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现今也开始流行醉生香,我甚至在父亲死的时候在他的寝殿里闻见了那个味道。
陈飞扬曾经问过我,“这是谁干的?”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但我其实大致能猜出来一点。只是需要查证。
我心里其实明白白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年轻的时候并不是白夫人,是慕容家的女儿,是曾经的鲜卑族的一支,传进了夏国,因为身份并不高,所以起初是将大女儿慕容觉----也就是我这辈子的母亲,送入宫中,给名义上的当时的我,也就是夏红玉做侍女,可是当时的我早就去了赵国做质子,所以她做的便不是我的侍女,而是与我换了身份的双生兄弟,断情的侍女。
后面我归国,或许见过她几面,但是那时候国际上刚刚完成一场与赵国的大战,国内又与断情在王位上面有着极大的竞争。众人大都不知道我与他交换了身份,于是一面觉得养在深宫的夏国公主手段高超,虽为女子却展现出了卓越的执政能力,另一面又觉得远去赵国为质的公子既是男子,又在五国联纵攻赵的时候立下了极大功劳。于是自然选择了夏国公子即位,只是,就算他们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恐怕也会……
立断情为王。
他是个男孩子,他天生仿佛就会执政,在所有人的眼中,作为一个女人,你就是不如他。
我那个时候并不在乎,不过一个位子,不要也就罢了。
夏国国政太过依赖魏国,内政也因为攻赵的缘故一团遭,财政民生都受过极大打击,正在恢复的阶段,而那个时候夏国最靠近的两个国家分别是魏国与代国。魏国还好说,可是和代国之间的关系略微微妙。
于是我选择远嫁,我爱代渊。
起码在那那个时候。
于是我不顾一切的嫁了他。在我的两个弟弟对我百般劝阻无效后。
断情为了表示对我的重视亲自为我送嫁,在回程的路上他遇见了慕容家的小女儿,慕容妙。也就是现在的白夫人。
他很快爱上了她,并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立她为皇后。之后又因为慕容妙的大姐慕容觉怀孕的缘故与慕容妙和离,又立了慕容觉为皇后。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并不在场,所以我无法评论他们之间的一切。
但是后面我知道她曾经在打比方的时候将自己形容为刘兰芝。
我便知道她其实和我是一样的。
我们总是觉得古人和古人是一样的,所以我们会犯错误,诸如关公战秦琼,又比如各种各样的影视小说。我们以为唐朝出了很多诗人,可是唐朝的诗人这个范围可以横跨几百年。唐朝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朝代,所以它们的诗人也很多很多。
很多人我们觉得他们年龄差了很多,有些人我们觉得他们近在咫尺。
她以为刘兰芝是古人,她确实是古人,不过却是汉朝的古人,和我们这样生活在并没有秦二世胡亥的的时代的人来说有极远的距离。
刘兰芝,根本不可能存在。
秦未统一六国而亡,则不应有汉。
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有汉乐府。
她的比方将她卖给了我。
于是我得到了她。但是我不要她。我知道她恨我,可是于我而言她的恨意来的莫名其妙,我并不能理解。
而白蝶舞和她母亲到底并不曾放弃她们所认为的对夏国的继承权。他们却不明白,人生不过那么几十年,人上之人也并无例外。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伴随着身体内部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她也开始像我一样的用上了醉生香。
陈飞扬判断她可能是宫颈癌。他说在这个时代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她注定要死,倒不如让她死之间不要过的太痛苦。
于是我默许了她。
正如同我那两个兄弟默许我一样。
我不知道在别人看起来会是怎么样的事情,我的父亲甫一去世,我就迫不及待的抓了他的前妻。并且并没有给出一个众人都能接受的合理理由。
而他的前妻,还带着一个足以威胁到我们三人身份的女儿。
我抓了白夫人。除出说怀疑她制造了醉生香外并没有给出一个恰当的理由,而此时众人依然认为醉生香其实是可以治病救人的东西,因此都觉得我这些举止莫名其妙。
右丞相为此甚至当众准备撞死在柱子上抗议。而我只是对着白夫人说一句,“鸦片。”
她就顿时不再挣扎,只是看着我了然的微笑,“原来是同道之人。”
随后就跟着我的人上了车。我问她,“你女儿呢?”
“不若你猜猜?”她侧过头看我笑,眼神却锋利如刀。
我扫视一眼众人,只是道,“想来也不必了,你的女儿,非常的像你。”
所以翻不起风浪。
她当年和断情一起上过战场,所以举止中还依稀透露着英气,腰板挺得笔直,发髻高耸,眉眼锋利一如当年。
我还记得她,夏国破了代国王城之后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金环束发,银甲加身,苗条高挑,姿容美艳又带着潇洒。
只是不知道那样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论起心态来,竟是不如年纪比她还要长上几岁的薄诡诡。
我身子不好,现在不过在晚春的风里站了一会,上车就有点咳。陈飞扬递过一杯甘草茶让我喝,我喝了两口就放在一旁不再动。
他自我那日在断情床前痛哭之后像是也明白了些什么,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骂我说我不肯照顾自己,便只是剩下沉默。无尽的沉默。
此时也不过是沉默的坐在一旁看着我。
睡莲自从那日见到我与紫硫纠缠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现下见我活捉了白夫人也不觉得更担忧。
而我觉得冷,便只是低着头抱着手炉坐着,于是一路无话。
回了宫,叫人把消息瞒住不要告诉母亲,叫人把宫门锁了无论何人都不准进出。
自己宫里收拾了间房,把慕容妙关了进去。
又叫人把自己宫门也锁了,好专心去看看慕容妙而不受打扰。
她性子里和我性子里有一样的东西,若不是利益冲突,我们本该互相尊重。
进去的时候她正站在紧锁着的窗前发呆。我开门进去她也不理,我握了握手中捏着的淬了毒的匕首,示意凛她们复又将门锁上。
她不回头,我也不说话,只是坐到榻上。
半响后她道,“你知道宫里死过多少人么?”
我看着她,“这寸寸山河,又哪里没有死过人呢?”
她冷笑着不说话,看来这个回答她不满意。
“这不是宫斗剧。”
她依然不开口。“若是你连这个回答都不喜欢,”我转动着手腕上唯一的一只镯子,“那我只能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了。”
“你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狠毒的心肠?!”她厉声反问我。
我不置可否的笑一笑,道“你不该将鸦片做出来。”
“不该?”她冷笑道,“什么叫做不该?”她瞪视我,“难道我的亲姐姐抢了我的男人就是应该的了?”
“我不论你与我父母之间有什么仇恨,你都应该向着他们去。”我吹了吹自己的指甲,看见它们薄的像一片片透明的花瓣。
“看似他们因为背叛了你而生出了我,但我只是他们背叛你之后产生的结果,而不是原因。这件事情并未征求我的意见,我的意见也不算重要。你难不成还以为我会将这个当做我自己的罪过一样的过?始作俑者并非我,我又为什么非要将这件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但是随即我又收回了手,“是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他们两个现在都离不开你做出来的醉生香。你算是成功了。”
“殿下还漏说了一个人。”她嘴角冷笑转为艳丽。“你自己。”
“哦。”我点点头,“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拍拍手,“明清时期鸦片能流行开来的原因当中就是因为在当时中药远远落后于西药的时候,它带了一点镇静止痛的作用。现在药学也并不发达,我就把它当作副作用大一点的药吃了也就罢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半响说不出话来。
终于吐出一句话来,“原来你真如史书上一样放荡不堪!”
史书?
我不动声色,“史书上能说出些什么来呢?不是还说了你不会成为一辈子的皇后而你却还是要试不是么?不管历史上怎么写,你到底觉得自己能成为他的唯一,所以你才会嫁他不是么?你看看,到底是尽信书不如无书。”
不管史书上怎么说,如果说到了我,那么必然我母亲成为了我父亲的第二任皇后。
她唇齿颤动着,不断的低声诅咒我,我勉强只能听到罔顾人伦,不知廉耻几个词。
我站起身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比他们多读几本历史书就好像能掌握整个历史,可你永远不知道,身在历史中的人是身不由己的。你看见的只是结果,你看不出的才是过程。”
做势推门出去。
她喊道,“慢着。”声音里是满满的恶毒与欣喜。
“你说啊。”
我头也不回,只专注的看着她那边投在墙上的影子,袖中匕首调整了角度,随时准备预备回击。
“你以为你做下的那些事情没有人知道么?你以为你们瞒得住别人就瞒得住我么?”她喉咙里发出嘎嘎的笑声,“别忘了,我可是看过历史的人。你,你个荡妇!你,你个孽障,你,你……”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露出一个冷而大的笑来。
一步步的往她面前走去。
她起初被我吓到,竟是退了几步,后面回过神来还是咬牙挺住,只是看着我,“怎么?”
我看着她,她比我高很多,越近我的头就仰的越高,我看着她,和她说,“你猜猜,我一共死过几次?”
她的眼睛登时就瞪大了。
我将她的肩膀按下来,将自己的嘴唇凑近她的耳边,似耳语又似呢喃。
“我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带着满身的血腥与绝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我就是为了爬上来向这世界问一句话。”我的头仰起来,“我儿安在?”
她一个趔趄。
我继续道,“你是不是还没有想起我是谁?十八年前我在你面前将我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你,我说求求你把他带给我,求求你护着他。但是你没有,于是别人把他带给了我,和我说,要么让太子殉国,要么,他们替我将孩子养大,教育他以后为了代国复国而努力。你说,换你,你选哪个?”
我和她继续耳语道,“所以我从城墙上跳了下来,成了大部分人眼里的贞洁皇后,也成了你我这种人眼中的傻子。可是上苍让我再活一世,就算这一世昙花一现,我也不再要别人夸我一句贞静安宁。”
她突然笑起来,“你知道俄狄浦斯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