秘密。
我本不应该死在他的面前,人生再生无可恋,我也不应该一瞬间鬼迷心窍的抛弃了我这儿子。哪怕是为了他。
“你连话都不肯和我说了吗?”
他在那里低低的道,浅色衣物上印出深色的的水渍。
“我从来从来都不属于这里,我永远永远也融不进你二人中间去,你们是同父同母的双生子,而我是什么?我们父母都不相同。。。。我永远不是你们中的一个,我永远……”
他哭到不能自制。
我是个失职的母亲。
只要说出了第一个谎言,之后就是成串的谎言。
我一开始没有承认我是夏红玉,之后,就再也不能承认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那黯哑的声音戛然而止,那是因为我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脸扭曲到发疼,却连一滴泪都掉不出来。
我儿,我挣扎许久,终是不能再唤你一声孩儿。
我多想过去抱抱他,我多想像以前一样亲亲他,我多想告诉他我爱他,我爱极了他,可是我不能。
我爱他是因为我是个母亲,而他却希望我爱他像情人,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他是我的儿子啊。
我真的好想再抱抱他。我好想和他说一声对不起,然后让他像个孩子一样的在我的膝盖上哭泣,可是这不行,这真的不行。
可是这场闹剧并不能就这样的结尾,我从一旁捡起他的佩剑,食指与拇指相扣成环复又弹出,用指甲在上面敲出一点清脆的声音。
他在那声音里抬头看过来。
“你要干什么呢?”他苦笑的和我说,“这外面的宫人我不喊叫是不会进来的,你要是觉得我拆散了你们,你就过来杀了我吧。”
我的胳膊并没有什么力气,一把剑举不了多久就被我颓然放下,我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剑尖在地上划出狭长的摩擦声。
我还未走到他的面前,就已经快要失去所有的力气,我咚的一声跪坐在他的面前,剑也被我当的一声随手扔在一旁。
我把头放在他肩膀上,抬起手用力的抱住他,他没有抱回来,但是这样就好了。
他还在这里就好了,我很担心我失去他。
我只要还能抱住他,我只要还能抱着他,这样就好了。
他现在这般高大,身体也康健,不像小时候那只红色的小猫一般,肤色白皙,眉目也非常的俊秀,他大体上看起来像是断情和代渊的综合样子,断情眉目生的偏硬朗,肤色却也缺了一点白皙,代渊肤色如雪嘴唇红润,眉目却生的有些女气。
他像是他们两个的综合。
曾经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的孩子。
我唯一的孩子。
我爱他啊。
若不是我的事情,他看起来是个温柔俊秀的书生。若不是因为我。
我抱住他,感觉自己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我说,“原谅我。”
我一遍遍的重复着,他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呼吸里面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他在哭。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从一旁握住了剑柄,他绝望的看着我,眼圈周围泛着一圈艳红,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剑柄划过地砖表面,划出浅浅的一线痕迹。
我将那柄剑往脖子上划去。我说,“原谅我。”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剑,然而我比他快了一些,那把剑依旧浅浅的划开了我的肌肤。
一线血从剑身上预留的血槽上流下去,然而那血不是我的,是他握住剑尖的右手。
我颈项处有一点些微的刺痛。
历史重演。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在他的面前去死。
我看着那线血迹,手不由的软了,我只是平平的举着剑,再也不敢多加一分力,我崩溃的哭道,“你疼吗?”
他左手从我手里取过剑,我不敢挣扎,他握住了我就松开了手。
我看见他站起来,从我旁边走开,不发一言,右手从剑身上松开。
我看见血依旧滴滴答答的从剑身上往下滴落。
我问他,“你疼吗?”
没有回答。
“你疼吗?”
再也再也没有了回答。
我儿,你疼吗?
我伤了他。
我伤了我儿子的一颗心和他的右手。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当我精神恢复之后我终于意识到我做了什么事情,第二次,我第二次在他的面前放弃生命。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无力的孩子了,他阻止了我。
我儿,你是不是这次不再觉得自己无力又伤心?
我儿,你是不是终于觉得自己做对了一件事情?
可是再也没有人回答我了,再也没有人。
可是那边却又传过消息来,我这辈子的母亲,她终于也到了这辈子该结束的时候了。
我们三人都去看她,在我和紫硫被白璧派人分开关起来后的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我只觉得一切都很莫名其妙,我的记忆仿佛破碎的一罐子贝壳,你永远也找不到它本该衔接的另外一半,因为另外一半根本就不在罐子里。
因为生我与紫硫生的那般晚,之后又到底因为医疗技术水平有限。她身体一直就不好,尤其是父亲死去后,她似乎思虑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差,虽然众人将我杀了慕容妙的事情一直瞒着,但是她那样的人,多多少少也是会知道的。
这些事情相互叠加。
现下终于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其实这样也好,不然还有些更可怕的事情到底也是瞒不住她的。
连日恍惚中她终于清醒了过来,一开口就唤我们三人一同过去。
我胆战心惊的跪坐在她面前,伸出手握住她的。她看我的眼神很温和,可是比起看着我,她的眼神更长久的停留在紫硫身上,那是她的儿子,也是唯一的一个。
我待她素来感情并不算太深,比起给予我生命的这个女人,我反而更亲近那个由我带到这世上的男人。
大抵是因为这世上给予过我生命的女人实在有点多。又或许是因为我骨子里对母亲没有什么天生的依恋。
再或许是人永远偏爱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父母。
还可能是因为我总是觉得与其说什么父母给予孩子生命所以孩子就需要遵从什么孝道,倒不如说是父母个人的执念将孩子带到世上比较妥当。
我是她的执念,而白璧是我的。
她伸出手来**我的头顶,转瞬间又看向紫硫,迷蒙中她向他伸出手,开口道,“殿下。”
我心里霍然一惊,抓住她的手,“母亲!”
她回过神看向我,轻轻的**着我的手,道,“母亲没有失去神智。”
转瞬她又看向白璧,眼里尽是恳切,“白璧,你过来。”
白璧僵硬的过来,跪在她面前,跪在我旁边,不曾抬起眼来,只是低声唤她,“娘娘。”
他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他不敢面对她。
母亲把手从我手上挪开,向他伸出手,道,“白璧,娘娘对不住你。”
白璧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而她开口道,“白璧,娘娘实在没有办法,这些年来,娘娘从来都偏爱你弟弟和妹妹些。”
而他苦笑着,“并没有,娘娘。娘娘待我一向都很好。”
母亲淡淡的笑着,和他说,“女人多少都会偏爱自己的孩子些,这些年来我虽然尽力了,可真正待你们一视同仁的只有陛下。陛下虽然偏爱你妹妹些,但是待你和你弟弟,是真正的一样的。”
母亲认真的看着白璧,开口道,“你生的真是像你母亲……难怪那么多人都觉得你比紫硫更像陛下,不过那也是自然的。毕竟陛下与长公主那般酷似,而你生得那般像长公主……”
她说着,不由的滚下泪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娘娘,”白璧忍不住的反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母亲当年替陛下去赵国为质的事情么?”
母亲看了看他依旧包扎着的手,手轻轻的在上面触碰了一下。
眼里毫无惊异之情。
“今日就是想和你们三个人说一件事,陛下不愿意说,可我必须说。”
她话是这样说,却又被白璧的面孔吸引住了目光。
母亲专注的盯着白璧的面孔。“长公主当年刚从赵国回来的时候,真的是好看啊。”
她眼里突然又有了一点闪烁的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