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玺止住脚步向那件病房里看去,病房的门半开着,他只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程嘉玺向前走了一步,错开了一点角度,然后看见父亲的侧脸。
父亲的头微微地低着,好像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程嘉玺突然觉得父亲这副样子很奇怪,但他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只是觉得父亲的神情不同于以往他所了解的样子。
程嘉玺偏了偏头,想要看一看病床上的那个病人是谁,但无奈门打开的幅度太小,程嘉玺没能看见病人的脸。他心里竟有些不甘心与失落起来,意识到这一点,程嘉玺又有些自嘲地笑笑——关心什么?作为一个医生,父亲关心、专注于病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况且自己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他回来以后的这半年他不常出现的晚餐桌子上罢了,又怎么去评断一个真实的父亲?
程嘉玺收回目光,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来,他摸出手机来,看见上面是徐颂的名字,顿了顿,接了起来。
“喂。”
“嘉玺啊,你什么时候过来啊?昨天不是说好的么?”徐颂的声音传过来。
“就到了。”
“哦,那你快一点啊,郑微年醒了。”
“嗯。”程嘉玺挂断电话,突然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怎么回事?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自己的那点小情绪而不安?这个时候,最需要安慰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程嘉玺回头最后看了那扇门一眼,里面的交谈声模模糊糊地传来,听不大真切,他只能判断父亲此刻的语气十分柔和,与和他说话时的严肃十分不同。或许,这才是父亲该有的样子吧,是他不了解罢了,程嘉玺收回目光,向郑微年的病房走去。
程嘉玺走进病房的时候郑微年正在啃苹果。见他进来,很不自然地停下了动作:“你来了啊。”嘴里含着苹果所以说起话来含糊不清,眼神倒是撇开,并不看他。
徐颂转过身,看见程嘉玺杵在门口那里,站起来走过去拍在他肩上小声道:“总算来了,这丫头脑袋烧糊涂了,竟把晕倒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来了正好,反正我当时不在场,也跟她说不清,你来说。”
程嘉玺愣了一下,忘记?忘了什么?
眼睛看过去,郑微年继续咔嚓咔嚓啃着苹果,不知道是因为嘴里塞得太满还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好像在撅着嘴,看着那颗苹果的眼神,似乎也很上火。
徐颂也回头看了一眼,叹口气转回来继续小声地说:“这个人从小就这样,刚醒的时候最温和,怎么弄她都不会不会生气,郑微年最小鸟依人的时候估计就只有那么几分钟,她的起床气来得比较迟钝,但真的来了可就不那么好消了,现在就是她最火大的时候,这个人心里憋着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表现得最明显了。”
程嘉玺终于断定郑微年撅嘴不是他的错觉。但心里却又不那么好受,世界上竟然有除他以外的一个人,能如此了解她,这样的点点滴滴,由别人那里听来,心里竟自责得很。
徐颂拍拍程嘉玺:“我要回去了,还要去看看她妈妈,你在这儿陪着,过了今天在让她出院知道了吗?”
程嘉玺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徐颂回头对病床上的那个说:“我走了啊,我妈今天来不了,让我给你妈带东西呢,你好好休息,不然就在住上十天半个月!”
郑微年狠狠地瞪徐颂。徐颂倒是十分坦荡又自如地接受着她目光的凌迟:“记住就好,拜。”转身就走了出去。
从小到大,这目光他早就习惯了,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顺着郑微年来,甚至是很出格的事他也会在一旁看着,但到了这种时候,纵使她要有一点点偏离轨道的举动他也是不允的。偏偏郑微年从小身体就不是那么好,纵使小烧小感冒不断,她爸爸公司事忙,她妈妈作为一个画家生性自由老在外面蹦跶,所以她生病的时候总是要他来照料的。每当他截下她手中的凉水,逼她午睡,强迫她吃药吃水果的时候,总会接收到这样的目光,他早就惯了,怕什么?
徐颂就这样走到郑母病房前。
见房门半开着,他便走上去在门上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房内的对话戛然而止,徐颂道:“阿姨,我是阿颂,可以进来吗?”
“当然啦,快进来吧!”他听见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徐颂把门推开走了进去,见郑阿姨正躺在床上和医生交谈。见他进来,估计也交流得差不多了,便向一声点了点头,医生便走了出去。
徐颂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阿姨,我妈妈今天有事来不了,叫我过来看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郑母温柔地笑笑:“你让她别老记挂我,你以后也不用总是来,要高三了,多花点时间学习才是正事儿!”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暑假里总归比平时闲一点,多来看看你也是对的。”
“期末考试......那丫头因为我没去吧?”郑母的眼睛波动了一下。
徐颂赶紧道:“我跟她说了,叫她过几天去补考,昨天走的时候在外面碰上微年,我看她很累的样子,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今天她应该也不会来了,她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在准备一下补考,可能过来看你的时间也会减少。”
“那就好那就好......”郑母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不希望她的学习,她的生活,因为这件事受到太大的波动。”
徐颂心里松了一口气:“阿姨你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会多注意微年的,也会多陪着她,不过她是个坚强的人,一定可以恢复过来。”
郑母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浮起笑容:“谢谢你阿颂,我们微年从小就有你陪在身边,真是幸运!”
“没事的,我们是好朋友,这是我应该的。”徐颂连忙答道,眼前却浮现出上午自己亲吻郑微年额头时的场景,两颊不由热起来。
好朋友......徐颂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其实,看见他和她走得越来越近,你心里还是会有失落与不甘的吧?但是,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啊,她看你,也只是朋友,至多兄长,哪里会往深一层想呢?
不该逾越的。
徐颂心里闷闷地想。
程嘉玺听徐颂的脚步消失在门外以后才缓缓抬步向病床走去。郑微年已经啃完了那只苹果,嘴依然撅着,在那里低头擦手。
她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止在床前,然后,身边的床垫陷了下去。她突然觉得他们俩这样坐在一张床上很不好,于是抬眼看看程嘉玺,没想到他坐得这么近,郑微年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他推远一点。
“你......”程嘉玺欲言又止,该死,他为什么老是想着徐颂亲了她的那件事?他竭力将脑海中的想象挥开,见郑微年依旧垂着脑袋不声不响的样子,闷闷地憋出一句:“好点了么?”
郑微年“哼”了一声:“原来你知道我不好啊!”
“怎么......”程嘉玺疑惑地看着她,她偏偏别过去不让他看见她的眼睛,“你在气什么?”
郑微年听见他这么问,那一瞬间也不好意思起来,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气他不来看自己,说到底,他们现在除了是同学,是朋友以外什么也不是,她有那么多的同学、朋友都没来,怎么谁也不气,偏偏气他不来呢?
想到这里郑微年的脸微微地红起来,她想转过去看看程嘉玺的表情,可是转过去才发现,程嘉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回到了她推他之前的距离,近在咫尺。郑微年心下一急,又要抬手去推,却被程嘉玺一把制住手腕。
郑微年慌乱起来,使了使劲却发现动不了,抬起眼来看着程嘉玺的脸:“你做什么?”
“我要知道,你在气我什么?”程嘉玺的眼睛定定地看过来。
郑微年又羞又急,此刻她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气他不来看她了。她推不开他,只好自己向后挪,但一动就被他扯了回来,反而更近了。
“阿年......”程嘉玺呼出的气缓缓降落在她的脸颊上,“你在气什么?”
阿年?郑微年一个激灵,这个称呼,怎么听起来有熟悉的感觉?有谁还这样叫过她么?突然那几句梦中听到的话又响起在她脑海中:“阿年,不笑也是可以的,哭也是可以的。”
该不会是......
郑微年心虚地偷瞄程嘉玺:“你......昨天考得怎么样?”
程嘉玺被这句十分对不上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还好,怎么?”
“我没去考。”
“我知道。”
“这段时间你学得很努力,感觉好像很久都没见到你了。”
“......对不起。”
郑微年愣住,其实程嘉玺常常搞得她心中郁结,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一副气定神闲好像就该这样的表情,听见他说对不起还是第一次。
默了默,程嘉玺的声音又响起来:“以后,我会常陪你。”(未完待续)